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锈,将兵营废墟浸在粘稠的血色里。曾经震耳欲聋的枪炮声消散殆尽,只余死寂像蛛网般笼罩着这片焦土。坍塌的砖墙歪斜着刺入天空,断裂的木梁横七竖八地交错,满地的瓦砾与弹壳间,一具具熟悉的躯体扭曲着,在夕阳的余晖下,他们凝固的面容竟显得有些安详。
突然,一堆瓦砾传来细微响动。布满血痂的手指艰难地扒开碎砖,猴子灰头土脸地从缝隙里钻了出来。他浑身沾满尘土,军装破得不成样子,剧烈的咳嗽让他佝偻着背。望着眼前满目疮痍的惨状,望着那些再也无法站起的战友,猴子的肩膀剧烈颤抖,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
短暂的悲怆后,猴子迅速调整状态,转身探进地道。他先是搀扶着虚弱的惠子和苏云爬出地道,又咬着牙,用尽力气将重伤昏迷的袁学勇拖了出来。三人拼尽全身力气,在瓦砾堆中艰难跋涉,终于将袁学勇抬到废墟最高处。
夕阳将最后一缕光投向大地,曲虎笔直的身躯映入眼帘。他的军帽歪斜在一旁,胸口大片血迹早已干涸,虽然双目紧闭,却依旧保持着战斗的姿态。苏云的手死死捂住嘴,泪水顺着指缝滑落;惠子颤抖着瘫坐在地,泣不成声;猴子呆立原地,泪水无声地淌过满是灰尘的脸庞。
就在这时,袁学勇缓缓睁开了眼。猴子连忙抹了把脸,强撑着将他扶起,让他倚靠在自己怀中。袁学勇望向天边即将沉入山峦的残阳,眼神中满是眷恋。猴子伸手从他口袋里掏出那张照片,照片早已被鲜血浸透,边缘也破损不堪,但上面三人在唐家庄的笑容依旧清晰。袁学勇颤抖着手指,轻轻擦拭着照片上的血迹,嘴角勾起一抹虚弱却温暖的笑意。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将照片紧紧贴在胸口,在猴子的怀中,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猴子沉默着背起袁学勇,走到曲虎身边,轻轻放下,让两人的肩膀紧紧相靠。他又在废墟中寻到指导员的遗体,将三人安置在一起,仿佛他们只是并肩小憩。另一边,苏云抱着伤痕累累却依然完好的电台,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将两个连队的花名册和战况通过电波传递出去,还有两个连队的情况。。
惠子、猴子和苏云并肩站在废墟之上,望着远方。残阳如血,将连绵的苍山染成暗红色,山影起伏,宛如翻涌的怒海。猴子突然展开那面残破的新四军军旗,军旗上弹孔密布,边缘被火舌燎得焦黑,却依旧在风中猎猎作响。
“连长!指导员!兄弟们!” 猴子的声音嘶哑却坚定,“我们一支队二营三连还在!只要军旗不倒,我们就永远在一起!” 余音在废墟上空回荡,与渐沉的暮色融为一体。
惠子和苏云他们经过商量决定先去离这里最近的第三战区防区,为了以防被敌人发现三人决定趁着夜色离开这里。他们拿着仅存的军事地图仔细研究了一条在他们看来比较适合走的路,很快天色暗了下来,三人找到了两把三八大盖又找到些子弹和战友们遗留下来的遗物后便离开了兵营。惠子、苏云和猴子在暮色四合时踏上险途。月光将三人的影子拉长在腐叶堆积的林间小道上,远处犬吠如暗哨,催促着他们加快脚步。他们攥紧手中的三八大盖,子弹袋里剩余的弹药随着步伐轻轻碰撞,发出细碎声响,仿佛随时会惊醒潜伏的危险。
当山坳处的手电光如毒蛇吐信般刺来时,猴子几乎条件反射地扣动扳机。子弹穿透夜色,一名日军应声倒地,激起的惨叫撕破了短暂的寂静。但回应他们的,是十几支步枪同时迸发的火光,密集的子弹将三人藏身的灌木打得枝叶纷飞,树皮被削落的碎屑如雨点般砸在他们身上。
惠子背靠布满青苔的巨石,颤抖的手指在月光下艰难地装填子弹。她强迫自己稳住呼吸,枪口随着晃动的手电光斑移动,每一次枪响都精准地迫使敌人缩起脑袋。苏云则如灵巧的山猫,在树影间不断腾挪,子弹擦着他的衣角飞过,在身后的树干上留下深深的弹痕,试图以游斗打乱日军的阵型。
“活捉他们!” 少佐躲在士兵人墙后挥舞军刀,寒光在夜色中划出狰狞的弧线。日军接到命令后,立刻呈扇形包抄,子弹的落点逐渐收紧包围圈。猴子打空最后一颗子弹,将滚烫的枪身狠狠砸向最近的日军,随即与对方扭打在一起。他的拳头重重砸在敌人脸上,却被身后扑来的日军抱住双腿,整个人重重摔在碎石地上。
惠子心急如焚,刚要举枪支援,两把刺刀已交叉抵住她的咽喉。她被迫松开步枪,金属落地的声响清脆而绝望。日军狞笑着挥起枪托,她眼前金星乱冒,踉跄着撞向巨石,温热的血顺着额头流下,模糊了视线。
苏云的左肩突然炸开剧痛,鲜血瞬间浸透军装。她强忍着钻心的疼痛,继续射击,直到太阳穴被枪托重重击中。世界在眼前翻转,她最后看到的,是猴子被数名日军压在地上,后背不断承受枪托的重击,发出闷哼。
少佐踩着满地弹壳走来,军靴碾碎枯叶的声音格外刺耳。“中国军队,不过如此。” 他用刀尖挑起猴子染血的衣领,冷笑声里满是轻蔑。三人被反绑着连成一串,像待宰的羔羊般被押往营地。月光为他们的身影镀上一层银边,远处连绵的山峦在夜色中沉默,仿佛也在为这场力量悬殊的战斗而悲叹。
暮色如墨,惠子三人被押解着踏入日军营地。篝火熊熊燃烧,照得围坐一圈的鬼子兵面容狰狞,他们正肆意喝酒吃肉,喧嚣声在空气中回荡。惠子的目光突然被一顶帐篷吸引,那顶帐篷与周围的简陋帐篷相比,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与特殊,仿佛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几个鬼子粗暴地将惠子、猴子和苏长官推搡到营地的一块空地上。一个戴着白色围裙、满脸横肉的鬼子炊事兵,迈着嚣张的步伐走了过来,手中拿着一个饭盒。他指挥两个鬼子兵解开三人的绳子,随后一脸轻蔑地将三个饭团狠狠扔在地上,嘴里用日语恶狠狠地咒骂着,示意他们捡起饭团吃掉。
惠子用胳膊肘轻轻撞了撞身旁的猴子,此时的猴子双眼通红,正用充满仇恨的目光死死盯着营地中的鬼子,浑身散发着愤怒的气息。惠子压低声音说道:“先填饱肚子,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现在不是硬碰硬的时候。”说完,她主动弯腰捡起饭团,同时用眼神示意猴子照做。苏长官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惠子轻轻摇了摇头,用眼神制止了她。
随后,惠子挺直腰板,用一口地道的京都贵族腔调,优雅地说道:“哥哥,可以给我一点水嘛!”这突如其来的纯正日语,让原本喧闹的营地瞬间安静下来。围坐在篝火旁的二十余双眼睛,齐刷刷地转向惠子,眼神中充满了惊讶与疑惑。那个戴白围裙的炊事兵呆立在原地,手中的木勺“当啷”一声掉进饭盒里。正在擦拭军刀的少佐,手骤然收紧,刀锋在月光下闪过一道危险的寒芒。
“你说什么?”少佐跨步上前,军靴碾碎碎石的声音在寂静的营地格外刺耳,仿佛是死神逼近的脚步声。惠子毫不畏惧,仰头直视着少佐,漆黑的瞳孔中映着跳跃的火光,镇定自若地说道:“帝国的勇士,不会连一杯清水都吝啬吧?”她刻意拖长尾音的敬语,带着与生俱来的贵族气质,让周围几个日军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
猴子浑身紧绷,双手紧握成拳,喉结滚动着咽下满腔的愤怒,身体因极力克制而微微颤抖。苏云则悄悄往惠子身后挪了半步,肩膀蹭到了惠子带血的衣袖,眼神中满是担忧。炊事兵突然“嘿嘿”笑了起来,用沾着饭团碎屑的手抹了把脸,阴阳怪气地说道:“原来是流落异乡的贵族小姐,早说啊!”说着,他一脚踢来一个生锈的铁皮桶,桶里浑浊的水晃荡着,散发着一股刺鼻的气味。
惠子优雅地屈膝蹲下,指尖刚触到桶边,少佐的军靴猛地踩住桶沿。“你这中国女人怎么会说京都话?”少佐抽出腰间短刀,刀尖挑起惠子一缕散落的头发,眼神中充满了怀疑与警惕,“你以为能骗过帝国军人?”猴子见状,低吼一声,不顾一切地想扑上前去,却被两名日军死死按住,枪托狠狠砸在他的肩胛骨上,钻心的疼痛让他闷哼一声。
惠子保持着得体的微笑,语气淡定地说道:“武藤信义师团长是我的亲舅舅,我来自京都竹下家族。”说完,她从容地从军装内衬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递了出去。篝火噼啪爆开火星,照亮了少佐阴晴不定的脸。少佐接过小本子,看着上面用中文和日文详细记录着惠子的户籍信息,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少佐立正站好,恭敬地合上小本子,弯腰双手递还给惠子。惠子晃晃悠悠站起身,神情傲然地接过小本子放进军装内衬里。少佐语气恭敬地说道:“抱歉,殿下。您怎么会跟这些......”少佐后半句话卡在喉咙里,目光在惠子染血的军装与她镇定的面容间来回游移,心中充满了疑惑。篝火噼啪炸开的火星溅在他锃亮的军靴上,他却浑然不觉。此时的猴子和苏云被按在地上动弹不得,脖颈后的枪管微微发颤,不知是持枪士兵的紧张,还是局势骤变带来的震颤。
惠子用折扇开合般的优雅手势整理鬓发,下垂的睫毛在火光中投下阴影,开口时每个音节都像落在玉盘上的冰珠般清脆:“我做什么还要和你这种人说嘛?”少佐喉结滚动,额角青筋突突跳动,却始终保持着鞠躬的姿势,不敢有丝毫怠慢。
“惠子小姐不愧是萨摩出身,一举一动都是那么......”一个拿着佩刀的军官边走边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怀好意。
惠子打断他的话,眼神警惕地问道:“你是......”
军官挂着日本中佐军衔,他步步逼近惠子,一字一顿地说道:“惠子小姐,你的哥哥小林活男大佐就在营地里,你不去见一面吗?”
惠子心中一紧,眼神中闪过一丝不安,问道:“你什么意思?”
军官一把拉住惠子的手腕,不顾她的反抗,拖着她朝着那顶之前引起惠子注意的帐篷走去,边走边恶狠狠地说道:“都沦为阶下囚了还在摆弄你那可笑的贵族姿态。”帐篷的布帘被粗暴掀开,一股腐臭的血腥味裹挟着寒意扑面而来。惠子的瞳孔猛地收缩——大哥小林活男直挺挺地躺在草席上,胸口的被子弹洞穿处凝结着紫黑色的血痂,曾经俊秀儒雅的面容此刻扭曲成诡异的青灰色。他的军装上别着崭新的旭日勋章,在摇曳的烛光下泛着刺目的冷光,本该授予英雄的荣耀,却成了掩盖阴谋的遮羞布。
“看清楚了吗?你尊贵的哥哥。”军官狞笑着将惠子狠狠推向前,她踉跄着跪倒在尸体旁,膝盖硌在散落的弹壳上,钻心的疼痛却比不上心口的撕裂。小坂缩在帐篷角落,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染血的绷带,喉结上下滚动,眼神躲闪着惠子如刀的目光。
“小坂君的枪法一向很准呢。”军官抽出军刀,刀刃抵在惠子后颈,冰凉的触感让她浑身一颤,“不过在白刃战中,子弹怎么就偏偏穿过了大佐的身体呢?”他故意拖长尾音,恶意的笑声在狭小的帐篷里回荡,“现在,该让小林家的血脉为他的‘英勇牺牲’做点贡献了。”
小坂突然发出一声呜咽,握刀的手开始颤抖:“中佐阁下,她、她怀着孩子……”
“孩子?”军官反手一巴掌将小坂扇倒在地,“那更好!让这杂种一出生就知道,他的舅舅是如何被中国人‘残忍杀害’的!”他扯开惠子的军装,粗糙的手掌重重按在她隆起的小腹上,“你肚子里的种,只能成为帝国复仇的工具。”
惠子死死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口中蔓延。她不敢挣扎,生怕伤到腹中的孩子。泪水无声地滑落,滴在大哥冰冷的手上。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小时候,大哥总把她护在身后,用温热的手掌为她擦去眼泪;在几个月前在南京分别前,他摸着她的肚子,笑着说要做孩子最威风的舅舅……如今,那些温暖的画面被眼前的丑恶撕得粉碎。
“你们会下地狱的……”惠子的声音沙哑而坚定,眼中燃烧着仇恨的火焰。
“地狱?”军官扯开腰带,露出狰狞的伤疤,“我从南京回来的那天,就已经在地狱里了!”他的声音突然拔高,“小林活男那个自命不凡的废物,他早就该死!”
小坂突然扑上来,死死抱住军官的腿:“阁下,求您别……”话音未落,军官的军靴狠狠踹在他脸上,鲜血从他嘴里喷出,溅在小林活男的军装上。
惠子闭上眼,任泪水肆意流淌。在禽兽的狞笑与身体的剧痛中,她默默发誓:只要活着,定要让这些恶魔血债血偿。帐篷外,夜风吹过,卷起一阵诡异的呜咽,仿佛是死者的冤魂在为这人间惨剧悲鸣。
小坂被踹得蜷缩在地,嘴角挂着血丝,浑浊的泪水混着血沫顺着下巴滴落。他望着惠子绝望的眼神,脑海中不断闪过与小林活男并肩作战的画面,曾经的友情与如今的屈辱在心中激烈碰撞。在田中中佐的威逼下,他颤抖着身躯,如同被抽走灵魂的木偶般走向惠子。惠子别过脸,不愿看这令人作呕的一幕,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在皮肤上留下道道血痕。
侵犯结束后,惠子瘫倒在地,眼神空洞无神,像一具失去生机的躯壳。田中中佐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脸上满是得意与轻蔑,“小林家的千金也不过如此。”他整理好军装,转头对小坂命令道,“把她和外面那个女人一起送到皇军俱乐部,让她们好好为帝国效力,成为真正的大和抚子,记住,要赶在师团长下令之前。”
小坂艰难地爬起身,不敢与惠子对视,低声应了句“是”。他和几个士兵粗暴地拉起惠子,她早已没了反抗的力气,被像拖死狗一样拖出帐篷。夜色深沉,月光黯淡,只有偶尔的虫鸣声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夜色浓稠如墨,猴子被反绑在营房角落的木柱上,伤口的血痂混着尘土,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全身的剧痛。月光从木板缝隙间漏进来,在他眼前投下斑驳光影。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细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小坂握着军刀的手在发抖,刀刃泛着冷光却迟迟没有落下。
“我对不起小林君……”小坂压低声音,颤抖着解开猴子的绳索,“拿着这个。”一张皱巴巴的路条塞进猴子掌心,上面盖着日军占领区的通行章,“沿后山小道走,避开岗哨。惠子小姐……她们明天拂晓会被送往北平。”
猴子警惕地后退半步,眼中满是怀疑。小坂踉跄着扶住木柱,喉结滚动:“我亲手杀了小林君……他临终前还在记挂着他这个妹妹。”他的声音哽咽,“这些畜生想把惠子小姐变成大和抚子,你必须想办法救她,不然她就要被毁了。”
猴子攥紧路条,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小坂突然抽出腰间手枪抵在自己太阳穴上:“快走!我会拖延时间。如果……如果能活着,替我告诉惠子小姐,我不是故意......我是被特高课逼的……”
不等猴子回应,小坂转身冲向营房外,枪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猴子咬着牙冲进夜色,后山的荆棘划破他的手背,却不及心中灼烧的怒火。他攥着路条闯过一道道岗哨,日军哨兵借着月光看清印章,骂骂咧咧地放行。
当东方泛起鱼肚白时,猴子经过几天夜以继日的赶路,终于跌跌撞撞回到皖南根据地。他浑身是血地扑倒在指挥部门前,嘶哑着喊:“我是一支队二营三连司号员猴子,我要见首长。”闻讯赶来的战士们扶起他,看着他手中浸透汗水的路条,听他断断续续道出他们连的遭遇。
与此同时,惠子和苏云被押上开往北平的铁皮闷罐车。车厢在颠簸中发出痛苦的**,仿佛也在为她们的命运哀叹。抵达平汉铁路保定站后,两人被带进阴森的皇军俱乐部。
在俱乐部里,日本军医粗暴的检查让苏云奋起反抗,却换来更残酷的对待。检查结束后,惠子和苏云被分别安排进相邻的房间。当晚,一个醉醺醺的军官闯入惠子的房间,带着酒气与血腥的压迫感扑面而来。惠子后背紧贴着剥落墙皮的墙壁,雕花窗棂筛下的月光在她颤抖的指尖跳跃,如同她即将熄灭的希望。为了腹中的孩子,她将尖叫和反抗都化作了无声的泪水,唯有床头的铜铃在晃动中发出微弱的悲鸣。
长廊里,此起彼伏的哭喊如同利刃,一次次剜着惠子的心。她望着天花板上被壁灯灼伤却仍不停扑腾的飞蛾,恍惚间觉得那就是自己的写照。隔壁房间苏云的反抗声,让惠子心急如焚,可身体的无力和对孩子的担忧,让她只能将脸埋进带着霉味的枕头,任由泪水浸湿枕巾。
此后的日子里,惠子和苏云陷入了无尽的黑暗。白天,她们在洗衣房里,佝偻着背,在冰冷刺骨的水中,清洗着鬼子兵的被褥和衣服。惠子隆起的腹部不时撞到洗衣盆,每一次碰撞都让她揪心;苏云则机械地重复着动作,眼神中的光芒逐渐黯淡。夜晚,面对敌人的侵害,她们从最初的反抗,到后来逐渐变得麻木。曾经的愤怒与希望,都在这日复一日的折磨中被消磨殆尽。
俱乐部外,寒风呼啸,吹得门窗咯吱作响,仿佛也在为这些饱受苦难的女性呜咽。而在这黑暗的深处,一丝微弱的希望之光,正在远处悄然闪烁,只是身处绝境的她们还未曾察觉。
漕河边缘结着薄冰,五六个裹着绀青色棉袍的女人蜷缩在枯柳下。这是她们难得被允许出来透气的时间。她们脸上,或深或浅地印着淤青伤痕,无声诉说着遭遇的不幸。不远处,两个说着日语的女人正与看守的士兵嬉笑调闹,而这边,穿着绀青色棉袍的女人们围坐在一起,彼此依靠着汲取温暖。一个说着汉语的女人缓缓开口说道:“南京沦陷那会儿,老师把我们藏在地窖里。妹妹饿得直哭,好不容易等到枪声停歇,我实在放心不下,想着出去找点吃的。可刚一露头,就被抓走了。到现在也不知道妹妹怎么样了,临走前我千叮咛万嘱咐,我不喊她不能出声也不能出来。”
作为中央军女上校的苏云听到这番话,眼眶瞬间红了。她低下了头,往事如潮水般涌来。她想说对不起可却无法开口,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开口,当年南京沦陷的情况她在武汉的时候都听说了。她忘不了当年随部队参加淞沪会战出发前委员长在誓师大会上的激昂训话、黄埔军校礼堂里高悬的 “精忠报国” 匾额,还有上海市民自发组织,为他们提供物资,满怀期待地盼着胜利的场景,都历历在目。可是啊!上海没有守住,他们撤退了。后来的南京,徐州,武汉都沦陷了。她红着眼睛缓缓哼唱起那首,在军校时她作为首届女生队学员站在梧桐树下学的《陆军军官学校校歌》——“怒潮澎湃,党旗飞舞,这是革命的黄埔。主义须贯彻,纪律莫放松,预备作奋斗的先锋。打条血路,引导被压迫的民众,携着手,向前行,路不远,莫要惊。亲爱精诚,继续永守,发扬吾校精神,发扬吾校精神。”歌声低沉而坚定,仿佛在向这些苦难的人们诉说着自己的决心与遗憾。
这时,朝鲜女孩金顺子抽泣着开了口:“那天我在外面玩耍,还没来得及和妈妈说一声,就被强行带走了。也不知道妈妈现在是不是还在大街小巷焦急地寻找我,我好想她……” 说着说着,她哽咽着,学着妈妈的腔调,轻声哼唱《阿里郎》。——“아리랑 고개로 넘어간다,나를 버리고 가시는 님은,십리도 못 가서 발병 난다”那沙哑的尾音,仿佛化作白雾,与对岸日军的炊烟交织在一起,勾勒出朝鲜半岛的轮廓,饱含着她对家乡和妈妈的深深思念。
惠子静静地听着来自苏州的女孩阿香,用吴侬软语轻柔地唱着《茉莉花》——“好一朵茉莉花,好一朵茉莉花,满园花开香也香不过它。我有心采一朵戴,看花的人儿要将我骂。好一朵茉莉花..........”歌声悠扬婉转,仿佛将人带回了那充满花香的江南园林。
惠子轻轻抚摸着怀中一直珍藏的香囊,贴在脸庞,仿佛能看见逝去的丈夫正微笑着鼓励她:一定要坚强,为了革命,为了孩子。于是,她也开口,用中文唱起昔日和战友们一同唱响的《新四军军歌》——“光荣北伐武昌城下,血染着我们的姓名。孤军奋斗罗霄山上,继承了先烈的殊勋。千百次抗争,风雪饥寒;千万里转战,穷山野营。获得丰富的斗争经验,锻炼艰苦的牺牲精神。为了社会幸福,为了民族生存。一贯坚持我们的斗争,八省健儿汇成一道抗日的铁流,八省健儿汇成一道抗日的铁流,东进,东进!我们是铁的新四军!东进,东进!我们是铁的新四军!东进,东进!我们是铁的新四军!”歌声中满是对革命的坚定信念和对未来的期许。
“俺娘那天给俺扯了根红头绳,俺还和柱子哥说好了,让他来家里提亲。可谁能想到…… 俺再也等不到柱子哥了。” 另一个带着浓浓关外语调的姑娘突然哭着说道。话音未落,泪水已决堤。惠子赶忙将她揽入怀中,轻声安慰。姑娘带着哭腔,唱起了《松花江上》——“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森林煤矿,还有那满山遍野的大豆高粱.......”那饱含深情的歌声,诉说着对家乡的眷恋和对亲人的思念,也让在场的每个人都为之动容。
歌声渐歇,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沉默。远处传来日军军官的呵斥声,惊起一群寒鸦,扑棱棱掠过结着薄冰的漕河。那个原本站在一旁警戒的鬼子士兵,却像是被钉在了原地,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蜷缩在枯柳下的女人们。
他喉结上下滚动,突然把步枪往肩上一扛,大步走了过来,女人们浑身紧绷,可那士兵只是在三步开外停下。
“你们唱的……” 他开口时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磨过钢板,带着浓重的大阪口音,“让我想起老家的田埂。” 他伸手从上衣内袋掏出个油纸包,小心翼翼展开 —— 里面是张褪色的照片,“我女儿三岁生日那天拍的,她最爱坐在樱花树下听我唱《故乡》。”
说着,他突然蹲下身,用满是老茧的手轻轻拨弄地上的薄冰,嘴里哼起熟悉的旋律:“川の流れのように いつも穏やかに……”苍凉的歌声混着漕河的风声,他唱到动情处,浑浊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冰冷的地上,瞬间凝成细小的冰晶。
“我原本是个渔夫,” 他突然用生硬的中文说道,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天皇说要‘圣战’,我就来了。可这仗打了这么久,我连家书都不敢寄回去……”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化作一声叹息,消散在漕河的寒风里,漕河畔的薄冰在脚下发出细微的碎裂声,仿佛在无声诉说着这场战争的荒诞与残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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