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帝在位二十多年,幸于国泰民安,遂定年号“天聪”,意“得上天之灵慧以济世人”,如今正是天聪五年,然而时局却不乐观,南有蛮,北有夷,群雄虎视眈眈。
换做前几年,庆帝还是稳坐龙椅,但随着杨瑎逝世,庆国只剩两个大宗师,对其他国家的威慑力不比从前。雪上加霜的是,太子昭几日前薨了,京都一片愁云惨淡。
然而文家却是喜事连连,一来文家大少爷新晋了官职,二来文家大少奶奶怀了新喜,虽喜事连连,可恰逢国丧,只能低调,因此只有一些家里亲戚知道。
其实按理说像杨家少奶奶这样权贵人家娇养长大的,多少会有点骄纵,可杨水瑶进门三年始终事事小心,待人以善,怀孕以后仍然晨昏定省孝敬婆婆,不仅下人们交口称赞,她婆婆文氏也赞不绝口,她把杨水瑶当作亲闺女一样疼爱。
在其他人看来,像文家这样的破落户能娶到杨太师家的女儿,已经是天赐的福分了,儿媳妇还这样听话懂事,杨太师在朝中的人脉非比寻常,文郁北就是猪投胎也是官运亨通,更何况他不是,人家可是新晋状元郎。
杨瑎死了以后风向又变了,大家开始羡慕杨家小姐,都说,哎,杨家小姐真是有福,死了太师爹还有状元相公,生来的抢不走的富贵命哪。
又有闲人八卦道:我看就长不了,我听人说文郁北在外面有相好的,杨瑎…不,是杨太师都死了,还怕什么,先纳一个进门,后面十个八个的再接着娶。
有不信的女人就啐道:我就觉得文家相公是个专情长久的好人,我看是你想娶个十房八房吧,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性。
信的人也不少,升官发财死老婆的事情本就多。
当然甭管外人怎么闲言碎语,文家人还是过着自己的日子,杨水瑶也要继续生孩子。
这天暮色昏暗,大片的湿雪绕着宵禁后的帝都上巧懒洋洋地飘飞。
路上几无人烟,一片漆黑,夜间“笃笃———咣咣”的敲打声在大街小巷里传得很远,伴随着夏蝉不知疲倦的鸣叫,正是午夜时分,大家都睡了。
也没有人注意到梆声突然停了。
刘七还在等号子敲锣,张全没有动静:“干啥子罗,快点敲啊。”
张全声音颤抖:“老七,你快看,有东西啊!”
“深更半夜的,能有啥子东西哟?”
刘七顺着张全的方向看过去,手里的锣一下子砸到脚上,他来不及反应,呆呆地拍拍张全:“咱们,走?”
张全才反应过来:“走,去报官呐。”
此时远处雷云翻滚,电光闪烁,显得天空一片亮白,与上京昏暗的天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神奇的是,雷电没有一点声音,也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匆忙逃走的两人没有注意到迎面经过的几个仆从打扮的男子,对方也是,他们急急忙忙地朝着坊间的药铺跑去。
不过一会儿,街上便灯火通明,两个巡城御史都带着手下的吏员来了。
“天有异象,怕是要有妖魔出没啊,可曾请示过蔺大人?”说话的是一个方脸的中年男人,中等身材,生得壮实,他有些迟钝而敦厚地问道。
他是北城巡城御史方文德。
“回大人,请过了,蔺大人现在还在路上。”
南城御史吴志尚笑呵呵地说道:“那就好,那就好。哎?这些是什么人?”
“回大人,这些人在宵禁时分还在外面纵马奔驰,是以带给大人审查。”
“那就先……”
吴志尚的袖子动了动,他一回头,方文德冲他摇了摇头。
他心领神会,感激地笑了笑,冲着下属吩咐道:“先放了吧,如今处理异怪之事最为要紧。”
“是。”
获得自由以后,为首的年轻男人嘱咐其他人先走,然后就径直地过来行礼:“多谢大人恩典,小人是文家下仆,请容许小人先代府上谢过大人。”
吴志尚笑得只剩眼缝:“不必多礼,既然是文大人的家事,这就是应该的。”
“谢过大人,府上还有急事,请恕小人先行告退。”说完他也骑了马飞驰而去。
男人行动仓促,吴志尚却有点理解,他笑道:“这回还要多谢方兄,刚才看清楚了,里面有个稳婆,看我这嘴快心急,没您看着一会儿,我就要闯祸。”
“哪里哪里,客气什么,干咱们这个不就怕结这种仇吗?看来文家大喜将近啊。”
“到时候喜酒少不了咱们的。”
此时异象愈演愈烈,上巧的天空都快被染白了,但二人毫不担心,镇定自若,要说异象,他们这些年经历的不要太多,多半是上界的人搞出来的,人界与上界自有天道屏障,这种事只要交给蔺大人他们就会迎刃而解,没什么可担心的。
外城喧闹,内城还是一片祥和,除了一家,文府上也是灯火通明。呼喝声、走动声、隐隐约约传来的哭声,从这座充满书香世家气息的府第传出。
文氏已是知天命之年,气度仪态都是上佳,慈眉善目中带着谦逊,让人如沐春风。
此时她带着儿子正在产房外焦急地等待着,文氏不停地询问里面的情况,始终没有好消息传来。
文郁北就那样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耳听着妻子痛苦的呼喊,他懊恼地抱着脑袋,捂着眼睛蜷缩在那里,热泪止不住地往外流。
文氏转头看见他那副模样,一巴掌就气呼呼地扇过去了。
她指着文郁北吼道:“是谁害的水瑶这样,你还有脸呆在这里!快滚,带着那个贱人给我滚!”
文郁北此时已完全没有平日的冷静,他流着泪跪在文氏脚下喃喃辩解道:“娘,求你让我留下来,至少等到水瑶平安以后,我没有想过会这样,我也不想的。”
他话音刚落,就见杨水瑶的丫鬟半夏红着眼跌跌撞撞地跑过来:“不好了,夫人,夫人她大出血了。”
文氏哪里还管文郁北,疾步冲入产房,产房里面满是血污,杨水瑶脸色惨白地躺在床上,连一丝声音也发不出,似乎已经没有了生息,一旁的稳婆哭丧着脸摇了摇头。
“您有什么话趁着少奶奶还……就尽快说吧。”
文氏一下子就瘫倒在地。
文郁北也紧跟着冲了进来,入眼满是刺目的血红,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味预示着不详。
他已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不敢置信地走过去,躺在那里奄奄一息的谁,都不可能是杨水瑶的,她那样健康,她刚才还中气十足地骂他,让他滚。
可是,眼前的人,分明就是杨水瑶。
是与他青梅竹马的妻子,是非他不嫁的任性大小姐。
是我最爱的女人,他这时才醒悟到自己的行为是多么地愚蠢!
金銮殿上风度翩翩的大学士,就那样,跪下痛哭。他抓着杨水瑶的手赤红着双眼嘶吼道:“杨水瑶,你前脚死,我后脚就娶别人进门,不止这个,我还要纳十房八房的妾,淑灵不能没有你,你要是死了淑灵就只能被继母欺负,我也…不能没有你。只要你活着,我什么都答应……”
见杨水瑶皱了一下眉头,就再无反应,他再也无法忍耐,崩溃一般跪在地上,发出如野兽一般低沉的嘶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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