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拾伍』爻衍起察香知命途

美人身后屏风两侧槅窗虚掩着,二蔺于两侧敛姿守立,尽处博山沉炉随四周众侍手持的刀扇涌起迷蒙雪烟,与正中屏风上的日月图腾萦纡牵缠。

一室静谧,惟竖箜篌弦动曲调作响,宛如沉浮在地狱中极致惑人的蛊毒,引着无数信徒状若癫狂地敬之为上等乐音。

钟乾守立于旁,静聆良久,道:“明明为同一曲,主人以卧箜篌弹奏,与以这竖箜篌弹奏,却似是截然不同的曲意。”

“如何截然不同?”楚令昭闭目。

“碧落黄泉,神鬼两面。”钟乾欠身。

恰在此时,侍从终于行至殿深处,禀道:“娘子,公主于殿外求见。”

“请她进来。”楚令昭道。

侍从应是,重又离殿,良久,女子被请进内殿,于殿深处斜对侧细细密密的翡翠珠帘后落座。

透过那层垂落如水滴般的珠帘,可以看到一座长条状的案几横陈,案上摆放着多种形制不同的金器。

萧罂跽坐于长案后,随手拿起一柄细长的拨匙慢悠悠将小碟中的六出花干花拨入金炉。随后以不同长匙逐一挹过每一盏香粉,将之置于一处香称上称量比例。

楚令昭周身笼罩着些许沉戾,她依旧闭阖双眼,拨动竖箜篌的指尖仍未停止。

对面长案后,萧罂挽袖将细浆与称罢调匀的香粉混合,浸透金炉中的六出花,香粉之气弥散。

“秦爻衍……”

如神话传说般的雅香闯入鼻尖,是熟悉的药气。楚令昭放开余音未尽的竖箜篌,略感意外地睁开双眸,恰看到低垂的珠帘波澜起伏时,女子细腻圆润的皓腕。

不过一瞬,便又落下重新遮挡了视线。

似是有些看不足的遗憾,楚令昭起身,移步向斜对侧走去。

她撩开迷蒙了景致的翡翠珠帘,妖冶凤目微垂,凝向跽坐在长案后那道窈窕身影。

秦爻是一种占卜方法,后在荒原与咒蛊结合,逐渐兴起了“爻衍”这种将卦象延伸的以香知命法,在秦境权贵间流传。

通过爻衍香雾游迹的变化,从而得知祸福。

长案上的各种金器中,便盛有制秦爻衍香的材料,此香气味多浓郁,无需炭火便可升起金碧辉煌的香雾,是源于其中添加了秦厦珍稀的奇异香粉。

可是,爻衍仅在秦厦权贵阶层流传的原因,却不单单是因为材料的珍奇。

风雅,为数千年间旧胄时代之世风崇尚。

察香知命作为第一件异族融合旧胄文化而推行的风雅之事,最关键之处便是将十二种特殊的香粉按不同的比例配匀,因为还要配合另外几样材料的多少、滴血之人的年岁、爻衍的时辰,所以每次用量都不恒定。

但想要秦爻衍升起金雾,就必须所有材料都达到最合适的搭配用量,只有用手艺上等的器师打造出的香秤称量计算过,才能勉强掌握好分寸。

繁琐复杂而精密多变。

最后,萧罂刺破指尖将血珠滴入金炉。

却无变化。

“还是不成……”萧罂眸中光彩转暗。

楚令昭扫了眼金炉内配制之物,拎袍跽坐于她身旁,于案上各瓶分别捻过香粉,却并未将之于手旁香称处称量,而是直接添入金炉。

添材调匀,顿时,炉内变如潮汐涨退。

萧罂望向身旁,但见这美人淡漠从容依旧,将宝塔盖扣到盛着爻衍香的金炉上,举手投足间,身姿极是雍容风雅。

金炉内爻衍升腾,风从虚掩的槅窗挤入,游弋环绕后带遍满室奇异金雾。

萧罂莞尔,“少时纵情声色,亦爱竞逐风雅,闻知察香知命这类奇香异事,便兴起试过几番,却大抵难成功。令昭究竟为何总能未经香秤便能精确控制用量?”

“香药同源,增减不当便转毒,稍有不慎便伤身送命之事,何关风雅?”美人神态矜疏。

“有令昭在,此事怎会不算风雅?稍不慎便伤身送命,令昭却能熟练至不问称量,实更难得。所谓熟能生巧,思来我亦应多练习,舍命陪君子。”萧罂笑道。

楚令昭挑了挑眉,只问:“察香知命,以香迹问命途,阿罂欲问知何事?”

“是名般若,是名微尘。三千世困惑繁谜……皆可以此金炉察解?”萧罂神色归于紧凝,以偈语入问。

“八万四千法门,莫不尽在金炉内外。”楚令昭道。

萧罂神态难松,启言更添凝重,“望令昭一解,举陆纷争何时可休?旧胄之民与异族之民何时可真正交融?

“这便是阿罂欲问知的命途?”楚令昭笑。

萧罂垂目,牵住旁座美人宽袖。

缱绻香雾茫茫中。

楚令昭抬手覆于萧罂颅后,将她侧身半揽入身前,“华序与秦厦,近代的确仇恨重燃,加之千载旧胄与异族之积怨,仇焰难灭。昔年秦东西分境,我曾参为推手推两王分秦,今秦两王之争延伸至华序展开,荼毒华序国境,两王与寿詙罪愆深重,阿罂,我亦为始作俑者,难辞其咎。”

美人声调轻柔,凤目似多情无限,怀中却寒凉渗骨,续予答复:“是以,我以秦厦旧往诸孽业为证,必使涉华序内政之秦人受戮于华序国境,且填我旧时所为之堑,送两王与寿詙入阿毗地狱。重纳旧胄陆东失土,诛尽秦厦皇族,此后,纷争可休,民族可融。”

旧胄统治层级,政军两权兼执之世系,本就比异族更为残暴强势。

是繁史藏在春秋笔法间贬判其黑暗之处,亦是其阶众森严威凛之处。

萧罂身姿于其怀,只觉冰冷浸透肢隙,国仇积恨的裂隙已难修复。

她所执迷之人一贯说到做到,她知晓。

满室香雾缱绻不知何时已随美人衣袖间妖异冷香转入凌厉,游迹穿梭如链索,萧罂眼目垂阖又启,魂惧难安游雾般于心间乱滋弥漫,随秦厦被拖入潜藏着魑魅尸骨的炼狱深渊似近在下一瞬。

察香知命。

兄长不该与之为敌。

她压下心间难安乱绪,“这是令昭给予我之命途么?”

“不过答复阿罂的问题。至于阿罂之命途……”美人放开揽她于怀中之手,起身声渐冷淡:“我希望阿罂自为己身作答。”

几名侍从持银盆雪帕净去案间残余香药。

“我执著于令昭,即便要我与秦诀别!往后命途于华序行进,此为祈请。”萧罂急切,一意任心执迷。

楚令昭回目,问语宛神谕倾压垂临,“如果此为阿罂之祈愿,我一旦应允,便再不容阿罂生悔。”

美人视线沉肃,其内毫无波澜,所言是问语亦为提醒。

萧罂渐渐收敛容态,望那道身形离开内殿。

二蔺与钟乾携殿内其余众侍紧随离殿。

寂静不知几时,外间一名侍从入内道:“公主,吾主方才临行前留下嘱言,若公主生悔,便派重甲护送公主一路安然返秦。而若吾主下次归来后,公主仍未有悔意,吾主便应允公主之祈愿。”

“我若选择返秦,此后,是否再难与她牵系……”萧罂垂目。

侍从微微欠身,“公主勿要嗔怨吾主,吾主予人抉择,或进退维谷皆死门,或一死一生迫选之门,凡作给予必取代价,且绝不会给予任何人两项皆生门之抉择。今却予公主此进退两门皆生之殊遇,不取代价。吾主虽无情,但对公主,此已是倾偏。”

无情者给予自由生门,纵知那美人她实仍心冷无情,亦不能否认她所给予之物,到底为极特殊之倾偏。

无关风月,仍引执迷。

萧罂低语,“多谢侍者劝语,层层国朝新旧累仇,她仍予我来去皆生门,我怎会不明而多嗔?昭昭日月,殊遇照临,纵使无情亦垂华。”

侍从致礼,撤出内殿留萧罂思择取之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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