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琳琅满目的菜品呈天字摆放，这是酒楼提供最高水平服务的象征。
虽都是小碗菜，但齐齐三十六路菜，分量真不比寥寥七八大碗菜少。所有来这儿的人都清楚，三十六路菜以黑白瓷碗分盛之，小二额外注意，将菜罗列成天字朝上，多朝窗，少朝墙。
天字的第一横，就摆在竹悲的身前。
“小菜三十六碟，沈姑娘，咱们桌的菜齐咯。”小二是老板最小的儿子，今年十三，贴着汗巾，一边擦着汗一边笑的开怀。
“早就听人夸赞狐红酒楼的三十六碟’一碟一叠香，一叠一分味‘，今天特地赶来品品，这三十六味的奇特。”
“衣服湿了不好提袖。”竹悲心里嘀咕，食指掐了掐大拇指。
“哈哈，哪有哪有，沈小姐风动春光，光临我们酒楼那是最大的福气。”
黄鹂抬手捂嘴笑罢，清亮的眉眼望向窗外的屋檐。那块瓦片格外不同，在红瓦堆里如翠玉般闪耀。
“那瓦片？”黄鹂的伯父沈一恬颇有兴趣问道。
小二擦了擦嘴边的汗，双手一握挺直腰杆说道：“现天下顺遂，各路通商。偶有一北方珠玉商人路过，生意兴隆，于酒楼设宴招待四方客，一时兴起，特将此物留下，待众人观赏。”
“瓦上似乎有字？”竹悲眼睛奇好，惹得黄鹂侧目。
“北有商号多好客，一股清气附玉来。未知路途几何转，青山立于归霞间。”
“好！”众人闻声附和，甚者拍桌鼓掌。
“这位公子，可有赶考之志，若非如此，岂不是荒废了状元之才！”
食客中有人止筷发问。
“哈哈哈，我看这位公子定是位‘孩童’，眼睛如此明亮，定有不凡之志！”
“什么话，那是乡试的初试，什么都不懂就提‘孩童’。”
“诶，没瞎说，我那参加乡试的侄子，就是一位孩童。后来成人做官了，眼睛落下毛病了。”
“那是读书读的吗？那是去青楼被姑娘的胭脂毒瞎的！”
“休得胡说！”几人忽的有争吵之势。
“上酒吧，小二。”黄鹂此时说话了。
“得嘞！”小二招呼下面的人上来。
只见来人手持一盏青莲舞，一盏月下乐。
常道：青莲不舞人自醉，月下无声耳有乐。
“来嘞，您三的无忧佳酿。”
“大人，小姐，公子，这酒可是一炷香便醉，莫贪杯，且莫贪杯。”
来人嘱咐过，便提起酒瓶伺候上了。
“公子，有缘一会，先干为敬。”黄鹂怕竹悲放不开，先举酒喝下。
“多谢。”竹悲爽朗，也喝下杯中酒。
“沈伯，我也敬你，谢谢你带我离家。”黄鹂也向沈一恬举杯。
原来，黄鹂也是第一次离家赶来钟磬，竹悲初以为是本地人。
话说船再往东三个日夜，便是沈黄鹂的家乡，雀北。
她原是沈家的小姐，不知为何被家主赶出，由家主的长兄带来钟磬想着投奔南方桂枝的娘家。
“无妨。”沈一恬饮罢。
“叔，敬你，谢谢你捞我上岸。”竹悲真诚一拜。
“无妨。在外无人照看，多加小心。”沈一恬饮罢。
黄鹂忽的偷摸打了个哈欠，拾起筷子，开始吃菜。
“路上有人在叫号子，卖石头的，真奇怪。”黄鹂吃下第一口菜，眯着眼望向窗外的街道。
“什么形状的石头？”沈一恬抿了一口酒问道。
“一节一节的，像竹子一样。你看，还有珠子串围着那些石头，大的小的，怎么动来动去的呢？”黄鹂说罢，眼睛已经睁不开了。
当竹悲还未动筷子时，沈一恬已经扶着黄鹂去客房休息了。
边走，边听见黄鹂念叨：“石头，竹子一样的石头，喜欢，给，来一个，就那个，来一个那样的。”
竹悲未必再敢饮酒，可惜。
“小兄弟，你懂些诗么？”沈一恬坐上来后，提起酒杯问。
“懂也不太懂，只是有时候胡诌几首罢了。”
“这样，酒不能浪费，正好有这么些小菜，你我二人就这些菜再喝了这盏酒，可好？”
竹悲虽晕了些，但心境明明白白的。“好，喝。”
“啊，不能光喝，再来几首应景的诗借借氛围可好。”
“沈叔，您开，我接。”竹悲边说终于吃上了第一口菜，天字的第一笔的第一点那儿，摆着一道爆椒猪肠。
沈一恬眼睛一眯，开口：“会友三千见月，落是浑头遗梦。”
“伴草木与长亭，憾是囊间心空。”竹悲吃下第二道，饺子皮。
“哈哈，堪似人间仙子，天上奇云。”沈一恬很高兴，喝下第三杯。
“不若器中半盏，好比水清。”竹悲吃下第三道，卷心菜。
“可依青山老，可入黄土安。”沈一恬给竹悲倒满。
“却非铺中醉，难有此中饮。”竹悲吃下第四道和第五道，油炸辣子鸡和沸水煮鹌鹑。
“何以对风洒秋水，撑舟曲渡叶满江。”沈一恬喝下第四杯和第五杯。
“快酒慢饮不食盐，畅行无阻飞上山。”竹悲夹起第七道，焖鱼骨，疑惑是不是用来剔第六道胡椒排骨的肉。
“若是再会他日宴，莫许酒家多酒钱。”沈一恬有些热了，汗一阵一阵冒，于是褪去外衣，光着膀子。
“银钱虽你不足言，家酒不可饮半盏。”竹悲就着第三杯酒喝下，夹起香菜和芹菜放入口中。
天字第一笔，九道菜，就这样收尾了。
两人很是兴致大发，于是沈一恬先饮下第六杯，再低语道：“咳微舌干苦闷来，”
“浊酩涩品喉知意。”竹悲吃下第十道，桂圆。
“拂我尘嚣埋金土，”沈一恬又给竹悲满上。
“断我退意行江路。”竹悲先吃下了第十一道，糯米圆子。
“摇晃上青天，”沈一恬喝下第七杯。
“匍匐入海流。”竹悲有些摇摇晃晃了，喝下第十一道，拌凉黄瓜的汤汁。
“倦倦不欲睡，”沈一恬在找筷子了。
“昏昏不误酒。”竹悲吃上第十二道鸭肉后，又塞上一口十三桂花糕。
“捶椅顿桌以为意，”沈一恬扶着自个找菜吃。
“无酒还不上酒来。”竹悲喝下第四杯，又给自个倒了一杯喝下。
两人双双醉，此时，天字菜还有一大半没有动。
“竹公子，你可要想清楚了，接下来的菜，你未必吃的下。”沈一恬扶着桌子看着竹悲。
“无妨。”竹悲瞪大眼睛，皱眉盯着第十四道菜：看上去像乌龟，却是甲鱼。
“蒙头可睡八千夜，星转树挪身不变。”沈一恬退了一步，又靠近来夹菜。
“你背错了，这是后半。”竹悲提起第十五道菜，花菜烧胡萝卜啃了一口说道。
”不碍事，你再背，那你先背。“
”昨夜不见明灯灭，月也如酒静卧缸。“竹悲喝下六杯。
”该我，我先说“竹悲夹起第十六道菜，菌煮龙虾肉。
“红坛待得女儿嫁，酒不喜人人自喜。”竹悲说罢，开始嚼。
”白坛封得百年岁，家得安康愿劝戒“沈一恬点点头，吃下第三道菜。
“万宝可弃酒归一，”竹悲扯开大闸蟹的钳子。
“卧野迎风饮上千。”沈一恬喝下第八杯。
“怎么是水？”竹悲用喝下第十八道菜时不禁发问。
“哈哈，是加了盐的水。”沈一恬靠坐在椅背。
“初得酒味已是客，”第十九道，苦瓜。
”开得家门始离家。”沈一恬说罢，只是坐着用衣服擦汗。
“原吃糯米酒圆子，”第二十道，酸瓜。
“现已不解当时意。”第二十一道，鱼腥草。
“幼儿翻我浊酒饮，”第二十二道，酸笋。
“我笑幼儿不知事。”第二十三道，鱼苦胆。
“同坐一席共饮酒，”第二十四道，苦果。
“少年难会老年意。”第二十五道，臭豆腐。
“为儿为女同酿酒，”第二十六道，酸梅汤。
“酒开人去再复来。”第二十七道，青果。
竹悲期间喝了三轮，沈一恬喝了六轮。
此时，天字菜只剩下最后九道。
第二十八道菜，细糖汤圆。
看着天字菜前边的两横一撇，竹悲忽觉酒劲上趟了。
“这一口细糖汤圆，吃也可以，不吃也行。”沈一恬夹起一筷子，自顾自吞了。
吃下后，沈一恬咂咂嘴。“还是建议你吃。”
“如此，我吃便是了。”竹悲有点恍惚，他竟一时分不清自己究竟清醒还是醉了。
筷子稳稳夹起汤圆，精准入嘴。
无论如何，这第二十八道菜，吃下去了。
狐红酒楼地处河岸，楼下铺子有开药材店的。
里面靠门的一排多是治疗跌打损伤，湿寒瘴气的成品药。此时正值客船靠岸，江河上赶路的人都抢着买些药，一时热闹非凡，吵闹声也起来了。
沈一恬右手摸着肚子站起来，另一只手指着桌上道：“小兄弟，看好我们的八道菜，我去解个急事。”
竹悲这时也跟着站起来，“成，只是我有些吃不下了。”
“那不如打包，做干粮如何。”
“成，那我现下先去买些药。”
“怎么？伤了吗？”沈一恬睁开一只眼打量了一下竹悲的腿脚。
“不是，只是想预备些药在路上用。”
”那你去吧。“沈一恬点点头，去了走廊外头。
“不知手上的银两够不够。”边下楼，竹悲心里算了算自己的赶路费用：车马船，吃住穿无需担忧；再拨去打点门童，脚夫，小二的；余下不过四两银子外加十七个铜板。
“先付个饭钱看看。”竹悲走去柜台，问掌柜结算饭钱。
“这位小兄台，三两十三文。”掌柜三下拨动就得出结果，笑盈盈盯着竹悲的脸，很客气地说道。
“奇了怪，十三文怎么来的。”竹悲付过帐，便走向药店。
门口站着三四堆人，其中一位稍年长的手里拿着药和几位年轻的书生在介绍：“这药挺好用，我上次用了的，这个效果真是不错。”
“涂抹一点在太阳穴附近，不能太多啊。”他有点得意地接着说。
“涂了就不怎么晕船了？”一位些许瘦弱的书生问道。
“当然，这药绝对有效！”
竹悲迈过人群，衣袖缓缓扬起，看着柜台和木牌上的介绍。
温心三宝：五文钱，缓解寒气侵心，建议乘船时提前服用。
若水敷：七文钱一副，防暑气，缓苦舌，建议午前使用。
筋骨归元液：十文钱一两，消肿缓疼，三天有奇效。
琳琅满目里，竹悲看上了这三样。
另外一样解酒药归云散，竹悲有些犹豫。
仔细想想，日后未必用得上，便作罢。
竹悲购得温心三宝四副，若水敷两幅，归元液一两。提上药，打算回酒楼休息。
沈一恬站着柜台前，正惊讶饭钱被结了，于是怪罪掌柜：“怎么个理，我老沈的帐，掌柜的你这样不给面，让个毛头小子给我结了？”
“嘿，我看那位兄台豪饮不醉，只怕魄力非常，不敢有所忤逆啊。”掌柜笑眯眯接着说：“能和老沈喝这么些的，一定不是拘小节，省蝇头的俗人，老沈你也别和我一般见识了。“
掌柜说完，竹悲迈过人群进门了。
”沈叔。“
”还没醉？快上楼休息去吧。“
”那八道菜能打包吗？“竹悲有些担心浪费。
”当然能，你先去睡会儿吧，还有晚饭呢。“
竹悲点点头，明显也有些晕晕乎乎。
路过几桌客人，都是赶路来此的书生，船夫。行李放了几排，路有点拥堵。
跨了几步，不知怎么入的房门和床。一闭眼，昏睡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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