第3章

两个女人坐上车后,郭文辉有些意外:“美云,是你呀,什么时候来的?”

“两个小时以前吧。”美云勉强的笑了笑。

“好了,快载我们去吃饭吧,还饿着那。”麦子再一旁催促。

“哦。”郭文辉应了一声,启动车子。这两女人怎么啦,有点不对劲。

点好菜后郭文辉跟美云说了一声要先走,还得去上班。然后向麦子递了个眼色。

麦子跟在他后面走出去,走到车子旁边,他便递给她一叠钱。麦子数了数,问道:“怎么是两千二?”

“一会吃了饭你得付钱吧,你身上又没钱。”

“那好吧,你开慢点。”麦子说这句话,也已说成了惯例。

车子缓缓的开走了。

前面的十字路口,灼热的太阳光下,一个邋遢污秽的老妇人正坐在地上骂街,“贱人,我打死你,我掐死你,不要脸的烂货````````!”

有人说,她在这条街已经骂了十五六年了,朝发夕至,跟上班似的准时。她的疯,是因为当场捉了老公的奸而受的刺激。

人一辈子三分之一的时间啊!那是什么样的恨,才会瞬间疯了。那是什么样的爱,才会疯了也放不下恨,要骂十多年。

可这十五六年里,那个伤了人的他,又是在何处风流快活?

饭桌前的美云苦着脸,提不起劲来吃。总算是幸运的了,她没有捉奸再床,总算是坚强的了,她没有疯掉。

麦子往她碗里夹菜,“再怎么着,也不能亏待了自己的的身体,吃点吧,身体好好的,才有力气和小三斗呀。”

美云苦笑一下,吃了点菜道:“话说回来,我是不会那么快和他离婚的,再怎么也要拖着他,想这样就甩了我娶别人进门,休想。”

“你是怎么发觉这事的?”麦子看着她。

“直觉。他两三个月不回来一次,回来,也不碰我,昨晚上我忍无可忍,一逼问,他全都招了`````````!”美云越说就越法的哽咽,“他说那个女人很有本事,会开车。”

麦子伸出手按在美云手上,“会开车有什么了不起,我也会开,没觉得比别人怎么了。”

“她开的是自己挣来的车。”美云擦了把泪。

优劣很快便被比下去。

麦子的心刺痛,能开自己的车的女人,的确有些本事。

原来有些爱,永远比不过金钱。

美云觉察麦子的失重,连忙道:“你别乱想,我没有说你什么的意思。”

“我知道,也没那么小心眼。”伤人的不是话,而是现实。

美云把眼神转向窗外:“麦子,我想让他陪我钱,我要二十万。这三年我虽然没出去工作,但是我在他家洗衣做饭伺候两个老人,难道就没有一点价值吗?要说等价交换,谁付出的会少一些。他家看低了我,我也就不如直截了当了,要钱,这就是我要拖着他的目的。他不给钱,就别想离婚。”

“那你现在怎么办,还回去吗?”

“不回去了,我先去我大哥家住几天再说。”美云的泪珠又掉落下来。

麦子连忙递过去一张纸巾:“把孩子带在身边吧,你把他扔在家里,舍得吗?”

美云吸了一下鼻子,眼神凛冽:“管不了那么多了,我自身难保,再说了我哥家还有嫂子和孩子,带过去了也不方便。就让他妈带着,也试试一晚上起来几次的滋味。”

麦子呆了呆,有些不能苟同。

拿自己的孩子让别人去体会辛苦,自己岂不是更痛苦,晚上不是会辗转反侧难于入眠。

要是自己将来真有那么一天,自己是绝不会放下儿子不管的。

正思索着,肩上突然被人拍了一把,转过头,看到一张金成武似的笑脸。

县城真的太小,小到自己和这张脸的主人从小学到大学都在一个班。十几年之交,岂是寥寥能言。

“想死呀八离离,吓我一跳。”麦子瞪了对方一眼,小地方,除非别出门,一出门,三五好友随时能遇上,不过遇得不是时候,此时有些心烦。

八离离也不恼,冲美云笑道:“哟,美云美女也在呀,我就说嘛,远远的就见麦子旁边坐着一美女,就她这绿叶,把你衬得远远就将我招了进来,一睹芳容,这一看,也不枉此行了。”

说完就在麦子旁边坐了下来。麦子在桌下踢了他一脚,知道他是来蹭饭吃的,转头对一个服务员招招手:“服务员,给我们这儿再上一副碗筷。”

气氛很快活跃起来。因为来了一个满脸带笑又是多年好友的单身异性,因为说话可以大大咧咧,可以不用遮遮掩掩,反复斟酌。

美云脸上也渐渐有了笑容。

麦子纳闷,怎么我如何哄她,她都不会笑。这个男人来了,三言两语就把她给逗笑了。男人和女人,果真有很大区别。

八离离赞颂完美云后,把脸转向麦子:“对了,我说老麦,怎么不见你抽烟了呢,最后一次抽是什么时候,五年前?”

抽烟?多么遥远的事,因为那已是十年前。鲁良,还记得吗,就是你教会了我抽烟。录像厅里,我们不看影视,却也不愿闭上眼,为了醒着看到对方,就是你,你教会了我抽烟。

何时戒了?五年前,看到郭文辉被烟呛得直咳嗽,就戒了,原来也不难。

怎么八离离会突然问起这件事?十年前他曾帮金娟当过顺客,一直来麦子这边帮金娟表示歉疚,十年过去了,他以为是他顺服了她,其实,是淡了。想一个人想得太久,连样子都已模糊,太累。

“金娟打电话给你了?”麦子看着八离离。

八离离一时有些慌乱:“是,昨天打的。”

“昨天打的?”麦子觉得,自己永远都是最后知道事情的那个人。

眉心纠结,这个话题还是不要再谈下去了,再谈下去,伤感情。原来人世间除了家仇外,恐怕就数夺爱,最刻骨铭心了。再怎么淡,也淡不到那儿去。

美云坐在一旁对两人的对话有些匪夷所思。

八离离看出麦子不高兴,聪明的撇开了话题:“对了,说正经的老麦,我妈前几天去给我算的命,说要找一个你妈家那片上的女孩子,婚姻才能成。你请阿姨帮我看看,有没有合适的。”

“哦,二十八的男人,终于发春了,想结婚了。可惜呀,晚了,要是五年前你就去算这命,那我就不嫁郭文辉了,将就点嫁你。让你天天给我倒洗脚水,折磨死你。”麦子说话的时候往美云碗里夹了点菜。

“是吗,唉,真是晚了,要真有那么一天呀,别说倒,喝我都愿意,我就爱被你折磨。”

美云哧的一声笑起来,连忙捂着嘴,差点把饭喷到菜碗里。

八离离脚上又被麦子踹了一脚,龇牙咧嘴的喊痛。痛完又道:“我说的是真的嘛,我就是爱被女人折磨。”

麦子笑道:“八离离,活该你长着一张好看的脸,却有一张肮脏的嘴,活该你找不到女人。”

“什么叫找不到,我那是专一,这么多年,青春虚度,还不是为了我亲爱的小梅。”

“我呸,真不知你说的哪句才是真的。”这次麦子没踢他,而是瞪了他一眼。

有五分,她是信他的。表面嘻皮笑脸的人,内心其实无比坚定。就像表面看似很正经的人,其实并不正经一样。

美云在一旁听着,表情活络。

到底是谁歉了歉?八离离又知不知道,人小梅从没把他放在眼里。

难道真的是前世欠下的吗?

如果真有轮回转世,人便活得不用那么辛苦,今世还不完,今世没爱到,下世再来,不是还有希望,还有盼头。

那么,下世遇到了,千万不要再放手。

从饭店出来,八离离一本正经的对麦子说:“我跟你说那事是真的,你可得记住了帮我问问阿姨,让她给我做个媒。”

“知道了。”麦子答应他。一个男人太罗嗦,也不太好。小梅当年没理他,恐怕也是闲他罗嗦吧。

美云牵强的笑着和他挥手道别。

三人分成了两头走,欢聚过后,生活还是得继续。

麦子搂着美云的肩,“你想去哪儿散散心,我陪你。”

“我那儿也不想去,昨晚一夜没睡,很累,现在只想回哥哥家好好睡一觉。你还是去开店吧,不用陪我,有什么事我会打电话给你的。”美云的确很疲惫。睡一觉,也许思绪会理志一些。

“你真的不想去走走?”

美云摇了摇头,“我走了,你去开门吧。”话说完人已启步。很快便隐进了杂乱的人群里,远远看去,不过是一道可有可无的风景。

麦子叹息了一声转身向自己的小店走去,天气很热,十字路口骂人的疯妇人不见了,下班了么,也许去睡午觉了。

爱可以成习惯,恨为何不可。

脑细胞再多,也得歇一歇。

可是鲁良,你为何悄悄的在伤我的脑细胞。

麦子尽量走到阴凉处,边走边拿出电话打给郭文辉,还顺手摸了一下包里的钱,确定它还在,松了一口气。

“你去上班了吗?儿子睡了吗?”

“还没去,儿子还没睡,等等,我让他跟你说```````涛,来叫叫妈妈````!”

“妈妈`````妈妈`````!”电话那头传来涛奶声奶气的声音。

“哎,宝贝,今天好好吃饭了吗?吃了几碗。”麦子脸上绽开笑。

“七碗。”不知为什么,涛最喜欢说七这个数字。

“哦,儿子真历害。”麦子边笑边想,那天,去买彩票要加七。

“老是打电话,电话费不是钱说。”婆婆的声音突然响起来,显然,是说给麦子听的。

“还说吗,不说就挂了啊。”郭文辉的声音接上。

“不说了。”麦子暗然的挂了电话。郭文辉,你就没话和我说吗?你总是没话和我说。

到杨丽丽那儿把帐给结了,顺便开了张卡,犹犹豫豫,还是只办了张普通的,一千两百块。

杨丽丽的脸笑成一团,的确是一团,麦子突然想起小时候画的太阳公公。不由得跟着笑起来。

恰在这时听到外面一阵吵吵闹闹,两人连忙出门看。原来是隔壁那幢楼的房东正从三楼探出头来骂人,骂正在敲他家一楼门的一个朴实的送水小伙子。气势汹汹。

“你个小杂种,你敲我的门干什么?”那是没有阳光相映,如果有,必定看得到飞溅到一楼的口水。

“我是送水的,是二楼的大姐要水,所以才敲的门。”

“二楼怎么啦,这整幢都是老子的,不准敲就是不准敲,那是老子的门。”

送水小伙子把水放在地上,不知所措,一副想哭的样子。大概不明白,小县城为何一夜间多了一个如此凶狠的老子。再不敢敲了,颤颤的仰头叫了两声:“大姐,大姐,开开门。”

二楼的租客终于听到了,忙不迭的下来开门。

小伙子抬起水进去了,三楼的老子的头也缩进去了。

以为这事就这么完了,麦子深深的吐了一口气。老子的叫嚣声却突然在二楼响起来,比先前更甚。原来敲了这么一下门就是死罪了,三楼骂不算,还追到二楼骂,此行径,算得上是一超级恶霸了。

片刻后,小伙子擦着泪跑了下来,骑上自行车歪歪扭扭的走了。

麦子觉得心里很不舒服,想和杨丽丽探讨一下,转头却看到她太阳公公似的笑脸。便皱皱眉,抬手挡了一下鼻子,走到对面去开自己小店的门。

和有些人讲话,还不如不讲,明显的肤浅。

肤浅的人又何止一二,从政府放开政策土地买卖那刻开始,一夜间,小县城房东多了,房奴多了,租房的就得低声下气,有房租的就会趾高气扬,层次,就此分明了。

谁又会去想,当房东的,也许不会永远是房东。租房子的,也必定不用一辈子租房子。何必呢!

麦子坐在小沙发上,美云的事还有些余音缭绕。手机拿在手里,无数次翻出鲁良的电话号码,看了又关,关了又打开看。

该不该发,发了,会不会就此收势不住,**若洪水泛滥,一发不可收拾。

正恍神时,电话突然嘟的响了一声。麦子吓了一下,打开一看,是八离离发的短信。

“麦子,刚才美云在,我不好多说。因为她不是我们的同学,虽然认识我们这圈人,却不了解事情的始末。所以,别在生金娟的气了,有些气不值得生。郭文辉是个不错的男人,你应试珍惜现在,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无论如何,麦子还是觉得心里一暧。朋友的话管不管用是一回事,他愿不愿说,又是另外一回事。

可心里还是堵得慌。

一直到郭文辉来送晚饭。

“吃饭吧。”郭文辉把保温筒放在小桌上,转身拉了一个小凳坐下,看着麦子拿起筷子和饭盒开始吃,犹豫着又道:“明天周六,姐姐他们会过来一敞。”

麦子手中的筷子蓦的停住,面色一变,冷声问:“来做什么?”

一想到四十理外那个城市里的郭文辉的姐姐郭文琼,不由得泛恶心。当了个小官,就想管尽天下子民,自然不会绕过赵小麦了,隔三差五的就来视查一番,目的是什么,还不是想看看赵小麦有没有怠慢两位老人罢了。

话问出口,才知道多余。来做什么,不是明摆着的么。

麦子觉得异常的倒味口,把筷子往桌上一扔,“不吃了。”

郭文辉皱着眉,“你这个人真是的,一点小事就发那么大的火,他们来了,最多吃顿饭就走,忍一忍就过了,这是干什么呢。”

“忍一忍?郭文辉你说,我忍得还不够多吗?他是你亲姐姐,又是两口子都当官的,你说说,她不可能没钱吧?儿子都两岁了,她们那次来给儿子买过东西`````````!”

“你真是的,我们又不差那点东西。”郭文辉不耐烦的打断麦子的话,女人为什么总纠住这些小事不放。

“是,我们是不缺这点东西,我只是心疼儿子,他们怎么能这么的不待见他,从怀上那会儿就没问过一句话到现在,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是因为我生的,我生的怎么啦,就比你郭家的人底一等吗?我那点不如你们,文凭一样的,只不过我们这代人没有机遇而于。如果是这样,当初为什么还让我们结了婚,啊,你说,为什么?”

“......”郭文辉看着麦子眼里腾起的水雾,嘴角挑起的倔强。从那一天开始,关于这些争吵就没有停过?本想说几句的,可又不从何说起。

他也知道麦子只是刀子嘴豆腐心,明天,她又会平平静静的。她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情义始终更重一些。

麦子看到郭文辉又用沉默来繁衍自己,心里像堵了棉花团般透不过气来,她觉得自己真的快疯了,再受不了这种沉默。静谧像火上浇油般让人灼伤,一咬牙突然抬起手狠狠的一堆,把饭盒摔到了地上。

凭空响起的砰砰碰碰声音,和地上咕噜噜打着转的淡绿色饭盒,还有那满地的饭菜。

郭文辉怔住了。

麦子哭了。

当初两个人抱着孩子买绿饭盒的欢笑场景还在,如今,却有什么东西慢慢裉却了。

怔了一会后,郭文辉叹了一口气,站起来去拿扫帚打扫地下的残肴。

麦子坐在沙发上无声的哭,狠狠的擦泪。她知道适可而止。多么可笑,闹完了,还是得回去,平静的回去,那里有一根线牵着她,那里有她的儿子,晚上有她才能睡得着。

郭文辉扫好后蹲下身拉起麦子的手:“走吧。”

走去那儿,怎么不像回家,却如赶赴刑场。两人默默的上车,车子在城里绕了几圈,这才向家的方向驶去。

莫文慰的歌声在车内回荡。

“他不爱我,说话的时候不认真,沉默的时候,又太用心!”

磨磨蹭蹭的终于到了家门口,郭文辉站在前面开门,开了一会才打开,有些歉意的:“明天我就把这锁给修一修,每次回家都有人来开,所以老是忘了这事儿。”

麦子用力咬着唇,跟在他身后进了门。

屋内,文辉妈正坐在沙发上打电话:“小琼,明天几点到啊,想吃什么菜,跟妈说,妈给你做,好```好```那就这样啊!”

这电话打得真巧。

显然是故意的,不然,为何郭文辉早就知道了?

麦子抱起跑过来的涛,面不改色:“妈,明天姐姐他们过来呀?”

文辉妈低头眯着眼看电话。文辉爸紧紧盯着电视屏幕。

没有人吱声,麦子再次被透明化,怒气渐渐横生。

“妈,麦子和你说话。”郭文辉终于看不下去了,这才开了腔。

“哦,和我说话呀,看看,老了耳朵不灵光了,没听到。哦,赵小麦,你刚才说什么?”文辉妈做出一副才听到的样子,看着麦子,像看自己的学生。眼底深处,流淌着狡猾的光。赵小麦,有本事,你发个火给我看看,就不信了。

“我刚才问你,明天姐姐们过来吗?”麦子再次面不改色,好声好气。除非下定结心不过了,如果日子还要过,就只能打掉牙往肚里落。

“问完了?”文辉妈反问了一句,眼睛直直的看着麦子,眼底带笑。

麦子恩了一声。

“那不是白问么?刚才我打电话那声音那么大你没听见呀。哎,我说真是的赵小麦,一天当中你有什么时候是精神聚中的,哎,这么年轻轻的这样要不得呢,得去开些药吃吃。”文辉妈语带双关,话没说完眼睛已经转向了电视,满目不屑,却是吃定了麦子不会还嘴的脾气。

空气瞬间凝结!

电视机里响着一段战争年代地下党接头说暗语的场景。麦子怔住了,郭文辉皱了眉,涛来拉着他的手想去玩具箱里找玩具,文辉爸妈认真的看着电视。

一切看似平静,但各自心里,却若那正在接头的地下党般,翻江倒海,五味陈杂。

家庭是什么?是战场吗?如此说来,要了又有什么意思。只是走出这个战场,自己就会更幸福吗?

若和儿子分开,若要了儿子又给不了他良好的生活环境,那么所谓的幸福还会幸福吗?

麦子咬紧牙关,任泪珠在眼里打了几个转,用手抬了一下鼻子,还是转身进了卧室。开不了口,一开口,眼泪便会掉下来。那么先输了三分,后,就会输了八分。

文辉妈嘴角划开一摸笑。文辉爸吐了口气,是因为战争没进一步发生,还是因为战争那么快就结束了?

郭文辉看着关上的卧室门,心里发痛,可是,自己又能怎么办呢?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