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眼的光线打在脸上,邹稚睫毛颤了颤。
有些不对劲。
这里不是客栈。
邹稚心里一惊,匆匆翻身而起,室内空旷无人,猛烈的阳光从敞开的窗外溅射进来,邹稚有些懵。床边的石桌上工整的放着一些碎嘴吃食。
正待少年一脸茫然之时,只听屋门吱呀一声,开了道缝。
一张花白胡子、满是皱纹的脸在门后偷偷窥视,见少年将目光投来,老者神色有些尴尬,轻咳一声,理了理衣冠,便推门而入。
见少年神色有些防备,忙开口道:“不必紧张,我与你祖父是至交好友,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
老人在床边坐下,拉起少年的手,轻轻拍着少年的手背,但少年仍是一脸戒备,老人叹了口气,无奈道:“虽然可能你不认识我。但道宗旬鹤你总听说过吧,我是其中老二,你祖父是旬鹤老大。”
少年一脸茫然,刚急切的想要说些什么,却被老者摆手制止了。
“你祖父有急事需要去做,带上你很不便,而且那件事很重要很重要,不得已只能将你托付于我,你祖父他又何尝愿意与你分开呢,傻小子。”
少年愣了愣……
“这里是太始道宗七十二峰之一的朝道峰,我的道场,你到了这里半个多月也昏睡了半个多月,是那天璇学宫的判官范携背负你来的。”
“那……”
一只手轻轻拍在少年的额头上。“送你来这,也是你父亲的意思。”
“从今往后,你就在这跟随我修行,知道了吗,稚儿。”
少年的双眼突然模糊,“那,我父亲他,还好吗。”
老人点了点头,但随即又摇摇头,“稚儿的父亲,很强,但现在,稚儿帮不了你的父亲啊,稚儿现在不过才大龙境,还未脱离凡胎啊。”
少年眼眶有些湿润,摇了摇头。
老人轻轻拍着少年的后背,”可是稚儿天资很好,能赶上星官们的啊“
少年抬手擦了擦眼泪,看着老人关切的目光,少年有些不好意思,红着眼仰起脑袋深呼了几口气,这是祖父教的,说这样能让自己慢慢冷静下来,就不会太想伤心事,就不会哭了。
少年的神色慢慢的平复下来了,眼神也平静了。
少年转头看向老人问道:“那紫微星官帝聆又是什么境界呢”。
“帝聆啊,那家伙很多年以前就已经修出地神之位了。”老人摸了摸雪白的胡子,想了想。
”稚儿跟他之间差了两个阶位啊,而且星官是神祗,得按武夫的境界来算,同境是强于修士的。“老人摸了摸少年的头。
“至于现在嘛,帝聆那家伙应当是在地神期的止境金身境遇到瓶颈了,那驱焱州开阳星官与九极州荧惑星官也大抵如此。”
看着少年一脸茫然,老人却失笑出声。
“稚儿,你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啊。”
见少年更加迷茫,老人咂了咂嘴。
“稚儿,你本就应是天骄,修行资质是极好的,随我好生修行,相信不出十年便可构黄庭,构铸黄庭之后,稚儿就跟他们同一个阶位了。”
老人摸着少年的脑袋,叹了口气,黄庭境之后,绝天地通就会开启了吧,只是不知太初啊,打成什么样了...
老人转头看向少年:“稚儿,今日是我朝道峰选拔外门弟子的大日子,我需要出面,正巧也遇上你醒过来了,你便同我一起吧。”
老人似是又想到了什么。
一道光点闪过,老人掌上便托着一套工整的衣衫,老人将衣物轻轻放在床边让少年换上,然后就出去了,说在山脚等着少年。
邹稚坐了一会儿,虽然有些懵,但看着外面刺眼的阳光,眼神却也慢慢变得刚毅了。
父母仇不戴天,祖父当初在牌坊街做塾师讲那《论语》的时候便解过这道理了,当时听得最认真的也就数自己与那卖包子的周氏夫妇之女了吧。
少年敲了敲脑袋,脑子开始运转起来,不再死气沉沉的了。
太玄界是有上下两座天下的,上天叫太初,下天叫太始,上天与下天原本是互通的,上天连接着诸天战场,所以太初负责征伐而下天则作为上天的后援,可最后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上下天的通道被关闭了,太始再也没有收到过太初的消息,这便是那绝天地通。
绝天地通之后,邹稚便只知道那晚祖父刘子季所讲的事了。
太始诸多星官,大抵都参与了绝天地通之后发生的那事,原本天玑与天璇两大星官的联姻应当是极强的一个联盟,可,到底不复存在了啊……
邹稚,你的仇家很多啊。少年攥紧了拳头,指甲刺进了掌心。
少年还有一点是确定的,自己的父亲,太始的天璇星官邹子敬,他在太初战场。
我会找到你的。
少年眼里亮起了光彩。
邹稚穿好衣服后便推门出去了,外面耀眼的光线让邹稚一时睁不开眼。但仍是迈步出去了。没人看见床榻上的枕头上都是泪干后的痕迹。
出了房门,便是一条林间小道,阳光大把的洒在道旁的翠竹上,邹稚的心神也慢慢的活泛起来。
少年一袭白衫穿行林中,煞是惹眼。
艳阳高照,林气蔚然,有心人若是细看便能发现,四周翠竹都泛着微光。
老人让邹稚换上的衣衫应当是老人门下弟子统一的服饰。邹稚虽年仅十四不过舞勺之年,却要高出同龄人一头,衣服倒也合身。少年本就唇红齿白、眉清目秀的,加上眉间微锁,一身出尘白衣便显得极为耐看。
沿途花草不少,借着林间空旷向远处望去,望得见山间云雾,能见到高耸入云的山峰横连一片。
说是朝道山,原以为只是一山而已,却不曾想到是一整座山谷。
顺着石子小路一路下去,老人正在一路边凉亭内斟茶,见少年下来,便招呼少年坐下。老人一翻手,便从空手中变出一只茶杯,给少年斟了一杯,让少年饮下。
“这茶叫醒茶,是我朝道峰弟子每日必饮的,最好是在晨起阳晖初照,紫气东来之时慢慢饮下,有解身乏神弊之效,增益修行。”
老人说完便将一丝绸小包轻轻推放在少年面前,“这些茶叶是我从道场外的古茶树上采摘的,那十余棵醒茶古树都是你祖父从前栽下的。以后每日初晨你便泡饮一杯,能裨益修行。”
说是小包,却也有头颅那般大小。
看着望着那丝绸小包茫然无措的少年,老人一拍脑袋,“我这死脑筋,储物都还没给你。”
说着老人便从袖中摸出三枚指环、两枚环佩,将手伸向少年,“稚儿,这算是你我见面礼,你挑一枚吧。”
“这是储物灵器,道宗里流动的储物器具大多都是当代宗主炼制的,至于我手里的嘛,偶尔有例外。”
老人说完便静静的看着少年,让少年自己选择。
储物对于修者而言,其地位仅次本命攻伐器具,低等储物凡稍踏修途者皆可使用,
可若储物的品秩一旦上升至灵器的范畴,其内里便会诞生灵智,会自主认主,认主后稍加炼化便可使用,除非主人死去,否则储物不会再认新主,储物器具有独立存物空间,并且非其所认之主无法开启,外人若是强开,则储物破碎,储存之物也会随之破碎,不会为外人所得。
天资是好,就是不知这孩子气运如何,我手里的储物均是无主灵器。老人笑望着少年,伸手捋了捋胡子。
少年低头向那三枚指环,然后又将眼神移开,显然对那三枚指环没什么眼缘,至于那两枚环佩,一枚通体翠绿,一枚暗淡无甚光泽但能看出玉石质感。
似乎是感觉到了少年的目光,两枚环佩均开始微微抖动。老人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少年仍然不怎么喜欢这两枚环佩。
最后稍加思考,便把手慢慢的伸向那枚灰扑扑的环佩了。
相较翠绿这种颜色较鲜艳的佩饰,少年却更是喜欢朴素一点的。面前的老人若是知道少年选择储物只是凭颜色喜好来选的话,估计能背过气去。储物的颜色又不是不能更改,大多数灵器阶的储物进阶后形态也会改变,仅靠储物一时的样貌而非其内里空间及强度就做选择,确实太肤浅了……
老人见少年做出了选择,就起身笑呵呵的把那灰色的环佩轻轻系在了少年腰间。
老人起身拍拍少年的肩头,“你试试,将这团物件收到储物里去。”
可是老人并没有说该怎么做,少年愣住了,神色古怪,这老人确实有些……
可是看着老人挺乐呵的,脸上堆着笑,少年深吸一口气,学着从前在牌坊街耍戏法的人那样“气沉丹田,细细吐纳”,然而运完气,那环佩却并没有什么反应,少年有些尴尬,偷偷看了眼老人,那老人仍是笑呵呵的。
邹稚有些无语,只得摆正身子,轻轻拍了下那不给面子的环佩,那环佩却闪了一下,少年察觉到异样,抬头一看,桌上的小包已经消失了。
老人的手轻轻抚上少年的头,看着远处连山叹了口气,这孩子气运也是一等一的啊,不过触摸了一下,那储物灵器便认了主,哈哈,好啊,这才是太玄道子该有的气运嘛。老人心里美滋滋的,又抬手捋了捋胡子。
只有少年还在懵圈,抬头看着乐呵呵的老人,有些不知所措。
“那个…爷爷,桌上的东西……”
老人低头看着少年清澈的眼睛,答应了一声。
“嗯,桌上的东西已经被稚儿腰间的那个家伙收进去了,稚儿心里想着要取出来某物再拍它一下,它就给吐出来了,稚儿跟它很有缘分啊,稚儿回头记得给它取个名,以后要取物收物在心里叫它就行了,只是名字得征询它的意思哦。”老人笑着摸了下少年的头。
少年哦了一声,又轻轻拍了下那环佩,又是一闪,那丝绸小包便又出现在桌上了。
老人摸摸少年的头,让少年将东西收好。
然后便轻轻拉起少年的手,慢慢的往山脚下走去,山间鹤鸣不止,又是云遮雾盖的,很有些隐士居处的味道。
少年暂时还看不见那山谷中央人声鼎沸的场面。
今日是太始道宗开山门选拔外门弟子的日子,太始道宗七十二峰今日皆是如此。
一路走到山脚,远远的便看见有两人在山下亭子内对弈,两人穿着与邹稚一样。
“你个臭棋篓子,非要拉着我下,误我修行就罢了,你还悔棋???”
对面那人也是毫不示弱,“老子是看你整日练剑,怕你把脑子练坏了,让你活动活动脑子!我悔棋怎么了,我悔棋是为了给你增加难度,让你这练剑练生锈的脑袋好生运转运转!”
闻言,男子一把揪起那人衣领,“老子看你是找打,又想练练了?”
即使被揪住衣领男子也丝毫不慌,轻蔑的看着对方,一脸痞气的说到:“切,来啊,跟爷再练练,这次爷不把你打得满地找牙,让你哭着去找师傅告状。”
“我呸!到底是谁他娘的次次跑去跟师傅告状,你他娘的埋汰人是吧,你给老子看着,今天就是师傅就在旁边看着老子也要打得你长记性!”
那被揪住领子的男子看着对方面红耳赤的正想说两句软话求饶,不料一转头看见了那一老一小,顿时恶向胆边生,瞪大了眼睛,
“来啊!今天不打老子你就是狗!”
“好!老子还真没见过这么贱的要求,满足你!”挥起拳头刚要打下去,却听见身后老人轻轻咳了两声,刚举起的拳头马上就放下了,赶紧松了抓衣领的手,如避蛇蝎,那脸色跟吃了个死苍蝇似的。
刚松手,被揪住衣领那人就顺势噗通倒地,冲着老人哀嚎不已,
“师傅啊,师兄他欺负同门师弟啊,他打我啊,师傅你可要替弟子我做主啊...哎呀...我腿好痛啊,啊...手也好痛啊...是不是被坏蛋师兄打断了啊...师傅你一定要为弟子主持公道啊,呜呜...师兄这个恶徒他只会欺负师弟啊...”
老人满脑子黑线,可是碍于邹稚在身边又不好发作,只得咳嗽一声,酝酿了一下,然后便冲那站着一脸懵又手足无措的男子威喝道:“悬禄!给我滚去次峰面壁去,半个月后我来考较你的剑术。”
名叫悬禄的男子闻言低头嗯了一声,声音细如蚊蝇,狠狠剜了那个装腔作势的狗日的一眼,就低着头走了,那眼神能杀人。
见悬禄被训了,那地上的男子赶紧爬起来拉住老人的手,“师傅,别罚师兄了,师兄也是为我好,师兄他就是打断了我的腿我也不会怪他的。”
说着男人就装模做样的抹了抹眼睛,
“就是师兄下手确实有点重...师傅,算了吧,我原谅师兄了,您别罚他了,师兄虽然喜欢欺负师弟,可他到底还是个好孩子,您也别气到了,些许委屈我受就受了,不会怪师兄的。”说完就有模有样的呜咽出声。
刚走出没几步的悬禄握紧了拳头,头上青筋暴起。
老人满脑黑线,铁青着脸憋出了一句,”你可真是个好徒儿啊,未明,嗯?“
那名叫未明的男人擦了擦眼睛,“能为师傅分忧就好,徒儿受点委屈没什么的。”
老人终于忍不住了,甩开未明的手,一板栗敲在他脑袋上,“觉得没什么就滚去陪你师兄去!你也给我滚次峰面壁去!”
未明苦着老脸捂住脑袋不敢出声了。
隔着不远的悬禄闻言,眼中顿时就有了神采,伸出手将指节捏得噼啪作响。
“师傅,别啊,师兄会杀...唔...唔!...”话没说完就被后面闻言赶回的悬禄捂住了嘴,忙用力挣扎想要挣脱,可是,师弟哪里会是师兄的对手。
悬禄拉着人就走,回头对老人喊道:“师傅,弟子这就带师弟去次峰修行去,弟子一定会好好教教师弟拳脚功夫的,师傅您放心。”
两人走远后,只留下一老一小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老人干咳两声打破了尴尬的气氛,长出了一口气,说到:“那两人是我的弟子,大弟子是悬禄,小弟子是未明,悬禄是很忠厚的一个人,未明也是个好孩子就是嘴有点欠,他们这性格样可跟我这做师傅的没半点关系,咳咳,以后你们慢慢认识。”
老人干笑了两声,有些心虚的摸了摸鼻子,拉着仍一脸懵的少年往山谷内走去。
只是邹稚有些遗憾,因为看戏没看完。
一老一小心里知道,可就是没听到在去往次峰的路上响起的杀猪般的叫声,
空谷传响,久久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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