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童年(三)

“万物最美之时,为其将飘然而逝。”

金骑在马上,慢悠悠地行进,看着远处有一半没入山口的太阳。已经邻近大傍晚,无力的夕阳挥发着自己最后的力气,却把群山的一切都照射得发红,那么灿烂,那么美丽,那么悲壮。

“那是什么意思,小爸爸?”

“好儿子,你总是有很多问题,而我都给你回答了,但是你只会说你不懂,嗨,不过这次这个,我希望你永远不要懂。”

“我不懂,小爸爸...”话才说完,杨斯就脸红起来,因为他发现自己又说了那句话,“对不起,小爸爸。”

“这是你的优点,你应该发扬他,只是你还太小了而已。”

走到后院门口了,金再次做出噤声的手势,然后下马,把杨斯抱到一边,给他穿上晒干了的衣服,拉着两匹马悄声地走着,直到马都进了马厩,才放心下来,就和杨斯去了屋里。

“妈妈,我们回来了!”

“你们今天去哪里玩儿了啊?这么晚才回来,肯定都饿坏了吧!”

“当然的妈妈,快做东西吧,杨斯可饿坏了,他长身体呢。”

“那你们就去正厅休息吧,我马上开始忙!”

在厨房这样问了安,金就和杨斯去了正厅,辛维此时正坐在那里发着呆。金没有多说话,上了座,就靠在座椅上,杨斯跟着坐在旁边。辛维给他们端来一盘葡萄,金就一把一把的抓来往嘴里送。

“你个臭家伙,少吃点,给我的小狗儿留一些!”

“嗨,爸爸,这儿多着呢,杨斯不会介意的,对吧,杨斯!”

因为葡萄盘摆在了金面前,杨斯的手够不到,只能下了座椅踮起脚去。“我不介意的,小爸爸...”这么说着,但其实杨斯心里倒巴不得金少吃一点。

“小狗儿,你的手怎么回事?”即便杨斯尽力掩藏着,但伸出去抓葡萄的手,还得被辛维看在了眼中。

“摔的...爷爷...从山坎上。”

“嗯,我都看在眼里,他滑下去时想用手来缓冲,就跟鞑子滑雪时候用的棍子那样。”

“哎!你还说,你个败家子,不好好保护杨斯!你怎么让他走到山坎旁边了?那么高,那么多少石子,不小心就得送命!我年纪大了,就守着这么个孙子!”

“爸爸,你慌张什么啊,杨斯他不是在这吗?杨斯,你说呢?”

“嗯嗯,没事的...”杨斯像犯错的孩子,“那个田坎不高的。”

“你还帮他说话,最好别让你奶奶看到了,要不然下次就别想出去玩了。”

“是的,爸爸,我会跟妈妈说的,我和哥哥都是这么过来的。”

“你们两个武夫,能跟我孙子比吗!”邓娜端着一大盘装了烤葡萄的鸡肉走来,“我都听到了。杨斯是要做文官的,不是士兵,更不是武卫。”

“不愧是我们家的宝贝光临了啊,我平时鸡屁股都吃不到!”金没管邓娜,只撑着头,看着端上来的鸡肉,摆出一副无赖的样儿。邓娜见了,皱了皱嘴,没说话,回去继续上菜。过一会儿,桌上就摆满了各色美食:一大盘打了番茄酱的蔬菜沙拉,四只烤得冒油的羊腿,看起来细嫩多汁的烤乳猪,叠在一起的炸鱼,肉汁泡过的烤洋葱,一锅加了很多胡椒粉的水果乱炖,主食是浇着黑胡椒汁的牛排和去掉了边的白面包,饮料则是大杯的什锦果汁和成桶的三味蜜酒。

“哎呀,太丰盛了,妈妈,看来饭前不用祈祷了,我直接谢谢杨斯吧!”

“死家伙!你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会带坏杨斯的!饭前必须好好祈祷!”

“是啦是啦,妈妈...”

于是,四人就闭眼祈祷起来,奶奶念着祷词。

金双手合十,但靠向杨斯一侧的眼睛悄悄睁开着,他看到杨斯一下下地吞噎着口水,不禁瘪嘴偷偷地笑起来。

之后,这对大小孩子就像老话说的,如果桌子也可以吃,那桌子也会难逃一死。辛维和邓娜跟往常一样,还是吃的很少,活到这岁数的人,嘴巴里早没了味儿,胃也不知道饥饱。

酒足饭饱了,杨斯还依依不舍地用叉子一下一下沾着肉汁往嘴送,金则一只手撑着头,另一只手把酒杯贴在了下巴上,时不时抬手抿一口蜜酒,来让自己有点事做。

辛维靠在了沙发上,均匀而又轻微地地打起了呼噜,邓娜正用镜片对着一本书一个字一个字地读着。

“金啊,你就该这样的...每天好好的....就带着杨斯出去玩玩...要钱啦...要好吃的啦...我们都给你...就是你不要出去搞那些不明不白的东西...”

邓娜这样有一句没一句地念叨着。

金坐在角落,而此时烛光已经微弱了,炉火也开始渐微,只够照亮他的下巴和喝酒的嘴。他的瞳孔在黑暗中亮出光来,就像一颗闪耀的明星。不做回答,只是不断抬起木酒杯,又落下。

之后的几天,杨斯都这样悄悄地和金出去训练,又悄悄地回来,但这几次金没有再伤害杨斯,只是让他知道他被打到了。杨斯也已经很快就熟悉了基本的剑术和马术,并且在战斗中越来越让金惊讶他的进步之快。

在一个还是雾气蒙蒙的大早上,金叫醒了还在熟睡的杨斯。

“好烦呀,怎么了!”睁不开眼睛,杨斯只是半梦半醒地回应着。

“起来,儿子,今天我给你个惊喜。”

“嗯?”杨斯睁开一只眼,却看见金正要走出门口。他腰间第一次别了一把剑,看样子依然是要去后院,他只好立马穿了衣。

“嗨,妈妈...今天您怎么起这么早!”

杨斯才下床,就听到金慌乱的声音,看起来这是预料之外的,于是他就爬在墙后听着,侍机而动。

“你个死家伙,又要去哪里!这剑我不是早就叫你别碰了吗!”

“妈妈...我只是出去玩,我带着杨斯的,不是一个人出去,妈妈,一会儿他就出来了,您别跟爸爸说。”

“儿子,我求求你,别再去做那些事了,好不容易戒掉了大麻...你不要再回去做那些掉脑袋的事情了,要不是你,辛维他至于忙了一辈子都只是一个武卫骑吗。”

“妈妈...对不起...不要说了好吗?杨斯一会儿要出来了,听见了对他不好的。”

金吸过大麻吗?这真是不可思议。杨斯听说过那东西,谋人财,害人命。但他不会因此讨厌金的,因为金是他的小爸爸,是爱他的人,他会佯装没听见这一切。杨斯这样想。

看差不多是时候了,杨斯就装着才睡醒的样子走出去。金和邓娜立马都一起收了声。邓娜道了注意安全,就急忙离开了,而后,杨斯和金就照例去了马厩。

他们照例骑了马出去,杨斯发现金的腰上上横着个用凉被卷起来的东西,但始终猜不出是什么。

“儿子,听你爸妈说,你喜欢去酒馆听人唱歌?”

“是...”杨斯有些胆怯,在他看来这是很不好的习惯,至少父母亲是这样教他的。

“不错,我像你这么大时,已经会喝酒了,是一边喝一边听。”

“小爸爸,真的吗?可是,我不是才十一岁吗...”

“就是这个年纪,呵呵,没有什么稀奇的,鞑子们这个年纪的孩子把那玩意当水来解渴,”金微笑着骑马,“喜欢听些什么呢?”

“唔...辛维传奇...”

“老派诗人的最爱。”金点了点头。

“老派诗人?”

“除了宫廷诗人以外的,就是了。流浪于各地,做些讽刺国家为生的活,喜欢讲黑色笑话。”

“就是这样...”杨斯听了,想说出那句『我不懂』,但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又收了回去。

“你看,撒谎这种东西,就像是无心撒下的种子,在不小心的地方,它就长成苍天大树。”

“就是这...对不起,小爸爸,我好像知道了...”

杨斯一直很惊奇为什么金总能看透他的想法,后来他推测出金一定会什么读心术,打那儿起他就不敢胡思乱想了。他坚信会读心术的肯定不只金一个,不如说,大人的世界对他来说,就是这么神奇。他甚至觉得读心术这种法术是大人的专利,等他成了大人,他就会有机会接触了。

“那么,你知道『乔利』吗,你爷爷那把巨剑?”

“『乔利』!我知道的,小爸爸!”这下才是踩到了点上,让杨斯兴奋极了。因为这把剑就是他的姓氏,在他心里,简直就像石中剑一样,神奇而又辉煌。

于是他给金几乎是背诵地讲述了听来的有关『乔利』的一切。金听着,不时点点头。他们骑了很久,不知翻越了多少座山,直到辛维的别墅都已经看不到,才停下来。

“好吧,今天给你看个好东西,从你爷爷房里偷来的。”他下了马,把那个毛毯裹着的东西也抱了下来,但很明显那肯定不是一把巨剑,甚至长度就不够,更别提宽了。

“小爸爸,这是什么东西?”

金没有回答,而是伸手进毛毯,把那东西拉出来了一些,露出来的是一个标致的巨大的十字剑柄,但剑柄的十字交叉处,凸出来一个竖直的握柄。所有看得到的地方都用棉布一圈一圈地缠着。

“这个...好像描述的『乔利』的握柄。”杨斯盯着说。

“来,把他拔出来,就像石中剑那样,『拔出此剑者,将为我等之王』。”

“是!”杨斯带着好奇走过去,双手握着剑柄,一下子就把那东西拖了出来,但因为太重,又一下子沉到了地上。

比重量更令杨斯惊讶的,是这把剑的剑身完完全全是无刃的,不如说,就是个不带头的短骑枪,前细后粗,连那剑锋都是圆润的,丝毫不锐利,恐怕想戳穿一张布,也需要不小的力气。

整个剑刃,不如说是剑身,都是精铁制的,杨斯用手摸上去,表面很是光滑,像是精心加工过一般。剑整体也很长,长到立起来和这会儿的他一样高。

“这个就是『乔利』,儿子。”带着骄傲,金看着意料之中惊讶的杨斯,“以前,他确实是把巨剑。”

“可是...这个...这个是剑吗...?”缩颈挠头,完全不敢相信。

“你记得吗,辛维磨剑的故事?”

“小爸爸,你是说,这把剑被磨成这样了?”

“你很聪明。这一点上,那些吟游诗人们倒是好好传了,但恐怕他们也不知道这剑会变成今天这幅模样吧...”金叹了口气,继续说,“你爷爷后来年纪大了,就把这剑传给了我,而没有给你爸爸。这件事哥哥,也就是你父亲,可一直是很耿耿于怀的。给我时,已经是一把稍微厚点的双手剑罢了。他不断嘱咐我要好好磨他,不要沾上血迹...唔,你也看到了,我很认真的磨了,很认真。”

“真是不可思议...小爸爸。”杨斯有些尴尬地看着手中的剑,感觉自己心中『乔利』的威武形象一下崩塌了。

“不,我想,其实每件事都是暗含寓意的。你知道吗,先知们总是会发现暗藏在生活中的各种征兆,从而预知未来。你是我们家的独子,这把剑只能是你的。现在它的样子,就是一种征兆啊。”

“我不懂,小爸爸...”

“没事,只是我说,这把剑肯定会和你很般配的,因为它很明显不是用来伤人的,对吗?”

“是的,小爸爸!”这句话很明显点燃了杨斯心中某种东西,“这把剑,就是吟游诗人们口中的仁义之剑!”

“确实如此,但是你要是想真正使用它,那你就必须学一套关于它的独特的剑术,也是我们家族不外传的剑术。”

“我会很认真学的,小爸爸!”

“好,那,拿着这个,用它来攻击我。”金一下子把腰间那把细小而轻的剑扔给杨斯,又把『乔利』取了过来。杨斯第一次拔出真正的剑,手都有些发抖。

“好,剑士第一课,握剑把,用你的食指和中指握,无名指和小拇指放松,这样,你才能让他更灵活。”说着,金旋转了一圈『乔利』给杨斯看。杨斯有样学样地试着,不一会儿,就掌握了。

“很好...”

就这样,金把所有基本通用的剑术速成式地交给了杨斯。再一会儿,杨斯再握剑时,已经像一个真正的剑士那般标致得没啥差别了。

“好,现在,进攻我。”

“进攻?不,小爸爸...我不...”

“只是练习,我的儿子,你要记住,这些东西都是基础。你的善良固然很好,但我害怕哪天他会害了你。提剑来刺吧,你要领略的,是乔利家族无敌的剑术,你要相信我。”

“我知道了...”

“那就来吧!”再次,金,摆好了一个很特别的姿势。

杨斯沉重地吸了一口气,刹时间蹬了地冲将上去,全力劈砍。但他发现,他横砍时,金转了下手腕,把『乔利』剑锋向下,杨斯的剑还未砍到,金就把剑从下,对着他的剑,往斜上一个提,再一个翻转,就把他的剑卡在了握把和剑身上,成了一个三角形。

杨斯发现,若是刺,那压根不会中,若是想要从其他方向把剑提回来,再进攻,也会因为被缠绕着,根本无法做到,或者说,防线大开,任人摆布。

唯一可以的办法,是把剑直直的往回收去,但那样,他知道,他肯定会吃到一击。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

“懂了吗,儿子,这就是你要学的东西。你可以不伤人,但是你要学会控制他们,并且在必要的时候...”

金说着,往前踏了一步,这一步也带动着全身的积压,一下子把『乔利』往前一推,杨斯只凭双手弱小的力量完全招架不住,就被那『乔利』的剑锋点了一下心口,吓出一身冷汗。

“必要的时候,你需要让对手知道你的厉害。”

“我知道了...小爸爸,我就要学这个...”

“你不想学,我也会逼着你学的。但希望这些不要限制你继续发展他们的天赋。那么,脱掉你的衣服。”

“为什么...?小爸爸,”杨斯有点惊讶,因为他忽然这是教父大人也说过这样的话,“为什么突然要这样...”

“难道你想你的衣服被扯烂吗?”金这次没意识到不对,还好杨斯发现自己误会了意思,在沉默中和金一起脱下了衣服,然后用剑斗来斗去。

金就这样,又传授了许多独特的剑术给杨斯,再用树枝与他实战,来加强应用和巩固所学。

他知道杨斯不会在这里久留的,交给杨斯精华后,后面的路只能让他自己走。

那会是一条充满荆棘的道路,而这一切,金都看得到,因为他就是很善于观察各种预兆的那种人——包括杨斯时刻保持的无条件的天真和善良。

未来,人们会越来越期望他们的明天,也就变得越来越贪生怕死。

“成为男子汉的路,注定是孤独的路,”金说,“以前不是这样,但以后会是这样。”

杨斯,已经在辛维家度过三个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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