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昭和六年八月,日本京都的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洒在大地上,北辰一刀流武馆道场里,竹下俊与小林惠子身着洁白如雪的剑道服,手持竹刀,你来我往地切磋着。竹下俊大喝一声,猛地挥刀,带着凌厉的气势朝着惠子劈去。惠子身姿轻盈,如同一缕清风,侧身敏捷闪过,紧接着旋身扫腿,巧妙地从侧翼挑开剑锋,竹刀顺势横指竹下俊的脖颈。见胜负已分,两人同时收刀,相互郑重地鞠躬行礼。

脱去护具,竹下俊走到惠子身旁,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关切问道:“惠子,你最近是不是有心事?我感觉你今天切磋时有些心不在焉。”

惠子低下头,秀眉紧蹙,愁容满面地说:“大师兄,哥哥在美国法学院毕业了,打算留在美国。这次他回来,一是要举办婚礼,二是接我去美国。可我一点都不想去。”

竹下俊嘴角上扬,露出温和的笑容,安慰道:“没事,有师兄在,没人能勉强我们惠子做不喜欢的事。” 惠子望着前方墙面上苍劲有力的 “武道” 二字,欲言又止:“大师兄,可是……”

这时,身着黑白武士服的小林俊浩推门而入,打断了惠子的话:“惠子,我就知道你在这儿。”

小林俊浩与竹下俊相互行礼,惠子也对着小林良介恭敬地鞠躬:“惠子见过哥哥。”

小林俊浩微微点头,看向惠子说:“惠子,大哥就要去满洲了,这会儿正在家里向父亲辞行,你该回去见见。” 惠子点头,双手交叉放在腹部,再次鞠躬:“那惠子告辞。”

“嗯。” 竹下俊望着惠子离去的背影,眼神里满是柔情。

小林俊浩瞧着竹下俊的模样,开口问道:“大师兄,你觉得惠子怎么样?”

竹下俊眉头微皱,一脸不解:“小林君,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小林俊浩神色冷峻,沉声道:“大师兄,你当真不知?” 在同门师兄弟中,只有惠子和竹下俊是师傅千叶真雄的亲传弟子,二人关系极为亲密。竹下俊对惠子宠爱有加,有时这份感情似乎超越了同门情谊。而惠子看向竹下俊时,眼中也充满了仰慕。小林俊浩从美国回来后,得知家里有意让惠子和竹下俊联姻,心里很为妹妹高兴。他深知竹下俊出身名门,风度翩翩,是个不错的夫婿人选。

竹下俊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认真说道:“你放心,我不会让惠子受委屈。”

惠子回到家,换上一件月白色樱花和服,来到会客室。她推开门,双手交叉放在腹部,恭敬地鞠躬:“惠子见过各位长辈。” 小林活男看到惠子,瞬间心跳加速,脸颊微微泛红,眼神躲闪,不敢直视。在小林太郎的示意下,惠子坐在小林活男身旁,小林活男心中既喜悦又紧张,他想和惠子说些什么,可鼓足勇气后,声音却卡在喉咙里。他低下头,手指不自觉地摆弄着茶杯,试图让自己镇定下来。

中村笑着感慨:“时间过得真快,惠子都长这么大了。” 惠子熟练地将茶汤倒入杯中,依次放在小林太郎等人面前,随后跪坐在一边:“是啊,好久没见中村先生了,先生近来可好?”

中村端起茶杯,轻抿一口:“最近挺好,雪子也念叨着好久没见你,没事多去家里找雪子玩。” 惠子点头应下。

小林次郎喝了口茶,缓缓说道:“我家这两个小子有些莽撞,今后还得麻烦中村先生多多关照。”

中村神色严肃,点头道:“我很看好俊浩和活男,他们都很出色。不过俊浩毕竟不像活男毕业于陆大,我建议他先去陆大深造。”

得知竹下俊有意与惠子在一起,小林太郎便邀他到家中一叙。茶室里,茶香袅袅,竹下俊端坐于小林太郎对面,恭敬说道:“伯父,我知晓您打算送惠子去美国留学,可惠子一直对莫斯科医学院的医学研究方向情有独钟,那里的学术氛围与教学资源,对惠子的学业大有益处。我承诺,待我从德国学成归来,必定风风光光迎娶惠子,给她幸福。” 小林太郎眉头紧皱,陷入沉思,竹下俊的话在情在理,且他向来欣赏竹下俊的才华与为人,思索良久,最终点头应允。

武馆内,小林俊浩与竹下俊面对面跪坐。小林俊浩叹了口气,无奈道:“师父一直告诫我们,要专心练习剑道,不许和军方来往,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师父说。”

竹下俊安慰道:“小林君,师父会理解的。去陆大深造是个难得的机会。”

小林俊浩却摇了摇头,语气坚定:“我根本不想参军。这次回来,我本想接惠子去美国深造,现在看来,只能让南希带她先回去了。”

竹下俊眉头紧皱,认真说道:“惠子一直想去莫斯科留学,她恐怕不愿去美国。我觉得还是要尊重惠子的意愿。”

当小林惠子得知哥哥执意要让自己和嫂子南希去美国时,当场忍不住与哥哥争辩起来。小林俊浩态度强硬,不容惠子反驳。惠子眼眶泛红,转身向门外跑去,对身后小林夫人的呼唤充耳不闻。

神泉苑的樱花树下,惠子扶着粗壮的树干,忍不住抽泣起来。微风拂过,树上的风铃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惠子,你怎么了?” 熟悉的声音传来,惠子吸了吸鼻子,委屈地喊道:“师兄!”

“谁惹我们惠子生气了?都哭成小花猫了。” 竹下俊柔声哄着。

“师兄,我不想去美国,不想离开师父和师兄。” 惠子紧紧抱住竹下俊的腰,泪水和鼻涕蹭了他一身。

竹下俊无奈地抱着师妹,轻轻拍着她的背:“不想去就不去,没人能强迫我们可爱的惠子。”

“真的吗,师兄?” 惠子松开手,难以置信地问道。

“当然,我已经和小林伯父谈过了,他同意你去莫斯科留学。” 竹下俊说道。

惠子得知是竹下俊说服了父亲,心中既愧疚又感激。她托哥哥告诉竹下俊,想在海边见面,还亲手织了一件毛衣,打算送给心仪的师兄。

蓝天白云下,大海波光粼粼,与天空融为一体。身着月白色和服的惠子静静地站在海边,看着身旁的竹下俊,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惠子,你知道吗?我考上了陆军士官学校,学校派我去德国军事学院学习。我终于有能力保卫我们的国家了!” 竹下俊兴奋不已,对着大海放声高唱《君之代》。惠子为师兄感到由衷的高兴,此时的她,还未料到未来等待他们的是什么。

“惠子,等我从德国回来,陪我去见家里长辈,好吗?我喜欢你。” 竹下俊突如其来的告白,让惠子心跳漏了一拍,脸颊瞬间羞红。

她轻轻 “嗯” 了一声,竹下俊激动地将她拥入怀中,在她额头落下一吻:“惠子,谢谢你,等我回来。” 惠子将头深埋在竹下俊怀里,感受着这份甜蜜。

送走竹下俊后,惠子按照家里的安排,前往莫斯科留学。她一边在莫斯科深造,一边等待竹下俊从德国归来,带她去见长辈。

莫斯科的冬天格外寒冷,街上行人寥寥无几。小林惠子穿着厚厚的毛呢大衣,抱着一摞资料和书籍,走在被白雪覆盖的人行道上。每走一步,脚下就发出 “咯吱咯吱” 的声响,身后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小林惠子感觉自己仿佛走在冰面上,举步维艰。来莫斯科之前,父亲就跟她说过这里的寒冷,与莫斯科的冬天相比,日本的冬天简直如同温暖的天堂。因为气候原因,小林惠子入冬后已经迟到好几次了。一想到那位大胡子俄罗斯教授严厉的模样,惠子就懊恼不已,怪自己太贪恋被窝的温暖,又睡过头了。

正想着,惠子与迎面走来的一位军校生撞了个满怀,手中的资料和书籍散落一地。这位军校生身形挺拔,一头金色短发在白雪的映衬下愈发耀眼,湛蓝的双眸犹如深邃的湖水,高挺的鼻梁下,是线条坚毅的嘴唇。他满脸通红,慌乱地道歉,结结巴巴地用笨拙的语言表达歉意。两人同时开口:“对不起,你没事吧?” 惠子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露出微笑。军校生手忙脚乱地捡起地上的书,试图弥补自己的过失。

“没事,你……” 两人又同时回应,气氛有些尴尬。惠子蹲下身子,继续捡掉落的资料,军校生也帮忙把资料整理好,递给惠子,用蹩脚的中文说道:“真是很抱歉!”

惠子接过资料,笑着用不太流利的中文说:“谢谢,给您添麻烦了。” 当军校生抬起头,看到惠子如阳光般温暖的笑容,明亮而充满活力的眼睛时,他的心仿佛被电击了一般,瞬间被深深吸引,无法移开视线,第一次体会到了一见钟情的滋味。

军校生听惠子说着生硬的中文,立刻明白过来,有些尴尬地说:“对不起,我还以为你是中国人。”

惠子耸耸肩,歪着头,浅笑道:“没事,毕竟我们都是东方人,长得差不多。我是日本人。”

两人目光不经意间交汇,军校生内心一阵慌乱,赶紧移开视线:“你好,我叫列昂尼德・谢尔盖耶维奇・乌里扬诺夫,能和你认识一下吗?”

惠子礼貌大方地点点头:“可以呀!我叫小林惠子,请多指教。”

简单的开场白后,两人边走边聊。不知不觉,走到了一个十字路口,惠子礼貌地说:“不好意思,我还有事,先走了。”

“嗯。” 列昂尼德随口应答后,立刻懊恼起来,意识到自己忘了要惠子的联系方式。看着惠子远去的背影,他的心仿佛也跟着一起离开了。回到军校,列昂尼德坐在书桌前,惠子的音容笑貌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他想起散落的资料上,有莫斯科第一医学大学的字样,知道惠子是那所医学院的学生。突然,他一拍脑门,想到了一个接近惠子的办法。

下课后,惠子所在的小组不出意外地又被那位严苛的教授留下来重新做实验。安德烈突然开口:“小林,你为什么不去京都帝国大学,要来我们这儿?你们不是一直自诩比我们厉害吗?” 惠子记录数据的手顿了一下,目光依然盯着叶卡琳娜手中的实验操作,语气清冷地回答:“科学没有国界,我只是想换个环境研究医学。”

叶卡琳娜完成最后一项实验后,提议道:“安德烈,别再说这种没意思的话了。交完实验报告,我们去喝一杯怎么样?”

其他人纷纷赞同,只有小林惠子摇了摇头:“我明天要去海参崴,还要转车去满洲看我哥哥。”

安德烈摊开双手,说道:“等你去了满洲,就知道你们的人都做了些什么。”

另一个小组成员彼得罗夫斯基揽着安德烈的肩膀,说道:“闭嘴吧!听说你入团了,这值得庆祝,你请客。小林也一起吧,不会耽误你明天行程的。” 叶卡琳娜也在一旁附和,盛情难却,惠子只好答应。

刚到酒馆,叶卡琳娜就拉着众人走向一张已经坐了两个人的桌子。大家入座后,惠子惊讶地发现,早上在街上遇到的军校生列昂尼德也在。叶卡琳娜指着早已在座的两人介绍道:“这位是我的未婚夫伊万・斯米尔诺夫・奥克吉勃,那位是他的同学列昂尼德・谢尔盖耶维奇・乌里扬诺夫。”

惠子和其他人也依次做了自我介绍。原本在这种场合,惠子会像往常一样,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可喝高了的安德烈一次次把话题引到惠子身上。安德烈本意是赞美惠子对医学的严谨态度,可酒后言语混乱,词不达意。用他自己的话说:“我平时很高冷,不轻易交朋友,但一起喝了酒,大家就是好朋友。”

这次聚会气氛热烈,宾主尽欢,大家都喝了不少酒。惠子虽然没喝多少,但伏特加的酒精度远高于日本清酒,她也有了几分醉意。就像后来诺门罕战役中,日本军队在苏联的钢铁洪流面前不堪一击一样,这两种酒的差距也十分明显。

次日清晨,第一缕阳光穿过窗帘缝隙,洒落在惠子宿醉未醒的脸上。她眉头紧皱,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脑海中浮现出昨晚聚会的场景。列昂尼德望向自己时那炽热的眼神,依旧清晰如昨。

简单洗漱后,惠子便踏上了前往海参崴的旅程,转车奔赴满洲,去看望在关东军服役的哥哥小林活男。莫斯科寒风依旧刺骨,惠子裹紧大衣,站在火车站台上。她的行李不多,只有一个皮箱和一个医疗包 —— 那是她作为医学生的习惯,无论走到哪里都随身携带。

“下一站,海参崴。” 列车员用俄语大声报站。

惠子登上火车,找到自己的包厢。列车缓缓启动,莫斯科的轮廓在窗外逐渐模糊。她想起临行前收到的竹下俊的来信,他说在德国的学习很顺利,等回国后就会正式向小林家提亲。想到这里,惠子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三天后,火车抵达海参崴。惠子转乘前往满洲的列车,窗外的景色从西伯利亚的荒原逐渐变成了满洲的平原和山丘。“新京站到了!” 列车员的日语报站声将惠子从思绪中拉回。

惠子拎着行李下车,在熙熙攘攘的站台上四处张望。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 小林活男少佐,她的堂哥,穿着一身笔挺的关东军制服站在不远处。

“哥哥!” 惠子挥手喊道,快步走了过去。

小林活男转过身,看到惠子时眼睛一亮,但很快又恢复了军人特有的克制表情。他接过惠子的行李,微微点头:“惠子,路上辛苦了。”

“不辛苦,能见到哥哥很开心。” 惠子笑着说,注意到活男眼下有淡淡的青色,“哥哥看起来很疲惫。”

活男避开她关切的目光:“最近军务繁忙。走吧,车在外面等着。”

他们上了一辆军用汽车,驶向关东军司令部附近的军官宿舍。一路上,街道上巡逻的日本士兵如狼似虎,中国百姓则低头匆匆走过,眼神中满是恐惧与无奈。一种压抑的氛围笼罩着这座被日军占领的城市,让惠子心生不安。

“到了。” 活男在一栋西式建筑前停下,“这是军官宿舍,你暂时住在这里。我已经安排好了。”

宿舍里干净整洁,但透着一股军营特有的冷硬感。活男帮惠子放好行李,站在门口欲言又止。

“哥哥不进来坐坐吗?” 惠子问道。

活男犹豫了一下:“我还有军务要处理。晚上…… 晚上我带你出去吃饭。”

“好啊!” 惠子笑着点头,“我正好有很多话想跟哥哥说。”

活男点点头,转身离开时,惠子注意到他的耳根微微发红。

傍晚,活男换了一身便装来接惠子。他穿着一身定制西装,看起来比穿军服时年轻许多,也少了几分严肃。

“哥哥这样穿很好看。” 惠子由衷地称赞道。

活男不自在地整了整领带:“军部规定,非公务时间可以穿便装…… 你想吃什么?”

“哥哥决定就好。”

他们去了一家日本人开的餐馆,点了寿司和清酒。几杯酒下肚,活男的话渐渐多了起来。

“惠子在莫斯科学习还顺利吗?” 活男问道,眼睛却盯着酒杯。

“嗯,虽然刚开始有些不适应,但现在好多了。” 惠子笑着说,“那里的医学研究很先进,我学到了很多。”

活男点点头:“我们都很为你骄傲。”

“哥哥呢?在满洲的工作怎么样?”

活男的表情突然变得复杂:“这是帝国的使命…… 有些事,惠子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惠子察觉到话题的敏感性,转而聊起家乡的事情。活男似乎松了一口气,话也多了起来。他们聊到童年时光,聊到剑道馆的往事,气氛渐渐轻松起来。

“明天我休息,” 活男突然说,“可以带你到附近看看。乌苏里江的景色很美。”

惠子欣然同意:“太好了!我一直想看看满洲的自然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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