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门县是大宋国直属京都管辖的唯一城镇。
顾名思义，此县位于京都以北，属京都门户。
虽是县城，但借京都地利，发展成为商业重镇。
宋方的御巡使任命刚刚下达，皇门县令的案几上便已出现宋方的肖像。
明亮的光线穿透窗户纸，洒在油亮的案几上。
案几后坐着一位肥头大耳，面白如玉之人。
肥胖的手掌中来回盘动着两枚包了浆的核桃，眼睛盯着洒落的阳光，微微出神。
清晨早会成皇帝下发的旨意他在上午时分就已经收到了。
宋方是谁，他很清楚。
只是让他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天家会让这未来的继承人如此冒险。
房间门被敲响，略微有些驼背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县令收回了视线，轻咳了一声，直起腰。
“怎么了？”
门口的驼背身影躬了躬身，头几乎快要贴近地面。
“探子来报，德王爷离皇门县还有五里。”
县令愣了一下，不停盘动的手停了下来。
“这么快？”
门外没有回答。
看了眼手中的核桃，县令随手一抛，仍在案几上。
双手一撑站起身，背手向前走去。
“走吧，随我迎迎。”
皇门县因是商业重镇，城门几乎从不关闭，不管是白天黑夜，人群川流不息。
原本是准备直接南巡的宋方在没有和任何人告知的情况下，转道皇门县。
马背上，宋方搭手远眺。
高耸的城墙上，巨大的牌匾清晰可见，官道上各式车马络绎不绝。
人声马沸。
宋方身旁跟着一位俊俏的青年，一声素色青衫，手中把玩着一柄折扇，同样向前眺望。
正是女扮男装的阙瑜。
用了很短的时间，宋方就将银翼卫的任务交代完毕。
虽都是战场老兵，但仍需磨练。
宋方转道皇门县这也是其中一因。
驱马上前，还未靠近城门，官道上便隆隆作响，正在行驶的各色人马匆匆向两旁闪避。
一片亮甲从城门浩荡而出，将人群分割两边。
打首轻骑停在宋方马前，低头抱拳一礼，随后抬手向后一挥。
队列整齐的向两边裂开，露出一条宽敞大道。
看这架势，宋方不自觉的眯起了眼。
一胖一瘦，一高一矮两道身影自城门奔驰而来。
宋方没有见过皇门县令，但并不妨碍他猜测。
两骑停于宋方前方，随后翻身下马，跪在马前。
“下官，皇门县令陈仁恭迎德王爷。”
宋方眼神轻瞥，面容严肃，不置一词。
轻夹马腹，缓缓向前。
跪伏在地的两人一脸莫名，只能分开两侧。
宋方当先而行。
冷眼扫过齐整队列，宋方心中不禁暗自感叹。
他临时变道的决定只有阙瑜知道，但即使这般，依然没有躲过帝国眼线。
一个小小的皇门县令都能如此清晰的知晓他的动向，那隐藏在暗处的神秘组织恐怕早已在前路布局。
待宋方走过，县令艰难起身。
一旁的内府师爷平摊双臂稳健的搭住有些气喘的县令。
两人转身，看向骑马缓行的帝国继承人。
师爷嘴角蠕动，踯躅良久，小声道。
“是被放弃了么？”
搭在师爷手臂上的胖手猛然一紧，白净如玉的肥胖大脸半转斜瞥。
“找死么？”
冷声过后，县令迈开脚步，快速跟上。
师爷愣了一下，突的反应过来，脸色瞬间煞白，浑身猛地一激灵，摇头抛开心中那一点小小盘算。
自城门而入，宋方一路前行，直直的驶向县令府邸。
下马直入的宋方没有任何迟疑，跟在后面一路小跑的县令同样没有任何停顿。
紧赶慢赶终的跟上县令步伐的师爷抹了把脑门子的汗水，轻喘了口气，抬头看了眼已经进门的两人，张了张嘴，无奈的叹息一声。
算了，随他们去吧。
师爷毕竟出生卑贱，底层的肮脏事他门清，高远的皇家事他却知之甚少。
按理说，宋方作为天家亲命的御巡使，依照礼制应当入驻县衙以示公正严明。
直接入驻县令府邸有私设庙堂，同党勾结之嫌。
但以宋方的显赫身份，若是还做那私勾暗搭之事，反而落得下乘。
也没人会信，也没人敢拿这说事。
这点，混在泥地里的师爷这辈子怕是也无法明白。
县令府衙出乎意料的简明。
不大的二进院子，有些破旧的屋瓦。
没有竹菊松兰，没有鼓瑟琴笙，有的只是满地的绿菜和墙根的鸡笼狗舍。
县令有些尴尬的搓着手，一直阴着脸的宋方却悄然的松下了面皮。
没有在意空气中复杂的气味，宋方背着手缓步走向中堂。
落在最后的师爷想了想转身关上了正门，又对着一旁躬腰的下人悄声吩咐了几句。
中堂内按制摆放六把椅，三张桌。
毫不逾矩。
挑了挑眉，宋方轻扯了下嘴角，侧脸瞥了眼跟在一旁微微低头的县令，没有出声。
宋方没有落座，众人皆不敢有所动作。
气氛一时间沉住了。
良久，一声轻唤自门外传来。
两个俊俏丫头端着四杯茶水一左一右出现在屋外。
凝滞的气氛打破，宋方低下头，拢了拢袖子，当先落座在迎门左手位上。
县令轻出一口气，跟在后面，落座右手位上。
阙瑜落座宋方下首。
师爷则悄无声息的站在县令身侧。
布茶三杯后师爷挥了挥手，第四杯茶水没有落桌。
端起茶水轻抿一口的宋方砸吧了一下嘴，刮了刮杯沿，淡淡道。
“我之下不分三六九等，你即在屋内就落座吧。”
正一脸赔笑的县令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微微动了动手指。
站在一旁的师爷躬身上前，谢礼，小心落座在县令下首。
第四杯茶落桌。
品茗片刻，宋方放下茶盏目视前方，轻声问道。
“皇门县为京都门户，按理说必定制度严苛，官场清明，但即受了皇命自当忠其嘱托，所以，烦请县令大人简述一下。”
县令陈仁轻咳一声，直了直身子。
“回德王爷的话，下官任皇门县令已有十载，在位期间兢兢业业，谨遵皇命，治理百姓，不敢有所差池。”
“皇门县内，现有原住户八百九十六户，十户为一组，另有外县流入人员，约三百余户，另有无户籍人员约二百余人。”
“今日因南方水患，皇门县周涌入流民约一百余人，皇门县正积极安置流民，入户造册，严防混乱。”
宋方点了点头，心里合计了一下，再次问道。
“可曾统计过无首之人？”
县令愣了一下，随后看向坐在一旁的师爷。
师爷站起身来，躬身道。
“回德王爷的话，异域无首之人多为行脚商贾，在县内留宿长则月余，短则一日，流动太大，不好统计，不过每个商贾入城皆需出示路引，城门卫有每日统计。”
“德王爷若是需要，小人可命人送来。”
宋方磕了杯沿，摇了摇头。
“最近因南方水患，民间多有动荡，皇门县为我朝大县，人口众多，陈县令身兼重任，需护好我京都北大门。”
陈仁起身抱拳高声。
“竭尽所能，不负皇恩。”
宋方点了点头，看了眼同样低着头的师爷，犹豫了片刻，指了指他，说道。
“交予你一个任务，收集常驻异域商贾的资料，明日给我。”
师爷眼珠轻转，低头应是。
宋方放下一只把玩的杯盖，站起身来，迈步向外走去。
“本王着急赶路，有些乏了，安排留宿吧。”
县令对着师爷一摆手，师爷点头跟上宋方，消失在屋外。
中堂内，县令重新落座，端起还有些烫嘴的茶水，一饮而尽。
手指轻点桌面，看向门外，微眯出神。
良久，门口一暗，师爷悄无声息的出现在门口。
“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
师爷低着头犹豫了片刻，还是出声问道。
“这位德王爷是何用意？”
陈县令手上不知何时多了枚翠绿的玉扳指。
扳指被盘的圆溜华润。
肥胖的手指灵巧的翻动，玉扳指宛若有灵般在指尖来回翻腾。
眯眼思索良久，陈县令悄然道。
“朝堂或许是有了大变故，你遵照吩咐行事即可，剩下的事，我来解决。”
师爷点了点头，不再出声，悄无声息的又退了出去。
望着师爷离去的背影，县令平静的眼眸逐渐有了波动。
微微一握拳，掌中一声清脆，再一摊手，把玩多年的玉扳指已然碎成粉末。
陈县令低头看向掌中的粉末，沉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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