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上学那会儿，白易水不曾消沉，成绩名列前茅，文育双全，还有个写小说的爱好。那时候没有时间写，她只写点小片段，后来上了大学在网上注册作者，正式开始了写手生涯。八年过去，单机码字人熬出头，于上个月签下了一本书出版的版权。
“苏总，你知道这是什么嘛。”
“什么？”
“让你去法院喝咖啡的好东西。”
喝喝喝，喝不死你。
她寄完文件，想象完某人将来气得脸色发青的样子，拿出出版合同，逐字逐句又看了一遍，心情仍是激动。版权方给了定金，尾款还要一段时间才算尘埃落定，她还没有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读者。
她有个陪伴了整整八年的读者，其他人可以不告诉，但是那个人，她一定要告诉。
白易水打开电脑，登上很久没用的企鹅，略过那堆未读消息，找到了【伴水】这个人。
伴水最初用的是初始昵称，后边一串数字那种，改成伴水是在她签约当天，还给她打赏了最贵的一个礼物，因为这个大额打赏，白易水的文上了新文榜，涨了三几十个收藏。她第一篇文一共就四十个收藏，其中两个是她小号。是她主动私信加伴水好友的，加了之后这人很高冷，偶尔问一下她在写什么，在哪里写之外，就只问了她现实在做什么，上学还是工作。不涉及透漏隐私的问题，白易水都回答了。
八年间，白易水去的每一个网站、写的每一本书都有伴水的身影。
她感念这份浓厚的恩情，把生活中每一次大的惊喜都分享给了伴水。
【水水今天码字了吗】：我离开苏氏啦，现在空闲了，是时候筹备一下新文。顺便告诉你，我签约版权了哦，等着拿我的特签书吧！
【水水今天码字了吗】：红包[恭喜发财]
不想让伴水担心，白易水没有说自己是被开除的。伴水很忙，回复的时间总是跟她有时差，她关了小窗，处理未读消息。
有的是群，有的是个人。
白易水一眼望去，群里有吵架的，还有被盗号的，找她的人是八百年没聊过的老同学，开口就是“在吗？”“微信有钱吗？”，看得白易水反手就是一个拉黑。
群发祝福的，她回了谢谢之后点了屏蔽。
还有几条……来自她的“姐姐”。
白易水面色沉下去。
【姐姐】：找到工作了没？爸妈问你。（一个多月前）
【姐姐】：也不知道犟个什么劲儿，一没钱二没能力。（一个月前）
【姐姐】：回来吃饭。（一周前）
每一条都戳在她心窝子上，白易水想，那又不是她的家，她以什么身份回去吃饭？她在腿上搭了条毯子，有些薄凉地想着自己的身世。
作为网文写手，她很清楚当下流行的小说题材，可潮流是一阵风，往往她上一个热门还没构思好，下一阵风就吹过来了。
她唯一一次赶上潮流，是好多年前，她亲身体验了什么叫做“真假千金”。现在正流行这类文，她却不想写。
因为她是假千金。
别人文案上写的，假千金占据了真千金很多年的人生，抢了她的未婚夫和父母，还对真千金使尽诡计。
她就是那个恶毒反派本人。
十七岁那年高三，养父母领回一个比她大一岁的女孩儿，那女孩儿冷冽如风，清透端正，见过她的人没有一个说不喜欢的。可白易水不喜欢，见到舒穹第一眼她就产生了强烈的排斥感，好像她们生来水火不容一般。
每每碰到舒穹，她就会想攻击她，毁掉她，保持着愤怒的心态，可等舒穹冷冰冰地走了，剩她一个人，她冷静下来又会很愧疚，觉得自己不应该这么对待自己的姐姐。
舒穹来到白家没多久，就改名叫白穹了。“穹”字是养父母取的，请名匠刻于玉牌，挂在白穹脖子上，大概是觉得穹字寓意好了，收养白穹的人留了这个字。
穹是天空的意思，寓意白穹将来步步青云。而她的名字叫“易水”，恐怕是“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易水了，养父母就这么盼着她走吗？这是白易水心里的一个结。
大学毕业后离开白家，她独自来到惕市闯荡，被骗得身无分文睡桥洞的时候，没想过回那个家。
白易水无法和白穹共处一室，这是她早就知道的事实。
扪心自问，她没有理由讨厌白穹，可是她就是没有办法和她好好说话，一见到她，她就会想要嘲讽她。
这种情况倒是跟一些小说很像，白易水掐了掐眉心，心说自己真是没有恶毒女配的命，得了恶毒女配的病，这么做作给谁看呢？
一杯水喝完，伴水的回复没等到，版权方倒是有声儿了。
她接电话前清了下嗓子，努力让声音甜美。这时候就是得夹着嗓子说话，比如网上那什么我买了一个大风车……？
“版权爸……啊，有什么事吗？”差点把爸爸喊出口了，心里是这么称呼的，当面叫出来就不是一回事了。
掉自己面子的事儿她不做。
跟她对接的是对方代理人，也算是她的甲方。甲方说话简洁明了，从不讲废话。
“‘这水好白’作家你好，了解到你在惕市，我司诚邀您参加‘惕市地区作家见面会’，不知您是否有这个意向？”
见面会？
关系她的尾款吗？
“额，请问是什么性质的见面会？”白易水犹豫道。
“水老师你放心，只是出于分享写作经验的目的。邀请的都是跟我司有合作的作者，出版过的，还有影视化了的。”
“每个人都去吗？不去版权就吹了？”有影视大佬哎，她有点心动了。
“水老师说笑了，去不去都是自愿，我们只负责发出邀请函。我司看人一向很准，想必水老师会捧场的吧。”
“成了，我去。”
我去，还带威胁的？白易水撂了电话，甲方意思不就是去了的有版权有影视，不去就别想了吗？
还你司看人很准，不知道猜违约金数额准不准！
白易水愤愤不平，又想到人家这么大个公司，能付不起她一个小作者的违约金吗？
唉，卑微乙方，啥也不是！
*
正是三伏天，除了烧烤和快递，白易水认为没有什么能让她出门了。
打脸来得这么快，甲方出面，她敢不去吗？不仅要去见面会，还要风风光光的去。
欣赏着全身镜里凹凸有致的身材，白易水笑不露齿说：“女人大可不必如此完美。”
她不经意间展示出的绿水鬼水表，表明……她吃过的土。
林豫源失语半晌，建议说：“要不要配个爱马仕，喷个香奶奶？把劳斯莱斯车钥匙拿手上？”
“可以，”白易水眉眼弯弯，“但是我没有。”
“我也没有。”
“……”两个穷比面面相觑。
白易水是不认识什么牌子货的，有段时间经常刷到绿水鬼手表，她看着看着就了解并且种草了。于是下狠心要买，这手表的价格一年比一年高，她根本买不起。手上这一个还是捡漏，从朋友手里淘的二手。
吕君璋那小子赶时髦，什么火买什么，买了一堆也不爱戴，看到她的点赞页面被这个手表刷屏，就说“父子价”卖她了。
“进价二十万，出价两万，过这村没这店。人傻钱多，乖儿子速来。”吕君璋当时发语音的时候语气很是嚣张，好像真把自己当她爸爸了。
白易水翻了个白眼，回敬一条语音：“你子我父，不认不买。”
吕君璋骂骂咧咧打了视频过来，一张脸那么大，他就怼自己鼻孔拍，鼻毛和胡渣都能看见。
白易水不甘示弱，把手机放地上，39码的鞋子悬在摄像头上方，叫吕君璋好好品鉴她比他年龄大13岁的鞋底板。
两人自小相识，拿的是青梅竹马剧本，走的却是父子亲情路线。白易水还是白氏千金的时候，没少给儿子砸钱，儿子也晓得孝顺她。现在他们有了一条鸿沟似的收入差距，白易水就很难养儿子了。儿子倒是愈发孝顺她，生怕她饿死街头。
作为成年人，白易水知道吕君璋在维护她的自尊心，怕她失落，才会用地主家二傻子的样子想方设法给她送钱。可是白易水把他当真心朋友，不愿意受他接济。
吕君璋总是嘴上不饶人，心极软，很让着她，这回也是，几番谁父谁子的纠缠后，吕君璋一脸怂相地说：“爹爹爹，你是我亲爹，你当收破烂行了吧。”
“你爹能被你气活。”白易水当时只有四万块钱，“看在儿子这么有孝心的份上，你爹我慈心发作，双倍价格买你的破烂。”
白易水摆摆手，一副没得商量的模样：“不许讨价还价，快快含泪收下四万，小璋子跪安吧！”
视频里鼻孔张了又合，鼻毛也往外吹着，吕君璋气笑了：“喳！”
*
下单后，手表当天下午就到了惕市。
头顶风很大，传来熟悉的螺旋桨搅动云朵的声音，白易水抬头。她那个傻儿子用直升机把快递空运过来了。
真傻。
白易水一边克制泪水，一边拆开丝带包缠的快递。
丝带共四根，每根都缠在她意想不到的位置，结也打的很吕君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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