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朝承袭前朝旧制,在每日日升之时升朝。
所以每日天未亮,成皇帝便需更衣沐浴完毕,随后在后殿品茗提升,静等各方朝臣尽数入场。
今日,也不例外。
天未亮,成皇帝便被高帽内官轻声唤醒。
洗漱之间,成皇帝似是想起什么,一边拿起干布擦拭水渍,一边侧头问道。
“昨日南方水患有无禀报?”
高帽内官轻轻摇了摇头。
成皇帝冷哼一声,随手将干布丢在水盆中。
南方水患依然波及全国,内宫司竟然没有接到任何奏报,若不是官道封闭,那便是地方官员渎职。
“大宋国建朝仅四十余年,便有冗余之相。”
成皇帝伸手整理了一下束带,松了松领结,继续问道。
“影密卫呢?”
高帽内官从内袋中掏出了两本只有两页纸的折子,放在成皇帝面前,回禀道。
“有两份急件,皆于南方水患有关。”
拢了拢衣袖,成皇帝展开第一份折子。
只是搭眼一瞧,立刻怒上眉梢,快速浏览完毕,成皇帝憋着怒火,翻开了下一份折子。
这份折子没有别的东西,只有寥寥几句,以及长达十多人的名单。
“混账玩意!”
龙颜震怒,周围伺候女官尽皆跪伏,瑟瑟发抖。
高帽内官微阖双眼,躬身低眉,手指微微动了动。
片刻间,后殿之中便只剩两人。
成皇帝左手掐腰,右手扶额,在后殿中来回踱步,嘴唇紧抿,眉头紧皱。
良久,长吐一口气。
“走吧。”
升朝是大宋国每日的头等大事。
威武的升朝声传遍整座宣武殿,特质的回声装置将声音扩散了出去,直到宫门口。
值守的禁卫与手持金牌的内官交接完毕,记录在册后,八人合力开启宫门。
宫门外,文武百官早已分列两侧,文官打首便是左相曹弘正。
武官打首者皓首白须,面容沧桑,眼神锐利,浑身背负铮铮鳞甲。
此人便是大宋国定国大将军,屠戎。
人如其名,一身征战沙场无数,立下赫赫战功,为大宋国的繁华奠定根基。
于文官不同,武官进门还多了一项工序,便是交接利器。
宫门向前二十步,有一玉石台面,后立有一碑,上书三个大字。
卸甲台。
宫门禁地除开禁卫,任何人不得携带利器。
武官在入朝之前必须要将自己随身携带的刀枪剑戟放在卸甲台上,并有专人记录。
一旁的文官戏称此台为卸爪台,意为猛虎卸爪,沦为病猫。
这让本就文武相轻的两方关系更加恶劣,脾气暴躁者甚至会大打出手。
关于这点,成皇帝心知肚明,却并没有撤去此台。
其中意味,耐人寻味。
两列队伍行至宣武殿石阶前,曹弘正和屠戎默契停下,在他人看不见的地方,彼此对视了一眼,不做声息。
片刻,殿门大开,高帽内官昂首走出殿外,扫视诸臣后边高声道。
“升朝,列位朝臣依次进殿。”
两列长龙鱼贯而入。
宣武殿中央御道旁有序的排列着两列颜色稍重的地砖。
这些地砖便是朝臣们进殿后的落脚地。
任何人不得随意更换挪移,直至朝会开始。
细数地砖不多不少,一列正好二十。
文武两列共计四十。
剩下不够进殿之臣则需在殿门外恭候天音。
和往常一样,进殿之后便收起所有矛盾,文武两列,安静站于御道两侧,等待朝会开启。
只是此刻本该整理思绪,恭候天家的朝臣们却不约而同的看向御道最前方。
在他们进来之前,御道上便立了一人。
只是背影便觉得神韵非凡。
立于首位的文官之首曹弘正,武官之首屠戎皆是一惊。
心中莫名有些悸动。
两人再次不着痕迹的对视一眼,默契的低垂头颅,不再关注。
皇帝仪仗自转角处当先露出。
宣武殿内眼神交流的众朝臣立刻收回视线,低垂眉眼,拖手站立。
成皇帝面色阴沉。
自后殿走出后便一言不发,直至坐稳在龙椅之上,也无声响。
按照惯例,此刻高帽内官应当高呼“升朝”。
但等候良久,也没出声。
从后殿走出的那刻,成皇点便瞧见站在御道首位之人。
坐稳龙椅后,成皇帝细心打量此人,没急着升朝。
许久,面色阴沉的成皇帝蓦的咧嘴一笑,示意高帽内官升朝。
随着一声高喊,近乎凝固的宣武殿终于有了些许松动。
后排靠近殿门的队伍中甚至喘息出声。
接下来便是规矩内的朝拜。
一片君臣和睦之相。
按照惯例,当由左相曹弘正开启议题,众臣参与讨论,最终由成皇帝定夺并指派任务。
可这一次,左相并没有着急出声,起立站稳后便眼观鼻鼻观心,阖眼运气。
成皇帝也没催促,只是微笑的看着立于御道前端之人,似是等他先发话。
立于御道前端之人抬头望向端坐龙椅上的成皇帝,同样咧嘴一笑。
“微臣,宋庆,拜见吾皇。”
随着声音响起,宣武殿再次陷入寂静中,就连呼吸都微不可闻。
成皇帝点了点头,指了指站在下方的庆王爷。
“赐座。”
两名内官搬了一把长背木椅,端正摆放在御道上。
庆王爷一撩衣摆,端正坐下。
成皇帝眯了眯眼,叹了口气道。
“好啊,二弟许久没有上朝了,今日可得给本皇多出出主意,这下面站着的外表是人,内里可都是一头头饿狼啊。”
说完,原本还笑容满面的成皇帝面色陡然一冷,用力一拍扶手,怒哼一声。
“一头头想要吞食大宋国本的饿狼!”
此话一出,今日朝会的调子算是定下来了。
垂首而立的左相清了清嗓子,接下来该到他发言了。
横移一步,走出队列,曹弘正抱手躬身道。
“微臣有事启奏。”
成皇帝气的一笑,冷声道。
“我还没说什么,你就有话要说,来来来,说说看,我倒要看看你能扒拉出个什么。”
面对成皇帝的怒火,为官一生,早朝无数的曹弘正并无惊慌,中气十足道。
“南方大水已有七日,臣曾就此事奏请天家,可天家并未拿出具体规划,各地方官员无从依照,只能各自行事。”
“至此,南方大水引发后患已波及全国,臣恳请天家今日朝会便定下章程,以便各地方能尽快对照实施。”
说完便低头不语。
成皇帝气的冷笑一声,怒吼道。
“好你个曹老倌,你这是责怪本皇?如此大事,你等不应当先自行探索章程,实地查究,每日一报?”
“本皇养你们有何用?”
“这大宋国的黎明百姓,养你们又有何用?”
“既然一个两个都当雏鸟,张嘴乞食,那不如全都革了,与其养你们这些尸位素餐,不如就由我一人面对这黎明百姓。”
“曹老倌,你觉得怎么样?”
台阶下,曹弘正面色没有丝毫变化,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丝毫波动。
安静的等完皇帝发火,便拱手上前道。
“微臣有罪,微臣贵为百官之首,即御下无能,亦不能解天家之困,臣愧对天家之信任,愧对百官之信任,愧对黎明百姓之信任,愧对天下苍生之信任!”
顿了一下,曹弘正缓缓俯身跪地,将头顶项帽摘下,工整的放在身前,一磕到地。
“臣,请辞!”
话音落地,宣武殿瞬间哗然,不仅文官队伍骚动起来,武官队伍也开始窃窃私语。
只有站在首位的屠戎和坐在椅子上的庆王爷,不动声色。
成皇帝面色变幻不定,猛然攥拳,怒砸在面前的案几上,身子前伸几乎探出案几,指着地上的曹弘正,张嘴骂道。
“孽畜,你安敢欺我,你真当我不能奈你何?这大宋国,这天下,缺你曹弘正真就不行?好啊,好的很,既然你曹弘正请辞,那我就成全你。”
“来啊,卸了这老狗的顶戴花翎,褪了他的朝服,给我丢出去。”
此话一出,宣武殿霎时沸腾,文官第二位的中书司理和文官第三位的尚书司理同时走出,伏跪在地,惊恐大喊。
“吾皇三思,使不得啊!”
片刻,宣武殿中倒伏一片,齐声高呼。
独有屠戎并未下跪,也未出声,两眼紧闭,似是昏睡过去。
成皇帝面色愠怒,眼中却精光闪烁,缓缓扫视跪伏众人的面色神态,心中有了些计较。
良久,成皇帝看向坐在椅上未发一眼的庆王爷,语气有些悲伤。
“二弟啊,你看看现在的朝堂之上,这些蝇营狗苟之辈,欺我太盛,这是我宋家之哀啊,也罢,也罢,二弟,你和他们说道说道吧。”
“本皇有些乏了。”
话音落地,本该紧闭双眼的屠戎缓缓睁开了眼,和坐在龙椅上的成皇帝对视了一眼,随即收回视线。
坐在椅子上的庆王爷面带笑容的看了眼成皇帝,又扫视了眼依然爬伏在地上的曹弘正,最后斜眼瞥了眼立在一旁的屠戎。
嘴角的笑容又扩大了少许。
于此同时,在宣武殿侧殿的黑暗中,两位行将就木的老人正安静的坐在椅子上,静静的看着殿中的一切。
一道身影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两位老人的身后。
微微俯首,恭敬道。
“宗主爷爷,宗正爷爷,长孙宋方给两位爷爷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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