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个郭秀才,名树清,三十二岁,住资阳县崇文街,以教书为生。家里仅有老婆及一幼女,家境极度贫寒。
可是,为了表达爱国爱川之情,他咬牙买了川汉铁路的股票。
他是秀才出身,素有大志,心里念念不忘“功名”二字。
最近,成都有个法官养成所招考,郭秀才希望能考个法官,将来能为老百姓出气申冤。由于家里太穷,便向朋友借了去成都的盘缠。
他舍不得坐车船,资阳县到成都约两百多里路,硬是靠着他的两只光脚板,头顶烈日走到了省城。
郭秀才没有钱去住旅馆,在成都东御河街徘徊流浪。
被一个家乡的朋友看见了,请他到自己住的街巷小客栈里,搭铺一同住了下来。
郭秀才由于在大热天急行,中了暑全身无力,精神有些恍惚。
参加考试时,他不能集中精力思考问题,结果落榜了。
郭秀才好不容易等到有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他满怀希望,不辞辛苦步行到成都来考试,谁知等来的却是一场空。
更要命的是,他听到考生们在纷纷议论,“上谕”将川汉铁路收归国有,股民原先的股款一律不退。
郭秀才一家靠省吃俭用,才购买了川汉铁路股票。清廷要收回铁路,他手里的股票就打了水漂。
郭秀才气得以手捶胸,顿足大哭,语不成声。
他在省城折腾了几日,手头的丁点盘缠已经花光。
他想,家中妻女还在等他考试的好消息,一家人还在盼望手中的铁路股票能得到回报。
可是,可是……回家如何交代啊?
他感觉像万箭穿心,精神崩溃。时而笑,时而哭,时而高呼“誓死保路!严惩国贼!”朋友都以为郭秀才疯了。
其实众人皆醉,惟郭君独醒。
郭秀才且哭且呼的,都是拼死抗争和破约保路的主张。
他呼吁保路运动的热度不可稍降,必须时刻给它加温,使之达于沸点。
他愤恨骂道:“铁路狗官,卖国奴,就没有人来杀你们吗?我若不是得了重病,必来亲手宰了你们这些国贼,为民除害!”
郭秀才深感自己体弱多病,不能为保路运动做多少工作。
他担心保路同志会人士“死志不决”,决定以一己之死,鼓励大家拼死毁约保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第二天早晨,客栈的厨役看见桌子上有一封书信,发现是郭秀才给保路同志会的《遗同志会书》。
现抄录如下:
同志会诸君鉴:破约保路,关系全国存亡,所虑者死志不决,虎头蛇尾,吾国危矣!树清请先死,以为坚诸君之志。
树清临命留呈。
厨役在客栈内到处寻找,最后在厨房后面的水井里,找到了郭秀才的尸体。
郭秀才投井殉路后,四川保路同志会认为他是以死明志,以死抗争,便将其授予保路烈士。
《四川保路同志会报告(第六号)》在七月一日简要报道后,又在次日刊登了《四川保路同志会报告(第七号)》,报道《郭烈士殉路详情》,成都各大媒体相继进行了报道。
同志会又将郭秀才的《遗同志会书》送到上海,拍照后广为散发,全国舆论大哗。
郭秀才殉路事迹见报后,保路同志会人士纷纷撰写诗词、挽联和祭文,盛赞郭烈士。
其中《咏郭烈士投井捐躯》赞曰:
“一抔黄土尚容身,投井救亡泣鬼神。”
再看张澜的得意门生黄绶写的挽联:
步汤烈士、邬烈士后欤?力争铁道,气壮同胞,定知化鹤高飞,犹恋此、汉家烟火汉阳树。
愧甘老奴、宋老奴多矣!痛在国家,爱先桑梓,尚冀英灵不朽,长固我、蜀江水碧蜀山青。
挽联中的“汉”指武汉,“蜀”指四川,合起来指川汉铁路。
上下联结尾的两个字分别为“树”和“青”,正是郭秀才的名字树清(青与清古通)。
下联的“甘老奴、宋老奴”,分别指甘姓和宋姓两位川籍京官,他们侵蚀路款,支持铁路国有政策,川人深恨之。
保路同志会负责人蒲殿俊与罗纶商议,一致认为应抓住郭秀才殉路事件进行渲染,广造舆论,推波助澜,以激发保路群众的斗志。
同时,派出保路同志会骨干人员刘声元,率代表团进京请愿。
决定由罗纶召集群众,为郭烈士殉路死事开个追悼会。在追悼会结束后,再为刘声元等人开个欢送会。
第二天,成都岳府街人潮涌动,人们从四面八方赶来,冒着大雨走进川汉铁路总公司内,参加四川保路同志会举行的追悼郭烈士的大会,并送刘声元等人进京请愿。
大会台上庄严肃穆,罗纶与保路同志会总务、文牍、讲演和交涉四部的部长坐在会台前面。
大会正式开始,军乐队奏响哀乐,台下参会人员开始哭泣。
文牍部长邓孝可首先将郭秀才殉路的详情作了介绍,然后请郭烈士的亲友发言。
最后,大会主持人罗纶作总结,他指出郭烈士是以死明志,以死抗争,以死坚诸君之志。
我们要向郭烈士学习,拼死毁约保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罗纶还谈到,保路运动以来,全省各地民众都在奋起抗争。
除跳井殉路的郭烈士外,还有破指写血书表示保路决心的;有六十多岁的老教官甘愿为保路牺牲的;有五天五夜走路来省城参加保路聚会的;
有十三岁女孩子愿意赴汤蹈火的;有几岁娃娃把积攒的零花钱交给同志会的;有丢官不做来帮同志会做事的;有将半生唱戏积蓄捐为会费的……
罗纶在谈到保路同志会成立后,全省各地取得的成果时,声音突然变大起来。
他要带头打好宣传战,营造出狂热的保路运动氛围。
这时,参会民众“慷慨痛心,低徊泣下,四方万众,莫不同悲。”
追悼大会结束后,接下来,罗纶组织召开欢送刘声元去北京请愿的大会。
铃声再度响起,这次军乐队演奏的是送别的乐曲。
罗纶简单介绍了保路同志会派刘声元上京请愿的目的后,刘声元昂首挺胸走上台,先向台下的听众深鞠一躬。
然后慷慨激昂地发表演说:
“父老乡亲们,今天我刘声元是来与诸君告别的……不是小别,而是永别!……声元这次去北京请愿,以破约保路为目的,朝廷如果不答应我们四川人的请求,我刘声元有死去而无生还矣!鄙人的生死没啥,希望同志诸君坚持到底!……”
列位看官,刘声元,四川万州人,从小在书香氛围中长大,十二岁考取秀才,二十七岁考中举人。
两年前他加入了同盟会,在四川保路运动中,充当保路同志会的骨干。
这次刘声元去北京,准备联合在京的川籍官员,抵制“夺款夺路”的铁路国有政策,向摄政王载沣和庆亲王请愿,要求收回“上谕”,毁约保路。
刘声元“壮士一去不复回”的决心和气势,使台下数万名群众受到感动。
他们泪如泉涌,会场里痛哭抽泣声不绝于耳。
无数从外地赶来的农民跑到台前,向刘声元连连作揖和鞠躬致敬,高呼:“刘壮士,我们感谢你!四川人民感谢你!”
有个刘声元的同乡叫幸自雄,时任同志会职员。
他拿块白布走上台,从身上掏出小刀划破手指,用热血在白布上写下:
“赴京诸君鉴:别无赠,惟破指壮其志!自雄书。”
刘声元与同伴双手接过血书,更加坚定了慷慨赴死的决心。
却说刘声元一行人到北京后,由于没有门路,对求见京官的套路又不熟悉,经多方奔走请求见官,都被相关衙门拒之门外。
稍有反抗,则被驱逐出门。
无奈之下,刘声元写了请愿书藏在身上,在摄政王载沣入朝的路上,冒死冲上去拦轿,准备递上请愿书。
载沣看见突然被人拦住,以为遇到了刺客,惊出一身冷汗。
几个保镖扑上去,将刘声元等人按在地上,拳打脚踢后,从身上搜出了请愿书。
此时,摄政王惊魂未定,甚为恼怒,把请愿书摔到地上。即命将刘声元等人五花大绑后,打入天牢,听候处决。
在北京的川籍京官知道后,想要搭救刘声元的性命。找熟人去劝说他装“疯子”,以便向摄政王求情,希望能保住性命。
刘声元听后大怒:“我欲洒一腔热血在京门,以示我川民的浩然正气和保路决心,奈何以装疯子救我?声元对诸公的盛意,绝不能接受!”
却说保路同志会送走刘声元等人北上请愿后,蒲殿俊担心刘声元在北京不熟悉门路,不一定能将请愿书递进紫禁城。
他决定双管齐下,与张澜和罗纶召集保路同志会一百多名股东会员代表,再次去总督府面见“护理总督”王人文。
王人文在总督府接见了蒲殿俊等人,罗纶递交了文书。
蒲殿俊代表股东,请“护理总督”大人再次上书清廷,希望能够收回“上谕”,废止借款合同,撤销铁路国有的成命。
罗纶针对四国借款合同和“歌电”,专门起草文书逐条予以驳斥,指出借款合同“丧权卖国”,实属“出卖川人”。
王人文当即答复道:
“铁路股东的意见和诉求,我立刻代你们电奏北京,并代你们力争川汉铁路股东的股权、筑路权和路款。
如果不行,我就再奏再争。哪怕争到我丢了官,能把我的责任尽到,我也是快乐的。”
随后,王人文即向朝廷上奏章,其中申言:
“川人之所极端反对者,不在于借款,而在借侵略者的丧失国权之款;不在于路归国有,而在名归国有,实则为外国人所有。
如果任由外国强盗侵我国权,奴我同胞,必将导致渐进而灭我祖国也。”
清廷接到王人文的奏章后,对他的意见根本听不进去,斥责他治川无能。
并严令王人文对以保路为由的“生事者”,进行坚决打击。倘有“匪徒”从中作乱,按照惩治乱党的条例格杀勿论。
同时电令赵尔丰加速赶回成都,接替王人文控制四川全局,迅速坚决地将保路烈火扑灭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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