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整座城堡的橡木墙板皆取自弗吉尼亚州失落的殖民时代庄园,带着岁月的痕迹和独特的韵味。这些橡木经过精心挑选和处理,保留了原始的纹理和质感,散发着淡淡的木香 。抚摸着这些墙板,仿佛能触摸到那段已经消逝的历史,感受到那个时代的气息 。

鎏金天花板上,垂落着由托马斯・爱迪生公司特制的三千灯珠水晶吊灯。水晶吊灯璀璨夺目,每一颗灯珠都晶莹剔透,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当灯光亮起,整个大厅都被笼罩在一片明亮而温暖的光辉之中,仿佛置身于梦幻的宫殿 。灯光洒在地面上,映出华丽的光影,与周围的奢华装饰相互映衬,营造出一种极致的奢华氛围 。

当女仆长启动西屋电气的新型电梯时,青铜栅栏上映出惠子貂皮大衣下摆的 459 颗密镶钻。这些钻石颗颗纯净,切割完美,在灯光的照耀下闪烁着璀璨的光芒,仿佛是夜空中最耀眼的星辰 。这件貂皮大衣是她的母亲去年在巴黎世博会向梵克雅宝特意为她定制的礼物,不仅价值连城,更是母爱的象征 。每一颗钻石都承载着母亲深深的爱意和祝福,陪伴着惠子走过人生的每一个重要时刻 。

在地下酒窖改造的防空洞里,恒温柜存放着足够饮用十年的佩酩香槟。这些香槟年份久远,品质上乘,每一瓶都堪称酒中珍品 。酒窖内温度和湿度恒定,为香槟的储存提供了绝佳的环境 。打开一瓶香槟,细腻的气泡升腾而起,散发着迷人的香气,仿佛能让人品味到岁月的醇厚 。

三楼育婴室里,瑞士八音盒正自动演奏着勃拉姆斯摇篮曲。轻柔的音乐在空气中流淌,如同一股温暖的春风,轻轻抚慰着人们的心灵 。八音盒的音色清脆悦耳,每一个音符都仿佛带着生命,为这个小小的空间增添了一份温馨和安宁 。

透过英国进口的威金斯防弹玻璃窗,能望见专为惠子的女儿思语开辟的私人动物园。园内,两只孔雀正悠闲地掠过覆雪的法式庭院,它们五彩斑斓的羽毛在白雪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夺目 。私人动物园里饲养着各种珍稀动物,它们在这里自由自在地生活,为思语提供了一个充满趣味和生机的成长环境 。每一只动物都像是大自然派来的使者,陪伴着思语度过快乐的童年时光 。

家族对思语的关爱与重视,不仅体现在生活的奢华与无微不至的照料上,更体现在对她未来的深远规划和财富保障上。加州最高法院已经将家族信托基金半数资产转入思语名下,这一举措无疑为思语的未来奠定了坚实的经济基础。

俊浩的鳄鱼皮公文包上烙着哈佛法学院院徽,这不仅是他个人身份和学识的象征,更暗示着家族在法律领域的深厚底蕴和专业能力。公文包内层夹着泛黄的重要法案修订案批文,这些批文见证了家族在推动《战时资产保护法案》过程中所付出的努力和动用的多方资源 。家族深知,在复杂多变的时局下,只有通过法律的手段,才能更好地保护家族资产,确保思语能够安稳地继承和享有这些财富 。

南希调整着胸前的家族徽章胸针,铂金底座上镌刻着 1776 年的家族箴言。这枚胸针不仅是家族荣誉的象征,更承载着家族的历史和传承 。她身后两名律所助理正将整箱地契塞进加长版凯迪拉克的后备箱,这些地契的羊皮纸上,“林思语” 的汉字签名旁,印着美林证券特制的防伪钢印 。每一份地契都代表着家族在不同地区的产业和财富,它们是家族财富的重要组成部分,如今都将成为思语未来的保障 。

“这是特殊渠道获取的公民身份认定书。” 南希将烫金文件放在水晶茶几上,文件边缘的印章有着特殊的制作工艺 。这份公民身份认定书,是家族为思语精心筹备的又一份重要保障。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下,拥有合法的公民身份,对于个人的发展和权益保障至关重要 。家族通过特殊渠道获取这份认定书,无疑为思语的未来开辟了更广阔的道路,让她能够在这个国家享受到更多的权利和资源 。

当管家呈上产自蒂芙尼工坊的纯银奶瓶时,俊浩的劳力士蚝式表盘闪过 1939 年 1 月 7 日的日期。窗外六辆雪佛兰护卫车已发动引擎,车尾的短波天线正接收着加密讯号 。这些护卫车和加密讯号,不仅体现了家族对安全的高度重视,更暗示着家族在商业和社会领域的广泛影响力 。在商业市场里,一些企业的股票正在进行交易,家族的财富也在不断地流动和增值 。

“瑞士信贷的黄金本票存在卧室保险柜。” 俊浩轻吻妹妹额头,他大衣内袋的派克 51 钢笔曾参与过重要合同起草 。这支钢笔见证了家族在商业活动中的重要时刻,也象征着家族的商业智慧和实力 。瑞士信贷的黄金本票,是家族财富的又一重要体现 。黄金作为一种稳定的价值储存手段,在任何时候都具有重要的经济意义 。家族将黄金本票存放在卧室保险柜中,不仅是对财富的安全保管,更是对思语未来的一份安心保障 。

防弹轿车缓缓驶下盘山公路,车轮与地面摩擦,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仿佛在诉说着离别的不舍 。车窗外,南希摇下车窗,大声喊道:“记得拆看克莱斯勒大厦送来的礼盒!” 声音在山间回荡,带着几分殷切的期待。

此时,那只礼盒正静静地躺在城堡的波斯地毯上。礼盒的包装精美绝伦,外层包裹着一层华丽的绸缎,上面绣着精致的花纹,在灯光的照耀下闪烁着微光 。内衬是杜邦公司新型尼龙材料,这种材料不仅柔软顺滑,而且具有出色的保护性能 。尼龙材料里,裹着通用电气最新款电动摇篮。电动摇篮设计新颖,线条流畅,采用了最先进的科技,轻轻一按按钮,就能自动摇晃,还能播放轻柔的音乐,为思语营造一个舒适的睡眠环境 。这是企业为拓展合作送来的见面礼,也从侧面反映出家族在商业领域的广泛影响力和重要地位 。家族与这些企业之间,不仅仅是简单的商业往来,更是一种资源共享、互利共赢的紧密合作关系 。

当引擎声彻底消散在远方,惠子抱着思语,缓缓走向二楼藏宝室。每一步都迈得沉稳而坚定,仿佛承载着家族的希望与未来 。

推开藏宝室的门,一股珠光宝气扑面而来。满室的珍宝在灯光的照耀下闪烁着璀璨的光芒,让人目不暇接 。来自不同文化的物品交叉悬挂在墙壁上,有古老东方的精美瓷器,每一件都绘制着细腻的图案,色彩鲜艳,历经岁月的洗礼依然光彩夺目 ;有神秘西方的中世纪油画,画中人物栩栩如生,仿佛在诉说着那个时代的故事 ;还有来自遥远非洲的部落图腾,造型独特,充满了原始而神秘的气息 。这些物品不仅是珍贵的艺术品,更是家族在漫长历史中积累的文化财富,见证了家族的兴衰荣辱 。

保险柜的液晶屏上,实时更新着资产的信息。数字不断跳动,象征着家族财富的动态变化 。这些资产是家族多年来努力奋斗的成果,也是思语未来生活的坚实保障 。

月光透过防弹玻璃,洒在婴儿的面庞上,为思语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银边,宛如天使降临人间 。思语脖颈上的钻石项链突然折射出奇异的光斑,那是珍贵矿场的伴生石 。这些伴生石在灯光的映照下,闪烁着五彩斑斓的光芒,仿佛是夜空中的繁星 。它们不仅美丽动人,更蕴含着巨大的经济价值,此刻正倒映着市场的经济动态 。每一次光芒的闪烁,都像是在诉说着家族财富与商业世界的紧密联系 。

惠子轻触墙面的暗格,泛美航空的股权书与重要地区的地契便滑入掌心 。羊皮纸质地柔软,边缘还沾着往日旅程中咸涩的海风味 。这些股权书和地契,是家族财富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家族在商业领域的重要布局 。它们见证了家族的商业智慧和远见卓识,承载着家族对未来的无限期许 。惠子看着手中的这些文件,心中满是对思语未来的憧憬和期待 。她深知,这些财富不仅是物质的保障,更是一种责任和传承 。她希望思语能够在这样优渥的环境中茁壮成长,继承家族的优良传统,将家族的财富和荣耀延续下去 。

苏云站在城堡的大理石台阶下,身上还带着远行的风尘。她身上的呢子军装与这座金碧辉煌的城堡格格不入。她的目光落在惠子怀中的思语身上,眼神复杂,既有怜惜,又有一丝难以言说的忧虑。

“惠子,国内那边战事吃紧,我必须回去了。”苏云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惠子心头一紧,下意识抱紧了思语。苏云是她最信任的战友,如今她要离开,惠子只觉得胸口闷得发疼。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和孩子没人照顾。”苏云从随身的布包里取出一个小包袱,里面包着几斤小米和一小篮鸡蛋,“这是袁连长的母亲托我带来的,还有猴子……他托我告诉你,养好身体,大家都在等着你回去。”惠子的眼眶瞬间红了,原来他们都还在战火纷飞的年代里惦记着她和孩子。

“还有……”苏云犹豫了一下,回头朝门外招了招手。

一个约莫六十岁的老妇人缓步走了进来。她穿着深褐色的对襟褂子,头发一丝不苟地挽成髻,面容肃穆,眼神锐利。她的姿态极为端正,走路时甚至带着几分旧时王府的规矩,一看就是受过严格教养的人。

“这位是李嬷嬷,从前在醇亲王府伺候过格格。”苏云介绍道,“她在美国唐人街住了许多年,照顾孩子的经验很足。”

李嬷嬷微微颔首,目光在惠子身上扫过,又落在思语身上,眼神里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冷意。

惠子敏锐地察觉到了李嬷嬷的疏离,但她还是勉强笑了笑:“李嬷嬷,以后就麻烦您了。”

李嬷嬷只是淡淡“嗯”了一声,没有多余的话。

苏云似乎也察觉到了气氛的僵硬,连忙打圆场:“李嬷嬷手艺很好,尤其是炖汤,对孩子很有益处。”

惠子点点头,心中却隐隐不安。她总觉得李嬷嬷看她的眼神里带着某种审视,甚至是……敌意?

苏云临走前,悄悄拉过惠子的手,低声道:“李嬷嬷性子是硬了些,但她做事极稳妥。你……多担待些。”

惠子勉强笑了笑:“我明白,你放心。”

苏云叹了口气,最后看了一眼熟睡的思语,转身离开了。

城堡的大门缓缓关闭,惠子怀里抱着沉睡的思语对着一旁矗立的管家说道:“带李嬷嬷先去安顿。”说完她便信步走上楼梯,身后李嬷嬷忽然开口,声音低沉而冷硬问道:“太太是国民政府的人?”

惠子一怔,疑惑地看向李嬷嬷点头回道:“算是吧!我丈夫的部队属于重庆国民政府军政部管辖的新四军部队。”

“老身爱新觉罗氏,同治年间在恭王府伺候过四格格。”她说话时下颌仰得极高,露出颈间一道蜈蚣似的疤痕,“贝勒爷被革命党砍头那日,老身用这把老骨头护着格格逃出北平……”浑浊的眼珠转向惠子怀中的婴儿,“没想到如今倒要伺候新贵的崽子。”

惠子心头一震,终于明白了李嬷嬷的敌意从何而来——这位前清的奶嬷嬷,心里装着的是对旧时代的忠诚,和对新时代的怨恨。

春寒料峭。城堡的落地窗外,樱花刚刚冒出粉白的花苞,而室内却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草药味。晨光透过厚重的天鹅绒窗帘缝隙刺入卧室时,惠子已经第三次扯掉了绑在腹部的棉布带。汗水浸透了真丝睡袍,黏腻地贴在后背。她伸手想去开窗,却发现窗框被木条钉死了。

"太太这是做什么?"李嬷嬷端着漆器食盒站在门口,乌木地板映出她僵硬的身影,"产后见风要落下病根的。"

食盒里飘出黄酒炖鸡的浓郁气味,混着当归的苦涩。惠子想起东京帝大医学院的教科书上明确写着:产后房间需要通风换气,每日至少两小时。

"嬷嬷,现在医学证明——"

"老身伺候过五位格格坐月子。"李嬷嬷将食盒重重放在床头柜上,鎏金珐琅碗里的汤药晃出涟漪,"醇亲王府的小阿哥都是这么养大的。"

惠子低头看着熟睡的思语。婴儿脖颈处泛起的红疹让她揪心——李嬷嬷坚持用艾草水擦拭,说能驱邪避瘟,可红疹反而愈发严重了。

"查尔斯医生到了。"管家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查尔斯·摩根拎着棕褐色牛皮医箱走进来,灰蓝色瞳孔在看到紧闭的窗帘时明显收缩。这位宾夕法尼亚大学医学院的高材生穿着布鲁克斯兄弟定制西装,领带夹上的校徽在昏暗室内闪着微光。

"上帝,这简直是中世纪。"他径直走向窗户,手指抚过封窗的木条,"惠子,你现在的血红蛋白水平恐怕比战场上失血的士兵还糟糕。"

李嬷嬷像护崽的母鸡般拦在窗前:"洋大夫懂什么?妇人产后元气大伤,最忌风寒!"

"1936年《柳叶刀》发表的论文证明,新鲜空气能降低产褥热发病率达40%。"查尔斯从医箱取出听诊器,金属在晨光中泛着冷光,"更不用说维生素D对母婴健康的影响。"

惠子注意到李嬷嬷攥着窗棂的手背暴起青筋。老嬷嬷颈间的疤痕随着呼吸起伏,像条苏醒的蜈蚣。

"太太若信不过老身,大可明说。"李嬷嬷突然转向惠子,浑浊的眼珠泛起血丝,"何必找来个红毛鬼折辱人?"

"嬷嬷误会了。"惠子急忙解释,"查尔斯是家兄的同窗..."

铜质听诊器贴上思语胸口时,婴儿突然啼哭起来。查尔斯皱眉:"心率过快,明显过热。"他指向婴儿襁褓,"这种包裹方式会阻碍胸廓发育,美国儿科学会早在十年前就——"

"放屁!"李嬷嬷一把抢过思语,动作之猛让惠子心头一颤,"我大清皇嗣都这么裹,哪个不是健健康康?"

争吵声惊醒了思语。婴儿的啼哭声中,查尔斯坚持要解开襁褓检查,李嬷嬷死死护着不让碰。惠子看见老嬷嬷长指甲在思语细嫩的手臂上划出红痕。

"够了!"惠子赤脚跳下床,丝绸睡袍带翻了药碗。黑褐色液体在地毯上洇开,像幅狰狞的地图。"把孩子给我!"

一室寂静。李嬷嬷不可置信地瞪着惠子,查尔斯的听诊器悬在半空。思语的哭声刺破凝滞的空气。

"太太是要..."李嬷嬷声音发抖,"为了个洋人...折辱老身?"

"我只是要科学育儿!"惠子接过思语,手指抚过那道红痕。婴儿滚烫的体温让她心惊,"查尔斯,请帮我看..."

"科学?"李嬷嬷突然冷笑,枯瘦的手指扯开高领盘扣。狰狞的疤痕完全暴露出来,蜿蜒直至锁骨,"当年革命党也说讲科学!他们用科学的名义砍了贝勒爷的头!"

查尔斯茫然地看向惠子,显然听不懂中文的激烈交锋。但惠子读懂了李嬷嬷眼中的恨意——那不是对育儿方式的争执,而是对整整一个时代的控诉。

"摩根医生,请先回避。"惠子用英语说道,在查尔斯离开后转向李嬷嬷,"嬷嬷,我敬重您的经验。但思语是我的孩子..."

"太太可知道恭王府的四格格怎么没的?"李嬷嬷突然问,手指摩挲着疤痕,"革命军冲进府那日,格格正怀着七个月身孕。他们说是新时代了,不许格格用稳婆,非要送去洋医院..."她喉头滚动,"一尸两命。"

惠子抱紧思语。窗外传来山雀的啼鸣,现代的阳光照耀着育儿观念冲突,而她们脚下是1789年法国大革命时就存在的意识形态战场。

"老身不是不懂变通。"李嬷嬷突然缓和语气,从袖中取出个锦囊,"这是当年御医给的方子,最是温和..."

惠子接过锦囊,丝绸上绣着褪色的五爪龙纹。里面装着几粒褐色药丸,散发着古怪的甜腥味。她医学训练养成的本能立刻警铃大作——没有成分标识,没有剂量说明,这完全不符合现代药学规范。

"嬷嬷,这..."

"太太若信不过,老身这就收拾包袱。"李嬷嬷挺直佝偻的背,那个在恭王府训练出的仪态突然重现,"只是提醒太太,洋人的东西未必都好。当年他们卖给大清的鸦片,也叫'科学药品'。"

惠子僵在原地。思语在她怀中安静下来,小手无意识地抓着她的衣襟。阳光终于突破窗帘缝隙,在波斯地毯上投下一道细长的金线,像把出鞘的剑,将房间割裂成明暗两个世界。惠子最终没有拆开那个绣着龙纹的锦囊。她将锦囊轻轻放在床头柜上,手指在褪色的丝线上停留片刻。思语在她臂弯里扭动,发出小猫般的呜咽声。

"嬷嬷,"惠子斟酌着词句,"您说的有道理。苏长官既然请您来,自然是因为信得过您的手艺。"

李嬷嬷紧绷的肩膀略微放松,但眼中的警惕仍未消散。

"只是..."惠子抚摸着思语发烫的小脸,"孩子身上起疹子,我实在心疼。不如这样,您教我些温和的方子,我们慢慢来?"

李嬷嬷盯着惠子看了许久,突然伸手从衣襟里掏出个褪色的荷包:"这是紫草油,老佛爷赏的方子。"她倒出几滴紫色液体在掌心,"比洋人的药膏强百倍。"

当晚,惠子悄悄在育儿室约见了查尔斯。月光透过防弹玻璃,在婴儿床栏杆上投下菱形的光斑。查尔斯耸耸肩:"老一辈的人固执很正常,但你的健康更重要。"他看了看婴儿床里的思语,笑道:"不过,小家伙倒是养得不错。"惠子点点头,眼神温柔下来。

李嬷嬷端着漆木托盘穿过长廊时,听见两个女仆在洗衣房窃窃私语。

"听说林先生是在中国武汉会战牺牲的?"

"嘘...管家说尸体都没找回来..."

“天哪!太太也太可怜了吧!”

托盘上的青瓷碗突然倾斜,乌黑的生化汤泼洒在波斯地毯上。李嬷嬷死死攥住碗沿,指节发白。她想起昨日撞见的情景——那个洋人医生俯身为惠子掖被角时,手指在锦缎被面上停留了足足三秒。

育婴室里传来八音盒清脆的《茉莉花》。李嬷嬷透过门缝看见查尔斯正抱着思语逗弄,惠子披着晨褛站在窗前,阳光透过真丝布料勾勒出她尚未恢复的腰线。婴儿突然啼哭,查尔斯熟稔地托起奶瓶,这个动作让李嬷嬷太阳穴突突直跳。

"太太该换药了。"查尔斯从医药箱取出纱布。惠子解开衣领露出锁骨处的伤口时,李嬷嬷猛地推门而入。

"外男岂能见妇人身子!"她夺过药瓶,苍老的手背青筋暴起。查尔斯尴尬退后两步,眼镜片后的蓝眼睛满是困惑。

惠子系好衣襟:"嬷嬷,查尔斯是医生。"

"老奴在恭王府时,太医问诊都得隔着纱帐!"李嬷嬷将思语抢过来紧紧搂住,婴儿被勒得哇哇大哭。

三日后庭院积雪初融,查尔斯提议推婴儿车去花园散步。惠子终于换上久违的洋装,苍白的脸颊因期待泛起红晕。李嬷嬷从厨房冲出来时,婴儿车刚碾过意大利雪花石膏铺就的台阶。

"月子里出门要遭天打雷劈!"她拽住惠子手腕,力道大得让惠子踉跄了一下。查尔斯急忙扶住惠子后腰,这个保护性动作彻底点燃了李嬷嬷的怒火。

"寡妇门前是非多,太太不懂吗?"她声音尖利得吓飞了树梢蓝松鸦,"贝勒福晋守寡二十年,院门都没迈出过一步!"

惠子浑身发抖:"我不是你所谓的贝勒福晋..."

"您丈夫尸骨未寒啊!"李嬷嬷突然扯开思语的襁褓,露出孩子胸前挂着的长命锁,"这上头还刻着'精忠报国',您对得起林先生?"

查尔斯试图调解:"嬷嬷,适当活动有利于..."

"洋鬼子闭嘴!"李嬷嬷唾沫星子溅在查尔斯西装前襟,"你们这些夷狄,根本不懂什么叫贞节!"

樱花被惊落数瓣,飘落在惠子颤抖的肩头。她向前一步,苍白的脸上泛起病态的潮红:"李嬷嬷,你听清楚了——"

"我是付你工钱的主家,不是任你摆弄的提线木偶!"

这句话像记耳光甩在青石板上。李嬷嬷踉跄后退,踩碎了满地樱花。她佝偻的背脊撞上青铜仙鹤灯座,腰间荷包掉出半张泛黄的照片——照片里梳着两把头的少女抱着襁褓,背景是恭王府的垂花门。

查尔斯弯腰欲捡,李嬷嬷却像护崽的母狼般扑过去。她攥着照片的手指关节发白,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惠子:"老奴这就去收拾..."

"站住!"惠子喝住她,"上个月唐人街米铺的账单,是你替程家格格赊的吧?"

李嬷嬷猛然僵住。照片边缘被捏出褶皱,少女怀中的婴孩面容模糊。

"管家说你在三家当铺都典当过首饰。"惠子声音放软了些,"苏长官找你来时说过什么?说我会照顾程家后人?"

樱花簌簌落在婴儿车里,思语突然咯咯笑起来,小手抓住一片飘落的花瓣。查尔斯默默推着婴儿车退到廊下,把空间留给两个对峙的女人。

李嬷嬷的喉结上下滚动。她想起程格格在唐人街逼仄的阁楼里咳嗽,十五岁的少女把绣品价格压到三美分一件;想起当铺掌柜用镊子夹走她最后一只翡翠耳环,说前朝的东西现在不值钱。

"下月工钱...可以先支。"惠子转身望着满树樱花,"但你要记住,现在不是大清了。"

老嬷嬷的膝盖突然发软。她跪坐在湿冷的青石板上,晨露浸透厚重的棉裤。二十年前护着格格逃出北平那夜,也是这般刺骨的寒。

"老奴...僭越了。"这五个字从她牙缝里挤出来,带着铁锈味。惠子看见她后颈的疤痕在晨光中蠕动,像条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当天傍晚,李嬷嬷照常端来生化汤。漆碗底压着张当票,惠子瞥见"翡翠镯子"字样。她默默将支票夹进《产褥期护理手册》,书页正好停在"产后抑郁症"章节。

樱花谢尽那日,查尔斯带来瑞士专家的回信。惠子抱着思语在落地窗前读信,忽然听见庭院里有细碎响动。李嬷嬷正在修剪新栽的山茶花,她破天荒摘了护额,露出那道狰狞的疤。

当夜暴雨倾盆。惠子经过育儿室时,看见李嬷嬷举着长命锁对思语低语:"你爹是打倭寇的英雄..."雷声炸响的瞬间,老嬷嬷慌忙改口,"是打日本人的好汉..."

雨滴敲打着威金斯防弹玻璃,惠子抱紧怀中的书。她想起丈夫宋指导员生前对她说过,旧时代的幽灵终会消散。可此刻隔着雨幕,她分明看见两个时代的鬼魂在城堡游荡——一个是拖着辫子的,一个是举着星条旗的。

几日后,樱花被雨水打落在青石台阶上,凝成一片湿漉漉的粉白。惠子送美容师玛丽安出门时,丝质手套被美容仪器的金属扣钩出细丝。三月寒风卷着太平洋的水汽扑面而来,她下意识裹紧狐裘披肩,忽然听见月桂树丛后压低的争执声。

"这是最后两个鹰洋。"李嬷嬷的褐色衣袖在风里簌簌发抖,像片枯叶,"程家祖训..."

"祖训能当饭吃?"青年扯开磨破的西装领,露出脖颈处的关公刺青,"看看唐人街的报童怎么喊我?'前朝余孽'!"他踢翻脚边的黄铜花洒,水光映出他眼底的癫狂,"姑奶奶,您守着这座金山..."

李嬷嬷突然扬起手,腕间翡翠镯子撞在黄铜门环上,发出清越的悲鸣。躲在罗马柱后的惠子认出那是上周当票上的物件——原来老嬷嬷终究没舍得典当最后的念想。

"啪!"耳光声惊飞了树梢的冠蓝鸦,青年踉跄撞上铸铁栏杆,惊落几朵早开的山茶。

"滚回你的赌场去。"李嬷嬷的声音比花岗岩台阶更冷硬,"下次再敢提偷字..."她枯瘦的手指竟将黄铜门环捏出凹痕,"老身替你爹清理门户。"

玛丽安的香水味混着雨前土腥飘来,青年突然换上谄笑:"这位太太需要私人保镖吗?"他逼近时,惠子看见他指甲缝里嵌着唐人街廉价脂粉的猩红,"我在洪门..."

"阿杰!"李嬷嬷的呵斥震得廊下风铃乱响。雨滴开始砸在凡尔赛式喷泉的大理石台面上。青年啐了口痰,那口浓黄正好落在惠子最爱的鸢尾花花盆里。他转身时,惠子注意到他后腰鼓起的不自然轮廓——像是柯尔特M1911的枪柄。

雨丝斜斜地打在城堡的彩绘玻璃上,将走廊映得斑驳陆离。惠子望着青年消失在雨幕中的背影,转身时发现李嬷嬷正用袖口擦拭黄铜门环上的凹痕,动作轻柔得像在擦拭一件古董。

"嬷嬷,那是......"惠子刚开口,就被一阵穿堂风吹得打了个寒颤。她这才注意到李嬷嬷的布鞋已经被雨水浸透,深褐色的鞋面上洇开一片暗色。

"是老奴的侄孙。"李嬷嬷的声音忽然软了下来,像一把年久失修的胡琴,"程家......就剩这根独苗了。"她说着,从袖中摸出个油纸包,里面露出半块发硬的馍馍,边缘还留着细小的牙印。

惠子心头一紧。她想起南京当初他们连队在废墟中找到那些从敌人手中死里逃生的村民时,母亲将手中积攒多日不肯吃的干粮递给年幼的孩子,那孩子也是这样啃着。

"叫他进来吧。"惠子拢了拢黑色羊绒披肩,"外面雨大。"

李嬷嬷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惊慌:"太太,这不合规矩......"

"现在不是大清。"惠子轻声说,已经推开了沉重的橡木门。

青年站在门厅的大理石地面上,雨水从他发梢滴落,在波斯地毯上洇出深色的圆点。他贪婪的目光扫过墙上的弗拉芒挂毯、镀金的枝形烛台,最后定格在惠子无名指的婚戒上——那颗十克拉的钻石在壁灯下闪着冷光。

"太太心善。"他突然跪下来,膝盖砸在地毯上发出闷响,"我在洪门混口饭吃不容易......"他扯开衣领,露出锁骨处一道蜈蚣似的伤疤,"上月替人收账,差点把命搭上。"

惠子注意到李嬷嬷的手在发抖,老嬷嬷的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线,像是极力忍耐着什么。

管家端来红茶时,青年正绘声绘色地描述唐人街的惨状:"......连棺材都要排队等,前天有个老太太冻死在杂货铺后巷......"他的目光却黏在银茶壶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托底部的蒂芙尼刻印。

"这些你拿着。"惠子从嵌贝母的抽屉里取出几张美钞,青年接钱时,她闻到他袖口传来的鸦片烟味,混着廉价发油的酸臭。

"太太菩萨心肠!"青年的膝盖又要往下跪,被李嬷嬷一把拽住,老嬷嬷的手像铁钳般卡在他肘部,青筋在手背上蜿蜒如蚯蚓。

雨停了,青年临走时频频回首,目光在玄关的明代青花瓷瓶上流连。惠子没看见他转身时嘴角的狞笑,却注意到李嬷嬷悄悄将那个油纸包塞进了他的口袋。

"嬷嬷,"惠子望着窗外被雨水洗亮的樱花,"以后有困难可以直接跟我说。"

李嬷嬷正在擦拭青年坐过的丝绒椅,闻言手上一顿。夕阳从云层缝隙漏下来,照得她满头银丝像是突然着了火。

"太太,"她声音沙哑,"阿杰说他在洪门,其实是......"话到嘴边突然变成剧烈的咳嗽,惠子慌忙去扶,却摸到她袖子里凸起的肋骨——原来这老妇人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当晚,惠子在账本上记下这笔开支时,听见育儿室传来奇怪的响动。她赤脚走过去,看见李嬷嬷正对着思语的长命锁喃喃自语:"......你爹是打日本人的好汉,不像有些人......"月光照在锁面的"精忠报国"四个字上,泛着青冷的光。

满月宴前夜,嬷嬷将思语放进苏州织造局进贡的缂丝襁褓时,惠子正对镜练习纽约社交场的美式微笑。镜中忽然多出一双捧着鎏金长命锁的苍老的手,“此物是当年孝庄文皇后赐给苏麻喇姑的,给小小姐压惊最好。” 嬷嬷的京腔混着中央空调嗡鸣,锁面满文与汉字的祝福在防弹玻璃外纷飞的大雪中,渐渐洇成 1939 年早春的朦胧光斑。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