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沧月转眸看着聂如海一会儿,脑中忽然有往事闪过,那日她扮作婢女,去前庭为他送花糕,她以为他看到她会开心的,然而,他并没有留意到她,他只是一心在和成西使者谈论和亲事宜,她还清楚记得,那日艳阳高照,他笑颜如花,意气风发的边走边对成西使者说:“烦请贵使回去禀报你家陛下,就说我聂某人承蒙陛下和公主厚爱,感激不尽。聂某人此生若有幸与成西第一美人的玉姝公主联姻,定当竭尽全力劝说我家圣上和成西王陛下永结盟心,共图天下。”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枚冰冷的钢针扎进她心里,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即使艳阳高照的盛夏,她唯一能感觉到的也只有寒意。当时的她卑微又迷茫,像一缕与世隔绝的孤魂。她不想做一个玩物,不想做一个附属品,不想做一只金丝雀,可她没有选择,没能力抗争。她知道自己的卑微与渺小,无依无靠,一无所有。她知道自己无路可退。
那时的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资格跟他生气,是不是有资格因他吃醋,是不是有资格对他说爱。是不是有资格要求他些什么。
她觉得当时的自己彷徨又无助。完全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虽然事情早已时过境迁,可过往一些记忆还是会冷不丁的跳出来,将她的心猛然抽痛。
白天,孙闻回神女宫交旨,向覃沧月说起,新招募的这一批神女宫外围执戟女兵素质相当高,其中更是有一个武功高强,性格泼辣,容貌出众的女子,开始训练第二日便被众女兵推选为了小队长,看样子是可堪重用的可造之材。覃沧月问她叫什么名字,孙闻说叫陈玉姝。
覃沧月心里一动,便暗暗派人去阑珊处酒馆查探,果然酒娘说她们掌柜的去报名参军了。
这件事在覃沧月心里憋了一整天。
此刻被触及,挟着往事破空来袭,覃沧月不由得眸中溢出怨气,看向聂如海:“是哦。和亲,不应该是皇帝自己去和吗?那上次为什么非得拿你去和亲?”
“噗!”一旁韩山羽不知道顷刻之间覃沧月已经想了那么多,忽的笑喷了:“月儿,这缸醋你到底暗搓搓的吃了多久了?怎么忽然就翻出来了?”
“我?我哪知道为什么非得让我去和亲?”聂如海也是被贸然问的一脸无措。
覃沧月眸中怨气越发浓郁,冷冷盯着聂如海问道:“难道不是因为你听说玉姝公主是成西第一美人,而自告奋勇的吗?那天我本打算送花糕给你吃,看你忙着,我就在厅外守着等你,你跟成西使者的谈话我可都听见了,那天你开心的跟什么似的,从我身边走过都没看到我。还说要亲自去御都下聘。”
“我……我……当时……那不是战略需求吗!计策,计策而已啊!”聂如海被覃沧月用近乎哀怨的眼神看着,问得有些慌了神,赶忙好声解释。
“居然是真的?”韩山羽看聂如海没否认覃沧月说他是自告奋勇的,不可思议的看向聂如海。
“假的,假的。”聂如海连连摆手否认。
“什么假的,根本就是真的。”覃沧月忽然怒了,起身抬手扫落一叠奏章,泫然欲泣委屈道:“我看她就是一直对你余情未了,你对她也是我见犹怜。什么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殊不知,梦里思君千百度,盼君一顾阑珊处。醉过阑珊处,方解相思苦。这些分明就是故意要说给你听的,我不信你没听懂。”
“月儿,你这……”聂如海被覃沧月突如其来的脾气震得有点发懵,也站起身不解的看看覃沧月,又看看立在另一侧同样一脸懵的韩山羽。
“月儿,你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忽然冲伊若发脾气?”韩山羽不解的小声问覃沧月,又看看一脸茫然的聂如海。
聂如海微微摇头,表示自己真不知道。
虽然覃沧月也知道,聂如海是主掌玄驹国所有军队和内卫,但绝不可能所有军队和内卫他都得亲自招募,训练,甚至每一个都认识。
可她总觉得这个陈玉姝来者不善。
先是阑珊处酒馆那暧昧不清的说辞,现在又来参军。分明意图很明显,就是冲着一步步接近聂如海来的。
覃沧月心里就像塞了一团秋日里干燥炸开了绒花的茅草,稍微加一点火就能熊熊燃烧。
努力给自己做了半天心理建设,告诫自己要大度,不要吃醋,不要胡思乱想胡乱猜疑,可还是没忍住,在这一刻爆发了。
覃沧月心里一边责怪自己捕风捉影,小肚鸡肠,一边焦躁的抓心挠肝,不知所以。
但,利用权势地位去把陈玉姝赶走吗?她又做不出来。陈玉姝又没犯什么错,何况陈玉姝还曾帮过她对抗癸水之痛。现在人家报名参军,也是表明态度愿意做一名玄驹籍民,自己总不能因为猜忌而去找人家麻烦吧?那也忒没格局了。
她只能闷在心里自己偷偷煎熬着,焦躁着。
韩山羽和聂如海面面相觑了一会儿,韩山羽笑着靠过去揽住覃沧月哄道:“月儿这是怎么了嘛?怎么忽然对伊若发脾气翻旧账?不是都过去了吗?来,你跟我说说,是不是伊若惹你生气了,我帮你骂他。”
那次几经辗转,她躲进了伤兵营,却也因此害得韩山羽受尽折磨,几乎丧命。覃沧月低着眸懊丧又暴躁,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知道,往事不堪回首,更不应该再提起,她只能默默调整自己心绪。
“月儿,你这是怎么了嘛?”聂如海也小心翼翼的凑上前,拉住覃沧月的手小声道:“怎么忽然提起陈玉姝?我跟她真没关系。”
“阑珊处酒馆的事不是都说清楚了吗?月儿,你怎么……”韩山羽试图劝解覃沧月,又忽然意识到什么,疑惑的瞥了一眼聂如海,又看向覃沧月:“难道除了阑珊处酒馆,陈玉姝又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了?不对,月儿,你该不会一直让人盯着陈玉姝呢吧?”
聂如海闻言黑下脸来,有些失望的看着覃沧月:“月儿,你不会真的……?你就这么信不过我?”
覃沧月也知道自己理亏,心绪经过调整,稍微缓和下来,有些心虚的看向聂如海,嘴硬咕哝道:“她明明那么觊觎你,你看不出来吗?我才不信,我都看出来了。”
聂如海被她气笑了,用力握了一下覃沧月的手:“你这倒敏锐了?该看出来的却看不出来,也算我的锅。”
覃沧月听出来他是在埋怨上次他去替韩山羽送阿曼女皇,自己因为误会他看上了阿曼女皇,而暴躁发脾气,当众推搡他的事,底气更加不足了,只能低着头不说话。
“好了,好了,都累了一天了,大半夜的喝一肚子醋,还怎么睡觉?”韩山羽笑着打圆场:“走了走了,去休息了,明天还有一堆事儿呢!”
第二天休庭日,覃沧月还在睡,韩山羽从外面走进来,看到花园里斜侧抱着小婻不停逗弄着,来回漫步的聂如海忍不住的想笑。
聂如海被他笑得浑身发毛,停下来目光不善的睨着他:“你一个劲儿的对我傻笑什么?吃错药啦?”
韩山羽摆手遣退侍卫侍女和候在一旁的奶娘,聂如海更是用警惕的目光看着他。
韩山羽含着笑走过来,低眸摸了摸聂如海怀中小婻的小脸儿,抬眸问聂如海道:“想不想知道月儿昨晚为啥那么大醋劲儿?”
“为啥?还能为啥?不就是看到义兄要跟狄羯四部的公主和亲,心中不快,有火没处发,所以故意跟我翻旧账想吵架呗。”聂如海咕哝着,继续转眸在怀中小婻身上,在她后背轻轻拍着。
“原来你是这么认为的。”韩山羽失笑。
“不然呢?”聂如海没好气儿的咕哝。
“你没发现,月儿跟你关注的重点都不在同一处吗?”韩山羽忍住笑道:“最先吸引一个人注意力的地方,就是她心底心结最深的地方。你最在意的是月儿心里是不是介意楚天雄娶别人,你特别想知道月儿心里是不是有了楚天雄的位置,对不对?但你发现没有,月儿她根本就不在意楚天雄会不会娶别人,而是在意当年襄南和成西的和亲之议为什么会选中你去做和亲对象。所以,月儿最在意的,是当年你担下和亲之责,是不是你自己主动乐意的,你心里是不是真惦记过那个成西公主。”
聂如海听完,想起那晚在囚禁韩山羽的帐篷内再次抓到覃沧月,肮脏瘦弱的像只流浪猫的她被他扔进浴桶,她给出的字字句句解释,当时他一个字都不肯相信,还用最粗暴的方式对待她。原来,那时候她说的竟都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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