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纪德,是凤絮儿远房表舅的儿子,如果说妈妈在世时,还说得清这个几经转弯的旁系亲属的来龙去脉,到了曾纪德这一辈,可谓成了八竿子打不着,硬扯也扯不上的亲戚了。有句俗话说的好,长辈在亲就在,等长辈不在了,祖上的那点沾亲带故的脉缘,也就断了筋骨,无处考证。
人类的繁衍生息是有渊源的,也是有根系和脉络可寻的,各个家族皆具有表示家庭成员关系的亲属称谓系统。所谓的亲属称谓,是指以本人为轴心,以血亲姻亲为基础,来确定与本人关系的标志。按照大家通常认可的“五服”图,大概率是这样,更何况有些亲戚并不在以自己为核心的“五服”图中,而属于“五服”图中的枝杈上的一条枝脉。俗话说:世上本无路,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亲戚也是这样,父母在时,都是一家人,等父母走了,最为亲近的一家人,也演变成了亲戚。如果老死不相往来,时间长了即使血缘未断,也成了末路之人。
老子说:“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依”,充分表明了事物的两面性。这也是唯物主义基本的思想,它使用最朴素的思辨方式,来获得客观世界的基本逻辑和本质。可是尽管如此,仍然有一些突破常规的机缘莫名地降临。在曾纪德的生命里,不知是他的祖上积了荫德,还是上天给予他们善心的现报,从凤絮儿一家来到山里的那天起,他生性活泛的小脑袋,就看出来这家人的与众不同。他有意与这家人走的亲近,不单单可以得到一些实惠,耳濡目染也就养成了一种与山里人截然不同的性格及作派。虽然有人讥讽他学着城里人搞洋事,更多的还是被小伙伴们仰慕,那是他们的憧憬而又可望不可即的。自信与傲骄让他在十里八村同龄人中,算不得翘楚,却也是难有的后生。与众不同的环境和理念的嵌入,动摇了命由天定的刻板思维,打开了悟、觉境界的奥窍,奠定了他对人生的认知,在不断摒弃孤陋寡闻的生活习性的同时,从而提高了自身的维护能力和学习的自觉性,大大地增强了可塑性。虽然谈不上什么脱骨换胎的再造,却也在某些方面拓宽了视野,在心中播撒了涵养,种植了梦幻和理想。
一个祖辈生活在山里,没见过世面的孩子,在建立信念的时期,突然涌进来新鲜而又好奇的思维和现象,颠覆了亘古不变的传统和理念,刺激了他的大脑皮层,激进和高端充斥着他单一而又纯粹的脑壳,挑战命运的胆量和智慧逐日上升。小小年纪竟然不惧山高路远,主动向目不识丁的父母要求读书,为达目的吃尽了苦头,也在所不惜。因为他清楚地感觉到,只有学到文化知识才能改变命运,才能让他一步一步地走近那家人。
他成了山里少有的“知识青年”,初中毕业后,本应该继续读下去,可是眼看着家中无力支撑,只好半途而废。论说凭他优越的个人条件,单纯的找个女孩结婚生子,应该不是什么问题。可问题就出在林二子的姐姐秀娟身上,他们两人同岁,同一年考上了镇上的初中,在入学的第一天两人便对上了眼。天长日久便心心相印,虽然羞涩大于莽撞,心中的小鹿却在乱撞。山里人一般都结婚早,十八九岁的男男女女,早就被媒人上门搓合成对,双方见个面,只要不瘸不瞎,模样个头还看得过去,便到镇上的照相馆合影,扯上几块布,男方送了彩礼,在家搭个棚子,乡里乡亲轰轰烈烈地吃个喜酒,男女双方便可名正言顺地洞房花烛,生儿育女。
曾纪德虽然不是什么富庶人家出身,之所以能受到如此“高”的教育,最应该感谢的便是当年投靠他父亲的那家人,受他们的影响他才能进入学校,乃至具有初中文化水平。倘若凭着父母的认知,这是万万做不到的。本可以继续读书,可那对夫妇相继去世,他身后少了一个强大的理论支撑,自知前途渺茫,不得不顺了家人的意愿,把读的书和泥土坷垃搅在一起。山里的姑娘们慧眼识金,岂能放过这落地的凤凰,媒婆踢破了门,轮番上演“拉郎配”,可他却油盐不进,让媒婆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他爹眼巴巴地瞅着别人家的孩子都娶了媳妇生了娃,心急如焚,万般焦急中,抬出亲戚邻居来做他的工作,仍然无济于事。他爹气急败坏地说,这小子白白浪费了俺的窝窝头,越学越傻,是心里长了草。
还真的让他爹猜中了,他与秀娟初中毕业后,人是分开了,可是心仍然在一起。秀娟与他的遭遇好不了哪里去,媒婆三天两头上门提亲,却无人能够入她的法眼。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两人的关系虽然没有公开,却感情至深,谁也无法把他们的心分开。为了终止家庭的逼婚,两人便霍出去把地下恋情公开。没承想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很骨感。就在他们双双恋爱的几年里,家庭出现了变故。秀娟的父亲,也就是村里的老村长,当年的支前模范,无奈“廉颇老矣”!得了不治之症,把原本家中的老底,花了个精光撒手人寰。其母悲痛过度,哭瞎了双眼,加之家中智力障碍的弟弟,也长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尽管她反对包办和强制婚姻,可是面对自家的现状,她不得不低头,把自己推向家庭的风口浪尖。原本由父母承担的一切,全压在了她柔弱的肩膀上。责任感使然,她不单单承载着家族传宗接代的使命,还有赡养家人的重任。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身为一个有知识的女性,她无法改变贫穷落后的现状,也无法冲破家庭的藩篱,更看不得不久的将来家庭的败落。家庭现状不容她轻易嫁出去,除非找个更好的人家,能换回更多的彩礼,或者有条件照顾她的那个家。就这样,一年拖一年,眼睁睁地看着岁数在不断地增长,同龄人孩子生了一打,能烧火打酱油了,而她却不敢轻易任性。她必须守好这个家,能给弟弟娶回个媳妇来。她明明知道男朋友家徒四壁,拿不出什么彩礼,便有意拖延,梦想天降喜雨,圆了她的梦想,让他们终成眷属白头偕老。
终于情至深处,他们越了界,偷偷地拥有了对方,结果可想而知,秀娟怀了身孕。山里人习惯非法婚姻,可那是约定俗成的规矩,未婚先孕却是忌讳。此举不单单招人唾弃,祖宗八代跟着丢人现眼,特别是族人们的地位也会在外姓人面前降低,人前人后张嘴让人填个舌头,连说句大话的资格都没有。族人们唯一伸张正义自证清白的便是:组合家族中最强有力的阵容,到男方家闹事,轻则打嘴仗砸家什,重则抡起镢头斗殴,直到肇事者跪地求饶,拿出条件方肯罢休。至于女孩,也不会有好的下场,遵循“女大不可留,留来留去留成愁”古训,也只有由族人作主,临时找个男人,不管是瞎的瘸的,还是智障的,只要有人肯收留,草草嫁出去了事。但是,一般是不会便宜了肚子里孩子的他亲爹。
可是,秀娟的命运却难以草草嫁人,恋爱对于她来说,不单单是爱情长跑,还是需要耐力和实力双重条件的马拉松。她必须面对现实,实在没有办法,只能当个刽子手,拿自己开刀,忍痛割爱让胎儿无疾而终。
九九归一,还是一个钱字。有多少好后生,因拿不出彩礼,娶不到心仪的女孩,便会背井离乡,到山外入赘。有的破罐子破摔,干脆光棍一根,不做任何努力,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任它日月星辰、江湖海河,都与自己无干,倒落得个清静。有的从人贩子手中花钱买个被拐女子,用以延续香火。更有甚者,从山外捡个残障或者精神有病的女子,弟兄几人共事一妻,相安无事,用以传宗接代。
秀娟家毕竟是传统的好人家,嫁女儿的条件也算不上苛刻,也没有狮子大开口,更没有卖女儿的意思。彩礼没有确切的数据,说多便多,说少也少,条件是:能给秀娟的残障弟弟娶上媳妇就足矣。这胃口还不够大?关键是谁愿意给这样的智障人做媳妇呀?更何况有的家庭对智障姑娘视为“珍宝”,成了家中的摇钱树,临出嫁时不觉得推出去个老大难,还能趁机捞一把。好姑娘先不说人家愿不愿意去,就是去了,那彩礼要的不是一般人家所能负担的。山里人自我解嘲说,越穷越生病,越渴越吃盐。这成了山里人的大难题,越是穷人家,女方的彩礼要便格外多。
换亲,人称“交换婚”。是指男子以自己的姐妹给女方的兄弟作妻,以换取女方作为自己的妻子的婚姻方式,俗称“姑嫂换”。虽然有渊源,是古老的氏族外婚制,在封建社会买卖婚姻时代盛行。它除了违背当事人的意愿,带有严重的包办、强迫性质,还违背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婚姻法》婚姻自由原则。在曾纪德这里更加行不通的是,他家只有四个秃和尚,哪里来的女儿给换亲?
禁不住三亲六故,乡邻的瞎撺掇,这主意便打到了凤絮儿的身上。
她千呼万叫死也不从。表哥打她,舅妈骂她,她想逃出去,一是没有盘缠,二是她不知道要逃到哪里去,投奔谁。三是他们把她看得很紧,让她欲死无门,逃跑又无路,最后还是屈服了,把出嫁作为当务之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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