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盛顿肖勒姆酒店黄金厅内,十二座波希米亚水晶吊灯倾泻璀璨光芒,将洛可可纹饰的天花板映照得熠熠生辉。香槟塔在光影交错中泛着琥珀色光晕,俊浩优雅地将白兰地杯轻置于鎏金边几上,丝绸袖口不经意间露出百达翡丽 1932 年限量版腕表,表面镶嵌的南洋珍珠散发着柔和而高贵的光泽。鎏金边几上,白兰地杯宛如一面小小的镜子,倒映出穿梭于香槟塔间的社会名流,整个宴会厅沉浸在奢华而热闹的氛围之中。
惠子身着定制的月白色查尔斯弗雷礼服裙,裙摆缀着三万颗淡水珍珠,每一步摇曳都似泰晤士河面闪烁的粼粼波光。她优雅地怀抱着用布鲁塞尔蕾丝包裹的婴孩,缓缓穿过觥筹交错的人群。孩子胸前的铂金十字架缀着七颗缅甸红宝石,那是梵克雅宝工匠连夜乘泛美快艇送来的珍贵洗礼礼物。宴会厅中央,冰雕圣母子像内,1934 年玛歌酒庄的琥珀色美酒正顺着水晶管道缓缓流淌,为这场盛宴增添了几分浪漫与神秘的色彩,跟着惠子来到宴会的李嬷嬷从惠子怀中接过孩子,而惠子缓步走向哥哥俊浩处。
“嘿,惠子!瞧瞧这位,你嫂嫂南希的表哥,刚上任得克萨斯州议员的林登先生!” 俊浩热情洋溢地介绍着,一手自然地搭在林登肩头,眼神中满是熟稔与自豪。林登身着剪裁精良的深色西装,身姿挺拔,整齐的短发下,深邃眼眸透着自信与睿智,嘴角微微上扬,恰到好处的谦逊为他增添了几分魅力。
惠子微微睁大双眼,眼中闪过惊讶与好奇,快速打量着这位年轻有为的议员。“久仰大名,议员先生。” 她礼貌地伸出手,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林登连忙握住,温和回应:“惠子小姐客气了,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交谈中,林登谈吐不凡,无论是时事热点还是生活趣事,独到的见解都引得惠子和俊浩频频点头。当俊浩问及上任计划,林登端起酒杯轻抿,沉稳说道:“目前主要想推动教育资源均衡化的项目,咱们州还有不少地区的教育条件急需改善呢。” 惠子眼睛一亮,认真说道:“这想法很不错啊,教育可是关乎未来的大事,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地方尽管说。” 林登感激地看向她,约定后续活动还望支持,三人的交谈愈发融洽,仿佛多年老友相聚。
正聊得尽兴,管家捧着半人高的水晶匣恭敬走来:“太太,摩根先生送来了洛克菲勒中心水晶宫的等比微缩模型。” 水晶匣内,铂金丝镶嵌的摩天大楼群在灯光下流转着绚丽虹彩。惠子颔首示意将礼物陈列在鎏金摇篮旁,那里早已堆满了梵蒂冈送来的珐琅圣物匣、温莎公爵夫人寄来的印度纱丽,以及三井银行纽约分行用十公斤金条熔铸的生肖摆件。在嫂嫂南希的示意下,惠子与众人简单道别后,莲步轻移,朝着贵妇人群走去,脸上带着美式外交般的礼貌微笑,用牛津腔与贵妇们谈笑风生,举手投足间尽显财阀千金的优雅端庄,将过往的经历尽数藏起。
国民政府驻美办事处的周维棠参赞整了整深灰色西装领口,目光穿过香槟塔上浮动的气泡——身着月白色查尔斯弗雷珍珠礼服裙正与那些贵妇们谈笑风生的惠子身上,她佩戴的珠宝在灯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贵妇们逗弄着李嬷嬷怀中的孩子,时不时与惠子讨论着育儿知识。
"那位林夫人听说她的丈夫死在了武汉会战中,真是太可怜了。"端着马提尼的美国国务院官员凑过来,"她怀里那个裹着布鲁塞尔蕾丝包裹的婴孩,听说继承的外祖家的资产足够买下半个宾夕法尼亚。"周参赞看向那个抱着孩子正在与一位苏联外交官夫人交谈,也不知道那位外交官夫人说了什么,惠子开心地笑了起来。
周维棠参赞端起威士忌,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轻轻晃动,折射出水晶吊灯的碎光。他步履从容地穿过衣香鬓影的人群,目光始终锁定在那抹月白色的身影上。惠子正微微倾身聆听苏联外交官夫人的低语,珍珠耳坠随着她的轻笑在颈边摇曳,像两滴凝固的月光。
"请容我打断这愉快的谈话。"周维棠在距离三步处停下,用俄语对苏联外交官夫人致意后转向惠子,指间夹着的名片在灯光下泛着象牙色光泽:"鄙人是国民政府驻美办事处周维棠。"
惠子的笑容微微一滞,苏联外交官夫人识趣地欠身告退,留下两人站在冰雕圣母像投下的虹彩光晕里,惠子轻轻颔首,指尖优雅地抚过珍珠项链,唇角仍挂着得体的微笑,但眼底已浮起一丝警觉。"周参赞,"她的声音如丝绸般柔滑,却带着不容忽视的距离感,"久仰大名。不知您有何指教?"
周维棠微微倾身,"林夫人客气了,"他低声道,刻意放慢语速,"只是见您对苏联外交官夫人谈起国内抗战时局,颇有感触。蒋夫人近日正筹备抗战海外募捐,若您有兴趣……"
惠子的睫毛轻轻一颤,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酒杯边缘,随后她礼貌微笑着冲着周维棠笑道:“周参赞,可认识第三战区司令长官顾长官?”周维棠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瞬。他轻轻晃动着威士忌杯,琥珀色的酒液在灯光下流转,映照出他眼底一闪而过的锐利。
"顾长官?"周维棠唇角噙着恰到好处的笑意,指尖在杯壁轻叩三下——这是军统特工确认身份的暗号,"去年在重庆还曾与他把酒言欢,他总念叨着要替牺牲的将士们讨回公道。"
惠子的指尖突然攥紧了高脚杯,香槟液面剧烈晃动,倒映出她骤然冷冽的眉眼,她带着嘲讽说道:“想来周参赞有所不知,先夫是黄埔九期的,原是陈长官的司令副官,徐州会战时被调到顾长官身边担任司令部参谋,去年9月牺牲在离第三战区友兄弟部队两个山头的阵地。”
周维棠的手指在威士忌杯沿微微一顿,冰块的碰撞声清脆地划破了两人之间短暂的沉默,他注视着惠子眼中那抹隐忍的痛楚与愤怒,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严重的误判——她不是军统的潜伏人员,而是一个心怀怨恨的未亡人。
"林夫人,"他压低声音,目光扫过她紧绷的指节,"第三战区的事情,或许有些误会......"
"误会?"惠子冷笑一声,珍珠耳坠随着她突然的转身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贵军真是一如既往的,友军有难不动如山呐!"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像刀锋般锐利,"周参赞知道人在弹尽粮绝时,是怎么用刺刀守阵地的吗?"
远处,俊浩的目光突然投向这边,他腕间的百达翡丽在灯光下闪过一道冷光。周维棠注意到惠子立即调整了表情,唇角重新挂上得体的微笑,但眼中的寒冰未消。就在这时,一阵优雅的香风拂过,克劳迪娅·泰勒——林登议员那位以八面玲珑著称的夫人——轻盈地插入两人之间。她银灰色的迪奥晚礼服在灯光下泛着珍珠母贝般的光泽,指尖的卡地亚钻戒随着她抬手整理鬓角的动作,在周维棠眼前划出一道耀眼的弧线。
"亲爱的惠子,"克劳迪娅用戴着蕾丝手套的手亲昵地挽住惠子微微发抖的手臂,"摩根夫人正问起你那条绝妙的珍珠项链呢。"她湛蓝的眼睛瞥向周维棠,唇角挂着政客夫人特有的、既亲切又不容拒绝的微笑,"这位先生想必不介意我暂时借走今晚最耀眼的明珠?"周维棠后退半步欠身,克劳迪娅挽着惠子的手转身离开。
就在克劳迪娅挽着惠子离开的瞬间,俊浩端着香槟优雅地踱步而来。他腕间的百达翡丽在灯光下泛着冷光,与周维棠的视线短暂相接时,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周参赞,"俊浩的中文带着难以察觉的关西腔调,他举杯示意,"听说国民政府正在募集医疗物资?我们家族航运恰好有批盘尼西林要运往香港。"
周维棠注意到他说"香港"时舌尖微微上卷,这是日本贵族特有的发音习惯。但更令人在意的是他无名指上的家纹戒指——那看似普通的银环在特定角度会折射出九曜星的图案,正是萨摩藩岛津家的家徽。
"林先生慷慨解囊,实乃雪中送炭。"周维棠不动声色地碰杯,香槟杯相触时发出清脆的声响。透过晃动的酒液,他看见不远处的日本领事松本正死死盯着这边,手中的清酒杯捏得指节发白。
俊浩突然压低声音:"下周三,旧金山号邮轮会载着二十箱磺胺制剂抵达马尼拉。"他指尖在杯壁划出三个十字——这是日本海军常用的暗号,"就当是...替舍妹夫完成未竟之事。"
当俊浩转身去应酬摩根银行的代表时,周维棠借着取餐的机会走到离日方人员比较近的地方。他听见松本领事正对随员用日语咬牙切齿地低语:"小林家真是越来越放肆了...去年突然改中国姓林,还说是什么中国湘西人,他知道湘西在哪吗?现在居然公开援助国民政府。"
随行人员嗤笑着说道:“松本君还不知道嘛!那群海军是什么德行,更何况他们家这种和赤色分子眉来眼去的玩意。”周维棠手中的餐叉微微一颤,在瓷盘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他佯装低头品尝鹅肝酱,耳中却将松本与随员的对话一字不漏地收入耳中。
松本讥讽地扯了扯嘴角:"摩根家的小公子怕是还不知道......"随员慌忙扯他袖子,松本这才发现周维棠就在三步之外。
周维棠的指节微微泛白,目光不自觉地投向远处的惠子。她正被克劳迪娅·泰勒引荐给摩根家族的几位成员,其中一位金发碧眼的年轻男子——想必就是摩根家的公子——正殷勤地为她递上香槟。惠子唇角含笑,举止优雅,可周维棠却注意到她的指尖在接过酒杯时,有一瞬的僵硬。
宴会厅另一端,四位戴白手套的侍者推着覆有威尼斯锦缎的餐车缓缓前行。餐车上,巴黎乔治五世酒店空运来的松露鹅肝酱香气四溢,雕花水晶盅里,波士顿龙虾冻凝结成玫瑰形状。当费城交响乐团首席小提琴手奏起肖邦夜曲,南希发间那顶罗杰・维维亚钻石冠冕随着旋转洒下细碎虹光,整个宴会厅如梦似幻。
宴会高潮时,管弦乐队突然奏响斯特劳斯的《皇帝圆舞曲》。二十位侍者抬着威尼斯玻璃大师亲制的浴盆入场,盆中是从日本空运而来的温泉水,水面漂浮着京都老铺特制的二十四 K 金箔樱花。当惠子的女儿思语被轻轻浸入金汤,瑞士钟表大亨赠予的钻石天文怀表恰好奏响《圣母颂》—— 这是爱因斯坦参与设计的限量款,表盘镶嵌的星辰皆按婴儿出生时的天体位置排列,每一处细节都彰显着这场洗礼仪式的极致奢华与独特匠心。
衣香鬓影间,俊浩的私人秘书在宴会厅二楼仔细核对礼单:罗斯柴尔德家族送来的安特卫普蓝钻原石、洛克菲勒夫人委托蒂芙尼定制的纯银奶瓶、比利时国王从刚果矿区挑选的祖母绿矿石…… 每个名字背后都牵扯着横跨三大洲的贸易航线与联姻图谱。俊浩轻晃杯中的滴金酒庄黄金年份贵腐酒,瞥见妹妹正在露台与西班牙公爵讨论戈雅画作,林登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宴会厅东侧墙面 —— 整幅敦煌飞天壁画被制成掐丝珐琅屏风,这是俊浩家族为庆祝长孙诞生从大英博物馆竞拍所得。而林登身边,老罗斯福侄女正用银质刀叉拨弄餐盘里的白松露,瓷器上的落款显示这是叶卡捷琳娜二世赠予普鲁士使臣的御窑孤品,每一件物品都承载着厚重的历史与故事。
惠子低头凝视着襁褓中熟睡的女儿,轻轻俯身亲吻她的额角,泪水悄然滑落,滴落在女儿的襁褓上。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曾经,在部队修整的空隙,丈夫总会温柔地抚摸着她隆起的肚子,和未出生的孩子轻声说话,还说等仗打完,要带她回湖南老家看望父母,一家人过平淡安生的日子。此刻,穹顶壁画中起舞的希腊诸神与墙面的凡尔赛宫鎏金浮雕遥相辉映,二十英尺高的落地窗外,五辆凯迪拉克 V16 轿车在暮色中静静等候着微醺的宾客。管家捧着装有四百张名帖的纯银匣子经过,这场奢华的宴会仍在继续,而惠子的思绪却飘向了远方。
宴会厅的鎏金大门缓缓闭合,惠子月白色礼服上的珍珠在夜色中泛着涟漪般的光晕。管家躬身拉开劳斯莱斯幻影 III 的车门,真丝坐垫上铺着整张北极狐皮毛。“直接回宅邸。” 俊浩吩咐司机,惠子透过车窗,看见林登夫妇正与南希交谈,南希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防弹车窗将宾客的道别声过滤成模糊的嗡鸣,车载留声机自动播放起德彪西的《月光》,仪表盘上嵌着的百达翡丽车载时钟显示此刻是凌晨两点十七分。
防弹车窗隔绝了二月的寒风,车尾纯银打造的船锚徽章在雪夜里泛着冷光。惠子轻抚女儿襁褓上梵克雅宝工匠缝制的金线流苏,劳斯莱斯幻影 III 穿过铸铁大门时,车头银天使雕像自动亮起氙气大灯 —— 这是德国博世公司特别定制的照明系统,灯罩内壁镀着从南非德比尔斯矿区精选的工业级金刚石。惠子怀中的襁褓微微起伏,布鲁塞尔蕾丝下透出淡淡蓝光,那是缝入面料的夜光珍珠粉在散发柔和光芒。
城堡门厅高悬的枝形吊灯瞬间亮起,四百二十枚 Tiffany 玻璃灯罩同时绽放光芒,电流通过镀铑灯架发出细微嗡鸣。管家按下象牙开关,整面威尼斯镜墙向两侧滑开,露出西屋电气最新款流线型冰箱 —— 不锈钢外壳蚀刻着家族帆船徽标,制冷剂管道外包覆着产自马达加斯加的鳄鱼皮。“巴黎今晨送到的三百朵铃兰,已按您要求存入冷藏室。” 管家轻触冰箱镀铬把手,三层珐琅内胆中,每朵花蕊都插着卡地亚铂金丝,通电后能维持恒定的 4℃保鲜环境。惠子颔首走向电梯,黄铜栅栏门自动开启,轿厢内壁的景泰蓝面板正播放派拉蒙影业最新歌舞片,内置的 RCA 维克多留声机同步传出平・克劳斯贝的爵士乐。
婴儿房内,克莱斯勒大厦同款镍铬合金装饰线条在天花板交织成星座图。惠子将女儿放入英国皇室同款的镀银摇篮,伯鲁提工匠手工打造的鳄鱼皮床头柜自动弹出,内置的胜家缝纫机电机驱动装置开始匀速摇晃。墙壁暗格里,通用电气特制加湿器正喷出香奈儿五号香水雾,水汽接触劳伦斯・阿尔玛 - 塔德玛画作复制品时,会在帆布表面凝结成细碎水晶。
更衣室的感应灯随着脚步渐次亮起,十二面试衣镜采用杜邦公司防弹玻璃,边框镶嵌着从埃及法老墓穴流出的青金石。当惠子解开梵克雅宝钻石扣链,衣柜里的 Westinghouse 自动除湿系统立即启动,数十件 Elsa Schiaparelli 斜裁礼服在负离子风中轻轻飘荡。
浴室地面突然亮起荧光,这是混入镭元素的意大利卡拉拉大理石在黑暗中自发光。惠子踏入英国道格拉斯公司出品的镀金浴缸时,水龙头自动涌出混合了保加利亚玫瑰精油的温泉水,水流通过德国克虏伯铸造的镍合金管道时,将同步加热墙面的马赛克拼图 —— 那些产自威尼斯穆拉诺岛的玻璃片里,封存着真正的金丝雀羽毛。
丝绸帷幔沿着路易十六式鎏金床柱缓缓垂落,Baccarat 水晶吊灯将光线揉碎成一片琥珀色的暖雾。惠子穿着白色浮光锦制作的寝衣赤足踩过阿克明斯特地毯,足底传来地下供暖管道送来的暖流 —— 这些 1937 年新换的镀锌钢管,正将波托马克河畔私人电站产生的电力,转化为雕花黄铜出风口涌出的 42℃热风。惠子指尖拂过貂绒被面上手工刺绣的洛可可卷草纹 —— 每寸金线皆由巴黎 Lemarie 工坊用 22K 金箔捻制而成。床柱四角悄然溢出缕缕白檀香,那是嵌在铜雕茛苕纹中的印度沉香木芯,正被黄铜暖气管道的余温缓缓焙烤。
鎏金床头柜上的奇异电气公司湿度计微微震颤,示波管显示室内湿度恒定在 45%—— 这是三台卡里尔牌空调通过柚木雕花通风口协作的成果。惠子陷进马鬃填充的席梦思床垫时,覆盖冰岛雁绒毛的 GE 电热毯已沿着丝绸衬里铺开暖流,铜镍合金电阻丝在布鲁克林爱迪生公司供电下发出白噪音般的私语。
惠子陷在三百枚独立弹簧支撑的席梦思床垫里,GE 电热毯的余温仍附着在埃及棉床单上,却捂不热她脊背渗出的冷汗,床头那盏装有 GE 荧光灯管的莱俪水晶台灯,将洛可可式雕花投影在天鹅绒床幔,惠子攥紧绣着金线的 Frette 枕套,梦境如卡住的电影胶片不断闪回,鎏金湿度计的示波管在黑暗中划出绿色涟漪,惠子被自己的指甲掐醒。三台卡里尔空调仍在柚木雕花通风口吐出恒定气流,却吹不散她丝绸寝衣后背的冷汗。
三月的华盛顿郊外,樱花刚刚吐出粉嫩的苞芽。惠子站在城堡的落地窗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窗框上镶嵌的威尼斯玻璃。窗外,园丁们正用纯银剪刀修剪着从日本空运来的八重樱枝条,他们戴着白手套的动作像一场无声的芭蕾。
"夫人,摩根医生到了。"管家轻叩房门的声音打断了惠子的思绪,她拢了拢晨衣的领口,那是一件用法国里昂出产的真丝制成的和式外袍。
"请他到日光室等候。"惠子说着,目光却仍停留在窗外。
日光室里,查尔斯·摩根正俯身在婴儿摇篮旁,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拨弄着思语的小手,孩子立刻抓住了他的食指,发出咯咯的笑声。阳光透过蒂芙尼彩绘玻璃照在他金色的鬓角上,为他整个人镀上一层柔和的轮廓。
"她今天很精神。"查尔斯抬头微笑,蓝眼睛里盛着惠子读不懂的情绪。他穿着布鲁克斯兄弟定制西装,领带上别着一枚小巧的船锚胸针——那是摩根家族的标志。
惠子微微颔首,跪坐在他对面的丝绒蒲团上。女佣无声地送上茶具,那是一套明治时期由日本皇室御用工匠打造的银壶,壶身上雕刻着精细的竹林七贤图。
"思语的体温已经稳定了。"查尔斯从黑皮医药箱里取出一支德国制造的玻璃体温计,"不过我还是建议继续使用那个恒温摇篮。西屋电气最新改良的型号,温度控制更精确。"
他说着,自然而然地伸手为惠子斟茶。这个动作让惠子微微一怔——在日本,这通常是妻子为丈夫做的事。查尔斯的手指在阳光下近乎透明,能看清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
"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惠子接过茶杯,刻意避开他的指尖,"哥哥在信中说,多亏了你,思语才能平安出生。"
查尔斯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忽然说:"你昨晚又做噩梦了。"
这不是疑问句。惠子握杯的手一颤,几滴琥珀色的茶水溅在洁白的桌布上,立刻晕开一片浅褐。
"你的眼下有阴影。"查尔斯的声音放轻了,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鸟,"而且你下意识在揉左手手腕——你哥哥告诉我,那是你紧张时的习惯动作。"
惠子猛地抬头,日光室里突然安静得可怕,只有古董座钟的滴答声在空气中震荡。
"抱歉。"查尔斯率先打破沉默,从西装内袋取出一个珐琅小盒,"这是我从瑞士带回来的安神香,睡前点燃一小块,能帮助你入睡。"
惠子接过盒子,指尖触到盒底刻着的一行小字:Pour la belle fleur qui pleure(致那朵哭泣的美丽花朵)。法文。她迅速合上盖子,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东西。
接下来的几周,查尔斯来访的频率越来越高。他带来巴黎最新出版的画册,维也纳的巧克力,甚至亲自教惠子使用那台复杂的RCA收音机。思语似乎格外喜欢他,每次查尔斯来访,孩子都会兴奋地挥舞小手。
四月的第一个周日,查尔斯提议带她们母女去潮汐湖赏樱。惠子本想拒绝,但看到思语期待的眼神,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潮汐湖畔游人如织。查尔斯的劳斯莱斯停在专属区域,引来不少艳羡的目光。他亲自为惠子撑开一把英国进口的丝绸阳伞,伞骨是用鲸须制成的,轻得几乎感觉不到重量。
"你看那边。"查尔斯突然指向湖对岸,趁着惠子转头的瞬间,他单手抱起思语,另一只手自然地牵起惠子。惠子触电般想抽回手,却被握得更紧。
"查尔斯先生,这不合适..."
"叫我查尔斯。"他停下脚步,阳光穿过樱花枝桠,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惠子,我想成为思语的父亲。"
惠子的呼吸停滞了一瞬。远处传来游人们的欢笑声,孩子们吹出的肥皂泡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芒,一切美好得不真实。她猛地后退一步,樱花花瓣从她肩头簌簌落下。"你说什么?"
查尔斯急切地上前一步,思语在他臂弯里不安地扭动,他深吸一口气,"我爱上了你,与你的每一次相处中我渐渐爱上了你,我知道现在对你来说你不可能会接受我,但我还是想要和你说,请给我一个机会好吗?"一阵风吹过,樱花如雪般纷飞。惠子望着查尔斯怀里的思语,孩子正抓着他的一缕金发玩耍,笑容纯真无邪。
"给我时间。"惠子想起哥哥对自己说过家族希望她能够和查尔斯联姻,她轻叹最终轻声说。伸手接过思语,孩子的重量温暖地压在她臂弯里,那是她与亡夫之间最后的联系。
回程的车上,思语在婴儿座椅里睡着了。那是查尔斯上个月特意从德国订购的最新款,内置了减震弹簧。惠子望着窗外飞逝的景色,感受着泪水无声地滑过脸颊。这一次,她没有擦拭。
四月的风裹挟着波托马克河的水汽,穿过城堡玫瑰园的铸铁围栏。惠子站在哥特式拱窗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无名指上的钻戒——那是一枚重达10克拉的枕形切割主钻,周围环绕着十二颗缅甸蓝宝石,在晨光中闪烁着冰冷的火彩。
"夫人,早餐已经备好了。"管家轻叩雕花橡木门,声音透过三英寸厚的门板显得沉闷而遥远。惠子没有回头,只是微微颔首。她身上那件迪奥最新款的晨衣在腰间收得极紧,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就像这枚三天前被强行戴上的订婚戒指。
婴儿房里突然传来思语的啼哭。惠子像被电击般转身,珍珠拖鞋在大理石地面打滑,她踉跄着扶住镀金壁灯,灯架上雕刻的小天使翅膀硌得她掌心发疼。推开婴儿房门时,她看见李嬷嬷正用银质奶瓶给思语喂奶,而俊浩坐在角落的孔雀石镶嵌扶手椅中,手中把玩着一把日本军刀。
"小林家祖传的太刀。"俊浩察觉到惠子的目光,刀身在晨光中划出一道银弧,"叔叔派人送来的,说是给思语的周岁礼物。"他的视线落在惠子手上的钻戒,嘴角勾起满意的弧度,"摩根家的传家宝,果然配得上我妹妹。"
惠子沉默地接过思语,孩子的小手立刻抓住她胸前的南洋珍珠项链——那是林登夫人克劳迪娅前几天送她的礼物。珍珠在拉扯间散落一地,滚落在波斯手工地毯繁复的图案里,像无数凝固的泪滴。
"小心些。"俊浩皱眉,"这条项链值——"
"值多少艘驱逐舰?"惠子突然抬头,眼中闪着危险的光,"还是值多少架零式战斗机?哥哥现在连我戴什么首饰都要计较了吗?"
俊浩的脸色瞬间阴沉。他起身时,军刀刀鞘上的金丝菊纹在阳光下刺目地一闪。"别忘了是谁在武汉会战后收留你这个寡妇。"他压低声音,日语中夹杂着萨摩方言的粗粝感,"我知道你有怨气,但我们也是为你好,你还是小林家的女儿。"
思语突然大哭起来。惠子将孩子紧紧搂在胸前,丝绸晨衣下的脊背绷得像张拉满的弓。李嬷嬷惊恐地退到墙角,手中银盘上的奶瓶发出细微的碰撞声。
"下午三点的飞机。"俊浩整理着西装袖口的钻石袖扣,语气恢复平静,"叔叔说小活的葬礼必须全员到场,南希已经在收拾行李了。"他走到门口又停下,"对了,大师兄说他会在机场接我们,你注意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门关上的瞬间,惠子双腿一软,跪坐在散落的珍珠中间。思语的小脸贴在她颈窝,温热的呼吸像无数细小的蚂蚁爬过皮肤。窗外,园丁们正在修剪玫瑰,大马士革蔷薇的香气混着割草机的汽油味飘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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