淞沪战场的硝烟尚未散尽,五名衣衫褴褛的人正艰难穿行在湘西莽莽群山中。暴雨将赭红色的山岩冲刷得如同血染,第三国际远东情报局的日共员小林惠子紧攥着浸透雨水的文件袋——这是她冒死从上海日军司令部带出的兵力部署图。
"还有二十里就能渡沅江!"负责探路的交通员老周话音未落,山道上突然响起尖利的哨声。七八个披着黑色雨衣的身影从竹林里钻出,领头的特务举起驳壳枪,青天白日徽章在雨帘中泛着冷光。
"是军统的别动队!"蒋曼扯着惠子往岩缝里躲,子弹打在花岗岩上迸出火星,蒋曼的左臂还缠着淞沪撤退时的绷带,此刻却死死挡在惠子身前。
队伍最后的老王突然闷哼着跪倒,雨水很快冲淡了他后背涌出的鲜血。"分开走!"他嘶吼着将两颗边区造手榴弹塞给惠子,"文件比命重要!"蒋曼刚要反对,却见特务们已经呈扇形包抄上来,中正式步枪特有的"砰——啪"声在山谷间回荡。
惠子突然发力将蒋曼推向老周:"带文件走!我是国际人士,他们不敢..."话音戛然而止,她踉跄着撞在湿滑的岩壁上,胸前绽开的血花在月白旗袍上格外刺目。蒋曼发疯似的扑过去,却只抓住半截被荆棘扯断的衣角——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惠子单薄的身影顺着长满蕨类的陡坡翻滚而下,最终消失在蒸腾着雨雾的深谷。
追击声突然静止。军统行动组组长陈世骧蹲在悬崖边,指尖抹过石缝里未及冲刷的血迹,露出阴鸷的笑容:"倒会挑地方,这摔下去怕是阎王爷都拼不全尸首。"他特意用手电照着岩壁上挂住的樱花木簪对副官吩咐道:"给戴局长发电,就说投奔共区的日共分子已坠崖身亡。"
仿佛有块巨石压在胸口,惠子想睁眼却觉得眼皮重若千钧。耳畔飘来断续的啜泣声和叹息,她混沌的思绪浮沉在生死边缘。想到临行前与师兄的约定,想到南京之约的失诺,酸楚的愧疚几乎要漫出眼眶——若当真死了,倒也算赎了这身罪孽。
"林老爹怎么还没醒?莫不是..."带着浓重湘音的妇人声突然刺破黑暗。
"莫乱讲!这女娃命硬得很。"苍老的声音呵斥道,尾音却打着颤。
喉间的灼痛让惠子本能地挣扎出声:"水..."粗糙的陶碗立即贴上唇边,温水如甘霖滋润干裂的喉咙。当她终于撑开眼帘,映入视线的是一张布满沟壑的脸,老人浑浊的眼里泛着泪光。
"娃啊,可算醒了。"老人颤巍巍地擦拭眼角,周围几个粗布短打的乡民都松了口气。
惠子环视这间土坯房,目光掠过墙角挂着的蓑衣、竹篾编的簸箕,最后落在老人腰间那柄磨得发亮的烟杆上。她试着撑起身子,撕裂的疼痛从胸口蔓延到四肢百骸。
"莫动莫动!"老人慌忙按住她,"你从那么高的山崖摔下来,能活命已是菩萨保佑。前几日你烧得直说胡话,什么'满洲''南京'的..."他忽然噤声,转身挥退围观村民,"都散了吧,让娃子好生歇着。"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了,随着伤势渐愈,惠子因为担心自己日本人的身份会引起误会,她平日里都不怎么说话。每日晨起便倚在门框边,看林老爹背着猎枪出门的背影。某日雨后,她忽然盯着檐下看着林老爹在山里面带回来的一株花出神——那花茎上沾着露珠,像极了故乡奈良寺庙里的朝颜。
"今日开荤!"林老爹洪亮的声音惊散她的思绪。老人提着剥好的野兔跨进院子,见惠子又缩在角落酿酒,摇头叹道:"总闷着要憋出病来。"惠子没有回复呆呆看着林老爹,眼中思绪万千更多的是愧疚,她站起身来从林老爹手里接过野兔子就去厨房收拾去了,林老爹看着惠子的身影,深深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惠子将做好的兔子肉端上桌,她从屋子角落里面抱出来一个坛子,坛子里面是这段时间她从山林里面捡的野山果酿的果子酒,她和林老爹坐在院中的桌子前,她倒了满满一碗酒递给林老爹用夹生的中文说道:"您的救命之恩..."话未说完,老人已从怀中掏出银锁。月光下"林墩子"三个字清晰可辨。林老爹粗糙的指腹摩挲着锁面说道:“我没有想过让你报答,我呀,还要感谢老天爷让我能够遇见你,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都怪我当年不应该把你……”林老爹说不下去了,他从腰里把旱烟袋拿出来吸了口旱烟,惠子听了林老爹的话,便猜到了林老爹应该是把自己当成了他丢失多年的女儿了,可是惠子不明白为什么林老爹会认为自己就是他当初丢了的女儿。
“您是怎么认出来我的?”惠子试探性的问道。
林老爹从怀里掏出来一把银锁放在桌子上道“这个是我当年拿你娘陪嫁的两根簪子打的银锁上面还有你的名字,你看。”说完林老爹还指给惠子看。
惠子从林老爹手里拿过银锁紧紧握在手中,这块银锁是当初哥哥从满洲回国给家里人带的一堆礼物里面的,她后来曾追问过银锁的来历。在她的追问下哥哥才告诉她,是在一个同僚那里得来的,哥哥也曾问过同僚银锁怎么得来的,同僚笑着拍拍哥哥的肩膀告诉他道“小林君,这可是我的战利品之一。”
后来,惠子和嫂子一起来到上海后,渐渐地发现事情跟她们当初预期的发展不一样,日本根本就不接受国际调停,并且派遣部分驻守满洲的军队和海军分别朝着南京方向推行,不仅如此,一路上更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惠子心中清楚想来林老爹真正的女儿已经死在了满洲,她心绪复杂地开口问道“墩子是您起的名字吗?”
林老爹夹给惠子一块兔肉说“当初你娘难产去世,我是个粗人,女儿金贵难养活,而且也学不来狩猎这门手艺的,所以啊!我打算将你当小子养,这样好养活。”
“以后您就是我爹,我给您养老送终。”自己的同胞杀了林老爹唯一的亲人,林老爹却救了自己,望着眼前看着自己满脸愧疚和慈爱的林老爹,惠子下定决心般说道。
“嗯,好。”林老爹拍了拍惠子的手激动地说道。
深夜惠子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始终难以入睡,她起身披上衣服拿着一本书来到院中的石桌前坐下,她透过月光她翻来手中的书籍,从里面翻出一张照片,那是她两个哥哥和叔叔临走前拍的照片,眼泪无声地流下打在照片上。
想到自己来到这里以后看到那一幕幕残忍的战争画面,她就感觉自己是那么的罪无可恕,她曾亲自将自己的家人送别到这场邪恶的战争中来,可以说死在这场战争中的每一个人都是他们这些人直接或者间接害死的,自己的手上也间接地沾上那些无辜的人的血。
清晨的阳光透过竹窗,惠子像往常一样起床收拾屋子后,便挎着竹篮去往山下村子。她要用林老爹猎到的野味换些精细粮食。老林子山高林密,但惠子记忆力好,加上养伤时常跟狗子娘她们下山,倒也不怕迷路。
走到村口,几个纳凉的老太太笑着招呼:"娃儿,这回又是啥好东西?"
惠子掀开篮子上盖的布:"昨儿个爹打的野鸡,炖汤可补了。"
"来得正好!"王婶子一把拉住她,"俺家秀兰刚生了大胖小子,正缺这口汤水。"说着就把惠子往家里领。
屋里,秀兰丈夫正逗弄着襁褓里的孩子。惠子望着这温馨场景,不由想起了自己的新婚丈夫,她想如果将来他们有了孩子,想来他也定会是个好父亲...
"娃儿,这袋白面和土豆你拿着。"王婶子把粮食搁在桌上,"鸡汤马上好,喝完再走。"
惠子轻轻摸了摸婴儿的脸蛋,秀兰丈夫打趣道:"喜欢不?等你娶了媳妇,也能抱上这么个娃娃。"惠子这才想起自己穿着林老爹的旧衣裳,盘着头像个少年郎,顿时红了脸。
突然外面传来嘈杂声。"遭瘟的粮子又来了!"王婶子一把扯下围裙往屋里跑,"墩子快把苞谷藏地窖去!"
惠子出门刚要动作,晒谷场那头已传来砸门声。领头的军官穿着泛白的黄呢制服,左袖口露着半截青龙纹身——分明是收编的土匪。他脚上的日本军靴碾着晒好的谷子,操着带黔东口音的官话喊:"按户抽丁!按亩派粮!"
老村长拄着蛇头拐杖刚迎上去,就被枪托砸中膝盖。"老东西,上回说没粮,这谷子是哪来的?"军官的驳壳枪管戳着老人太阳穴,黄铜弹壳在惠子脚边蹦跳。
"老总,这是留的种谷..."秀兰丈夫跪着拽军官裤腿,当即被皮靴踹中心窝。惠子看见他呕出的血沫里混着半颗牙。
人群突然骚动。两个兵油子拖出地窖里的粮袋,麻布裂开,新米瀑布般泻在泥地上。有个瘦兵抓起把生米就往嘴里塞,喉结像饿鬼似的蠕动。
"不能吃种粮!"惠子的声音比脑子快。她抄起扬谷的木锨往前冲。
纹身军官愣了下,突然咧嘴笑了:"细皮嫩肉的,莫不是中共宣传队的?"枪管抵上惠子眉心时,她闻到硝烟混着土烟的味道。身后传来秀兰婆婆的哭喊:"军爷!这是林猎户家的傻娃!"
"傻?"军官拉动枪栓,突然田埂传来马蹄声,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声清亮的喝令从村口传来:"住手!"
众人回头,只见一队整齐的士兵跑步进场,为首的年轻军官穿着笔挺的中央军制服骑着枣红马。他约莫二十五六岁,面容清俊,军装笔挺,领章上的金星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立正!"年轻军官翻身下马,声音不大却充满威严。那些抢粮的士兵顿时僵在原地,有几个甚至下意识地并拢了脚跟。
"报告长官,我们是奉命征粮..."纹身军官慌忙敬礼,声音明显矮了半截。
年轻军官没有理会他,而是走到洒落的稻谷前蹲下身,拈起几粒放在掌心。"新米?"他眉头微皱,"现在征粮,老百姓吃什么?"
惠子注意到他说话带着江浙口音,手指修长干净,和那些粗鲁的士兵截然不同。
"可是师部命令..."
"师部命令是征收余粮,不是抢老百姓的口粮!"年轻军官突然提高声调,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意。他转向老村长,郑重地敬了个军礼:"老人家,对不住了。"
纹身军官还想争辩,年轻军官已经掏出钢笔,在纸上刷刷写了几行字:"拿着我的手令回去复命。这些粮食,一粒都不许动!"
等那群士兵灰溜溜地离开后,年轻军官才转向惠子。他锐利的目光在惠子身上停留了片刻,嘴角微微上扬:"小兄弟,很有胆量。"
惠子耳尖发烫,手中木锨 “哐当” 落地。这才惊觉自己冲动的模样,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年轻军官见状,大步上前弯腰拾起木锨,递到惠子面前,脸上浮起一抹温和笑意:“这可是护村‘神器’,可得拿稳咯。”
老村长强忍着膝盖的剧痛,拄着拐杖蹒跚走来,一把拉住军官的手,声音带着哭腔:“长官,您就是咱们村的大救星啊!” 军官连忙扶住老村长,目光扫过周围村民,朗声道:“往后再有这种事,大家尽管来找我。” 说罢,他掏出纸笔写下联系方式,递给老村长:“要是那些人再来捣乱,就凭这个来找我。”
这时,秀兰婆婆端着一碗鸡汤从屋里出来,颤巍巍地说道:“长官,您喝口鸡汤,暖暖身子。” 军官推辞不过,接过鸡汤轻抿一口,称赞道:“这鸡汤味道鲜美,不过这么好的东西,还是留给您儿媳和孩子补身子吧。”
天色渐暗,军官准备带队离开。临走前,他再次看向惠子,目光中多了几分探寻:“小兄弟,后会有期。” 惠子望着军官离去的背影,手中紧紧攥着对方掉落的纽扣,心湖泛起层层涟漪。随后惠子也拿着换的东西和村里的人告别准备回山上。太阳渐渐向西移去,惠子快步朝着来的方向走去,她担心如果自己不能在天黑前回去恐怕林老爹会担心出来找自己,毕竟天黑以后山路难走容易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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