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和为贵

世上本无虚州。只是自从两百多年前足义帮在允州以北的莽荒之地垒墙挖池,建造了最初的容弥城,随着帮众在此落地生根,繁衍生息,以容弥城为点开散出去的方圆百里便昌盛兴旺起来,渐渐独立于允州而自成一统,这块从无到有的聚居地被称为了虚州。

容弥城不大却是足义帮的权力中枢,它就像一颗精密的大脑指挥着足义帮的高效运行。居住其中的多为勋贵,他们世代都享受着最好的物质和最高的荣耀,不免都滋生出几分的矜傲,这也令城外的既羡又妒。

此刻在容弥城的升平堂内,“山”院的“院首“孙在川漫不经心地翻阅着手头的案卷。虽然周遭肃立着几十个人,但偌大的厅堂却安静得只能听见纸张翻动的轻微响动。

“简单来说,就是青屏门抢夺了你们郑家的两个白玉罗汉像?“孙在川把案卷”啪“的一声合上,问道。

跪在底下的青衣少年紧张地“嗯“了一声,又期期艾艾地说:”不,不是。“

孙在川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不耐烦地道:“有话快说,别磨磨唧唧地耽误了大家的时间。“

那个青衣少年头垂得更低了,道:“他们不是光抢夺了罗汉像,他们,他们……“他的声音突然哽咽了,继而像受了莫大冤屈般哭了起来。

孙在川笑道:“你千里迢迢跑来难道就为了哭给我们看的吗?“他语带讥诮,脸上露出了嫌恶之色。

“院首大人,我家小少爷没见过大场面,一见你的威颜不免乱了方寸。还望大人见谅。“少年身旁的老者开口道。他直起身子语气沉稳地继续道:”大人,我们的诉状中写得明白,这两尊降龙伏虎罗汉像是两百多年前由玉工名家用整块上好的和阗玉雕刻而成,自从定国侯赏赐给了郑家的先人,郑家世代密藏,即便家道中落也从未有过售卖的心思。可恨那青屏门的柴猛不知道从何得来的消息,强行索要罗汉像不成便丧尽天良地血洗了郑家。若不是那天我陪着小少爷去逛庙会,恐怕也就遭了毒手。这一路我们颠沛流离还得躲避他们的追杀,九死一生方才站到这里有机会诉冤。大人,抢劫一说就是避重就轻了,他们分明是谋财害命啊。“

孙在川抬了抬下巴道:“我也不能仅凭一面之词。青屏门的柴猛何在啊?“

一个衣着华丽貌似养尊处优的财主,但身体魁伟满脸横肉显然就是个练家子的中年男子施施然地从人群中走出来,行礼后指着下跪的老少二人道:“这两人,一个是年幼无知不晓得内情,一个是老奸巨猾信口雌黄。大人可要明鉴了。他们郑家这两代人文不成武不就,最后坐吃山空入不敷出,走投无路才把两尊玉罗汉抵押给我,换取了青屏山下十亩良田。谁曾想他们拿到地契竟然翻脸不认,拒不交出玉罗汉。我的几个弟子去好言交涉,他居然让护院动手驱打。我等忍无可忍才奋起回击,如今郑家人财两空的下场全然是他们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那老者一下站起身,指着他斥道:“柴猛,你这分明就是恶狗先咬人!我问你,如果郑家如你所言走投无路了,又哪来的看家护院?就算想拿了玉罗汉做抵押,又怎么会为了区区十亩地而贱卖了?你们青屏山人多势众,郑家又怎么会不自量力地敢欺负你们?你如果真的这般通情达理,那日又怎么会让那么多打手前来?那十亩的良田原也是你从别家那里霸占了去的,这些年你重金贿赂了郡令,横行一方祸害乡里,种种恶事做的还少吗?“

柴猛哼了一声道:“你这是当着院首的面骂足义帮用人不察咯?看来你要告的不止是我一人了。“

那老者道:“‘足义帮’帮众甚多难免出几个败类。你不用把我对败类的指责歪曲成是对足义帮的攻击,以此来激惹院首大人。他明察秋毫难道还看不出你的伎俩吗?”

柴猛道:“你的意思无非就是大人如果不顺遂你的意思来裁决,那就是在包庇败类,足义帮也就不清正了。”

孙在川偏过头对老者说道:“就算你这厢说的全是真话,咳,,终究人死不能复生了,所以事已至此,真假还重要吗?你何必纠结于细枝末节呢?俗话说的好,冤家宜解不宜结,和为贵。这样吧,让清屏门赔你们一千五百两白银,这事就算过去了。当然了,念你护主的一片赤胆忠心,其中五百两算你的份,你之后可以安心养老了。你们意下如何?”他瞥向柴猛。

柴猛忙不迭地回应:“一切谨遵院首大人的意思。”

老者的脸色铁青,道:“也难怪江湖中有传闻说‘足义帮’这些年靠着营私舞弊不仅敛财无数还强索了不少武学秘籍。遥想当年,足义帮的众先贤舍生取义,赴汤蹈火,拼去了无数的性命将邪魔外道的‘一天世界’驱逐出中原,这才众望所归地被推举为武林的龙头老大。足义足义,原指的是十足的义字当先,嘿嘿,想不到,可现如今却成为利字当头。”说罢,他摇了摇头。

孙在川身侧侍立的一个青年叱道:“一派胡言,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臧否起足义帮来。”

孙在川却是不恼,摆摆手,笑意吟吟地说道:“老人家,我这是为你家少爷好心筹谋,你怎么就不识好歹。那你说你们想要怎样?以命偿命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嘛,出了这个升平堂,之后青屏门是不是会寻仇可没人敢保证。你就算能保你家少爷一时周全,你这个年岁能保他一世吗?你说你们担惊受怕过一辈子,随时性命难保,这样做值得吗?还不如就拿些钱财过个安稳日子来得实在。”

老者冷冷道:“一千五百两买了郑家9口人命,这就是孙大人主持的公道吗?你们的做法不是在阻止恶行,而是在宽纵。依你的说法,我们连这一千五百两也不该得了,免得柴猛心中记恨。”

柴猛笑道:“这点银两我还是拿的出的,权当化干戈为玉帛了。”说话间给老者冷然的目光一逼视,原本洋洋自得的心情就像突然被冰水当头浇淋了一般。他又望向孙在川。

孙在川摇摇头道:“老人家,这件事由不得你做主,既然你的小少爷在此,是不是就该先问问他的想法?”

几个人的目光一下集中到一直垂首不语的少年身上。少年微微抬头很快又低了下去,嗫嚅着道:“我……我愿意拿了银两做个了断。只是,只是须保证以后他们千万不要再来威吓暗杀我。”

此话一出,就像微风吹过麦田,旁边的人群中发出低声的嘈嘈切切的喧响。不知道谁狠狠地啐了一声。孙在川拉长了声音道:“呵呵呵,你看看,你看看,小少爷,都已经准备息事宁人了。你又何必不依不饶的呢?”

老者颤抖着声音道:“少爷,你说什么?你说你要拿这银子?然后,然后就把这个血海深仇一笔勾销了?你的祖父祖母,你的父亲母亲,还有把喂你长大的乳妈,陪你一起读书玩耍的冒儿,天天给你换着花样做菜的易伯,还有……小丫头细妹,张叔,他们死得多惨你忘了吗?”

“我知道!”那少年哭丧着脸突然吼道:“我知道,所以我更害怕自己也这么死掉了。这段日子……我跟只老鼠一样东躲西藏,战战兢兢就怕被人发现了,吃的又是些什么猪狗食,我从小到大都没遭过这样的罪,我不想下半辈子都如此。我父母一向疼爱我,他们在天有灵一定不愿我冒这些险吃这些苦的。我若是死了,郑家就绝后了。他们不会怪我的,不会的!”

老者沉默半晌,缓缓道:“老爷和夫人他们老年得子,的确都太过宠溺娇惯你了。在蜜罐子里泡大的骨头怎么可能硬气。”

孙在川笑道:“你这是哪里的话。我看这个小家伙审时度势,远比意气用事的莽夫强。你家老主人就不及他。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他明明知道自己没有能力,也知道对方心狠手辣,却还是一意孤行寸步不让,死守着那两尊玉罗汉,非要激怒对方给自己惹来杀身之祸,岂不是咎由自取吗?”

老者嘶哑着嗓音说:“依照你的意思就是强者为王,他们可以为所欲为,横行霸道。而弱者就该引颈就戮,甘做鱼肉。”

孙在川喝了口茶,漫不经心的说道:“弱肉强食本就是天理。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一个人连自己处在什么位置都不知道的话,无非就是自寻死路。”他用手指在桌面上重重扣了一下,道:“死得还会很难看。”他的眼神中升腾起了杀意。

“那么足义帮现如今就是帮着逼弱者就范的吗?足义帮,嘿嘿,原来是如此的一个足义法,升平堂,嘿嘿,原来是如此的一个升平法。”

孙在川摇摇头道:“我们不过给了一个两全的法子。倘若你不愿意,就自己寻个让人接受的法子出来。只是,一个人如果没有实力做后盾,那么除了对旁人控诉哭泣乞求怜惜,其实无计可施。我看最好的办法,还是识时务地依从我的安排。不然,小心到最后怕是连这个三千两的银子都没有了。郑少爷,你说呢?”

少年抹了把脸,点头道:“我依你的。我相信大人一定能安排得妥妥当当,保佑我的身家性命。”他的表情中带点可怜兮兮的谄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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