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 3.巴登巴登
夜如同鹊鸟一般的调子啁啾,临近了深夜四点,马元才与和着衣衫的金恩妍在一张床上同眠。其中充满巧合也或存必然,他们依次地睡着了。一旦熬夜马元就会睡不好,造成他六点多就醒了,他睁眼看了看窗外的蒙蒙晨色,准备继续睡觉。恍然,他嗅到一股香甜的气息,他发现此时的金恩妍与他靠得很近。金恩妍还将一只手臂向马元的这一侧伸出,那香味是金恩妍身体散发出来的热度。马元似乎忘记了很多,眼下他刚刚恍惚得意识到,原来今夜的金恩妍正与他共寝。他的内心感到满满的慰藉,能如此轻易地得到一位妙龄女子的信任。可世界失去了很多东西,比如信任,比如善良。不知道怎么鬼使神差的,马元便将自己的左手递到了金恩妍柔软的右手掌心。倏尔,当他意识到并想立刻把手抽回来的时候,却发现金恩妍的五指轮廓已经变得微微扣合了。如果此时马元生硬地把手拿回来,一定会弄醒金恩妍的。马元不晓得该怎么办了,只是在静谧的夜色中悄悄地聆听着金恩妍的轻缓呼吸。那是一种熟睡时才会有的深沉呼吸状态,金恩妍的躯体缓缓起伏,像是《世说新语·容止》中提及的那种魅力。眼下发生的一切变得很有趣。是什么样的力量,使得身旁的这位十九岁韩国少女与他靠得如此之近,又是什么样的力量让金恩妍柔软的右手微微地握住了他的左手。恐怕只是因为她沉睡,就不知所以得想要与人温暖了。医学与心理学提到,人在睡着之后还是会有潜意识的活动存在。不殊是一种肆意的妄为,某些深深藏匿在内心的情愫的自然流露。想着想着,马元对着金恩妍转过身去,他们面对着面,但在漆黑中谁也看不见谁。马元又有了一个主意,他把自己的另一只手放到了金恩妍的手腕上替她号起脉来。有意思的是,金恩妍的脉象并不呈最深度的睡眠表征,虽然她的呼吸显得非常深缓。睡眠程度分有五度,深度睡眠和次深度睡眠的呼吸体征的区别是不易察觉的,所以金恩妍的脉象也许阐明了一些事实。她对马元应该是有好感的。如此以来,马元才批准了他自己把另一只手臂搭在了金恩妍的侧躺的身躯上,像是一个来自亲人的、而不是情人的臂弯那样。随后他们睡去。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朦朦亮,金恩妍冲着马元的怀里挤了挤。由于睡得太晚,马元的睡眠一直很轻,他睁开眼睛看到金恩妍的额头正好抵在他的下额处,身子蹴在他的怀里。马元不受大脑控制地凑近金恩妍,给了她的额头一记浅浅的吻。就是这恰如鹅毛地轻柔,弄醒了她。金恩妍打开惺忪的双眼,斜着眼眉望向咫尺距离的马元。她的神情夹杂着迷惑,随即便从马元的怀抱中抽出身躯翻转去另一侧,而后蜷在了床头的一角。察觉到金恩妍的举动,马元淡淡的笑了,很冷吧。你看我说你要是睡沙发一定会感冒的。是有点冷,不过我还好。还是挺冷的,不然你也不会跑到我的怀里呼呼大睡呀。要不要盖被子?还不盖的话,我只能再把胳膊留出来给你了。金恩妍吐出舌头做了鬼脸,二话不说地拽住被角盖好自己。干吗跑那么远,很容易掉下去呢。马元说着把自己的身子朝金恩妍那头凑了过去,又伸手隔着雪白的被子搭在了金恩妍的腰肢上。像是从地平线消失一样,马元的胳膊从被面上陷了下去。金恩妍的腰部很细,和宽阔的胯股形成了明显的差量。金恩妍又拽了拽被褥,刚好掩住了她裸露的肩头,但仍然把双腿放在了外面。睡被子里面吧?盖不到腿不会不舒服吗,马元随即掀开被角,金恩妍也就顺意地钻入了被窝。马元搂住金恩妍,并不再与她隔着一条厚软的羽毛被了。往中间睡一点儿吧?金恩妍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把身体靠里挪了挪。金恩妍很瘦,搂住她的时候能感受到一种仅仅在人体骨骼标本上才有的坚硬。然后,他们又睡着了。在太阳还没有完全升起来的时刻,金恩妍缓缓地挪动了身姿,这一次晃动刚刚好使马元的手掌滑进了金恩妍的上衣。此时金恩妍的睡姿是平躺的。马元再次感受到了不知所措,要把手臂从金恩妍的身体上拿回来吗?好像并不情愿为之。犹豫的间隙,这只半梦半醒的手掌又稍稍往下碰到了金恩妍牛仔短裤的腰扣。于是,马元把手放在那里稍作停留,然后试图解开她的裤子扣。一次、两次,都没有成功。他就又把手放回到了金恩妍的肚子上。金恩妍靠着模糊的意志转过身去,马元的胳膊稍稍用力就又把她搂了回来,然后在她T恤未遮住的肩头深深的一吻,同时说了句睡吧。你吻我吗?恩。肩膀?金恩妍轻耸锁骨。嗯。转过来吧?要我转过来吗?金恩妍翻过身狐疑地盯住马元。是的,因为我想要亲吻你。金恩妍瞪着大大的眼睛,任凭马元把他干涸的嘴唇放到了自己的嘴唇之上。这次不是肩膀了,马元摸摸金恩妍的脑袋。金恩妍没好气得把嘴角上扬撇了撇,显得更加可爱与迷人。你怎么不先问问我同意不同意?好,那我现在问你。现在晚了,我要咬你了!咬人吗?你很凶哩。话音刚落,马元又朝金恩妍吻去,他的舌头像是侦察部队似的率先进入了金恩妍的樱桃小口。金恩妍此时的神情极为娇羞,也只是稍稍打开了嘴巴。马元抓住金恩妍的双腕,把它们举过她的头顶放在了枕头两侧。金恩妍猛然回吻他,用她那不完全开的嘴巴。 马元温柔地把金恩妍的上衣撩起,手掌又细腻地游弋在她的胸间。随后,若干吻痕印在了金恩妍瘦削的肋部,这下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去解开金恩妍的牛仔短裤了。绣着韩文字符的银色金属扣挣开了束缚,这一回纽扣像理解主人的意愿般和之前的表现迥然不同。金恩妍像泥鳅一样“唰”地一扭短裤就从大腿滑落到了她的踝关节,然后一脚给踢掉了,只留下了黑色的纯棉款短裤包裹着臀部。马元的手指老练地一拭,便察觉到一片湿润的不规则几何图形。可他什么都没做,马元心想,金恩妍应该是较外表看起来很加敏感的那种女孩吧?他碰到过的女孩不少,金恩妍的身体却要比以往打交道的女子更为机敏。他有些懊悔,似乎自己应该早点脱掉金恩妍的衣服。十九岁的金恩妍,一位韩国大学的一年级学生,活脱得赤裸全身躺在了马元的身前。像是久经严寒的春日中,一片待开垦的土壤散发着神秘的羞涩芬芳。它很湿润了,马元和金恩妍说到。金恩妍没有回答,只是眼巴巴地看着马元发呆。仍未完全发育的白洁胸脯,像是原野上两朵起伏的小小丘陵,那两枚粉色的哨兵竖立之上,挺直了腰杆紧张地四下张望。我喜欢你的短裤。不知为何,马元从今年年初就已不再亲睐打他年少时开始迷恋的女性蕾丝内衣了。喜欢它?它很便宜啊。超市里五条只要十美金。嗯,我喜欢它。虽然“Langerie”很性感,但我喜欢你穿普通的纯棉紧身裤。金恩妍娇小的身躯,躺在两米半宽的床具中央。一连串的星光,从她的眸子眨巴眨巴地跳了出来。一双亚麻色的修长长腿紧闭缠绕着,弄得床单褶皱延绵。闪烁的精灵使者,似乎与督促着马元,你还在等什么?饱有深情的吻压迫着金恩妍平滑的脖颈,而他攀登雪山磨砺后的粗糙手掌正在她的腹部孤立地矻蹬蹬前行。金恩妍似乎在用身体轻轻的颤抖迎合。借着她微闭双眸的掩护,马元把身体推向了金恩妍的身躯。柔情脉脉,又如疾风暴雨席卷了春芽初绽时的大地。
睡觉吧?像是日光濯润着清晨里的幼鸟,金恩妍呢喃着作答应声。她将慵懒床榻中的纤细腰肢拧了拧——一种源自神经系统的反馈举动——而非大脑的施令,马元观察到。日出了,金恩妍躯干的各个关节在初阳渐暖中反射着局部的高光,她的喘息声像是经历了鏖战的敌方战壕,绵软无力地交出了不再抗争的白旗。随后,马元把金恩妍拥入了他的怀抱。彷佛彼此还是那个全然陌生的他。他们并没有如马元所愿得以入睡,金恩妍又开始聊天。聊着聊着,就快九点了。你不睡觉呀?呵呵。那我们去吃饭吧,回来再继续睡觉好了。我可不想错过早餐。老人家觉真多哩!金恩妍撒娇道。按时作息是一种高效的生活方式啦。金恩妍在被窝里穿上紧身背心和纯棉短裤,然后走去洗漱台,把牙齿一丝不苟地刷得干干净净。要不要洗澡?嗯。让我用用你的皮筋,我可不想洗头发。一会儿,金恩妍拿着浴巾光身子走出了浴室。躲躲闪闪的情态,像是一只眼看要跟掉妈妈带领的队伍里的鸭宝宝。我的牛仔裤去了哪里呢?马元坐在在客厅的沙发上,冲金恩妍指了指卧室床边靠窗的地毯区域。穿上裤子,金恩妍从书包拿出一个小化妆袋。马元走到金恩妍身旁给了她一个拥抱。金恩妍来到梳妆镜前,点亮了圆形镜框的灯带。等待金恩妍收拾好,他们手挽着手离开了房间。要掩上房门之际,马元又俯身亲吻了金恩妍香气萦绕的发鬓。走廊里。他们家的早餐其实不算好吃,但集团的另一家“M”开头的酒店,无论是传统的中式晚宴还是欧陆早餐都更加考究。这里主要是一些西餐。不过,也许适合你。不,我喜欢吃中国的食物。是吗?我们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典型的中餐。油条你知道吗?往往会有油条。还有南京的包子。包子我知道,还有过年吃的饺子。哈哈,你很聪明。
电梯间空无一人,金恩妍偎在马元的肩头,轿厢穿梭至负一层。走廊两侧的红色漆光墙面上,挂着若干幅出自美国波普画家之手的版画复刻品。你今天不用做工吗?嗯,不去了。我想陪你。这里可以吗?先生。那里呢?宽敞安静一些。没问题的,先生。要喝咖啡吗?嗯。请给我们两杯咖啡,谢谢。快去拿餐吧?金恩妍。手机放这里吧,我也都搁在餐桌上。都有哪些好吃的呢?金恩妍迈着欢快的步伐四处张望。你看看喜欢吃什么?这个面可以尝尝。果真有油条,不过我估计你会吃不惯。牛奶和蛋糕,你还是看看这些吧。喜欢哪一个?外观都很可爱哩!这个酱汤与你们的是不是差不多?酱汤?不,不一样。我们没有它。没有吗?大酱汤不是吗?嗯……我不确定你说的是什么。样子也不一样吗?好吧,拿几个不同款式的烧麦好了。粤菜你知道吗?粤语,香港。嗯,你是讲普通话对吧。嗯,我也可以说粤语,你看这么说。只是改掉几个音节,还有四川话和天津话也很有趣。总之我们这里每个地方的说话方式都有一点儿区别,就像是拉丁语和希腊语在欧洲版图上的不断更迭。酒红色的盘子很漂亮哩!好看吗?一般般吧。我买了一些很精致的盘子,米兰做的。我很喜欢烧饭,你听说过“治大国若烹小鲜”吗?金恩妍露出棕色小狐狸的狡猾表情,米兰我从没有去过,给我看看照片。它们是我从双年展带回来的。青粉色水渍勾勒的海螺回纹图案,它的灵感也许来自撒丁岛的风情。我喜欢这个带有兔耳朵形状的圆点盘子,真可爱呢。瞧瞧这个,将西方的油画和中国的水墨画拼接起来。左侧盘身的外缘是椭圆,而右半则烧至成了波浪锯齿。极不协调,又恰到好处得相互咬合。吃饭的时候用它吗?可把菜盛上去便看不见画作了。我自己的时候一般只用纯白色的碟子,只是在有客人的时候我才会按照心情选用那些带花案的餐盘。是吗?你可真奇怪。酒店的这个,看起来更像是北欧的便宜货。听说你们中国人很喜欢红颜色?走廊里的亚克力装饰墙墙漆是红色的,盘子也是红色的。其实中国人也并不是都很亲睐没红色,他们会觉得这个颜色有些土气和过时。反而你看乔治·阿玛尼、吉奥尼尼·瓦伦蒂诺、皮尔·卡丹,他们把红色用得非常棒,让人眼前一亮。可你们的故宫呀、国旗呀,还有灯笼、中国结,不都是红颜色吗?哦,是啊。你说得没错。红色,是一种中国的传统习惯。面条好吃吗?别烫到了,先吹一吹吧。金恩妍咿呀学语得用汉语缓慢地说,“Chui chui……” 每个音节都过份拖长了。马元从没听过这样的中文,他觉得金恩妍说中文的样子像是在表演幼稚的儿童剧目。龙须面,是不是和你们面条不太一样?嗯,不一样。我喜欢吃面。中国有很多种面条,南方和北方的也很不一样。以后你可以慢慢品尝,看看自己喜欢哪一种。是吗?这个不好吃。不好吃就放在一旁吧,只是让你尝一尝。会不会很浪费?我也不喜欢浪费,谁让你是外国人,尝尝鲜不为过。油条要这么吃,放在豆浆或者牛奶里泡着。好吃吗?嗯,我不知道哩。那这个呢?还可以,没有刚才那个难吃。好吧,把油条给我吧。油炸食品我也不常吃,而且现在也不容易买到,街头的早点摊位随着中国的发展越来越少了。你的嘴巴,擦一擦吧。嗯,我擦一擦。吃得好撑呀,金恩妍撩起衣服拍了拍她的肚皮。可你没吃什么,先休息休息。一会儿我们去外面的庭院散步,消化消化再回房间。煦日和风下,有生命的物体都显得迟疑。超过光速以后,时间便会变慢。光速被宇宙限制了速度,而情感或绵延或缩减了生命中的时间等分。它不是神的力量,而是生命的自由限度。仲夏的酷热已然褪去了强劲势头,据说在三十年后的曼哈顿岛,会有百分之三十的陆地被海水倾覆。真的会如此吗?谁又能真切地感知到自己的三十年后呢。何况是一座城市。酒店的中庭是一个下沉式的法兰西花园,虽然场地不大,但算得上别致,修葺得也饶有情调。马元在前面走,金恩妍在后面跟,二人默不作声。我们坐下,好吗?嗯。在一张巨大的藤条沙发椅上,金恩妍踢掉鞋子把腿拿到垫子上盘坐好。马元效仿着她盘起腿,即使自己没有盘腿的习俗。在花园对面的屏幕上,正播放着酒店的宣传片。你看看全球其他城市的酒店风光,是不是要属迈阿密与巴厘岛的最为出色?这是哪里?加拉帕戈斯呀,我也去过。你知道那吗?达尔文在那里写出了进化论。那里有很多奇怪的生物和有趣的动物,要是换做我在岛上做研究,我想我也会提议有关进化的理论。虽然它在近年间,面临了各种学术冲击。啊,我不懂进化论……好吧,聊你感兴趣的话题。你可以租赁发现者号在海上追寻各种不同的鲸鱼。金恩妍并没有接话,马元觉得她同样不感兴趣。也许它离这里的生活太过遥远吧。沉寂了一阵后,金恩妍说中国的女孩子很漂亮。是吗?我想那不是大多数女孩。可能四川省、山东省等地方的女孩子好看一些。我觉得,还是你们的漂亮女生比较多。你不喜欢中国女生吗?这真是个好问题。我的美国朋友也问过我这个问题。我们现在的女性很麻烦,她们过于自我,又尤为注重物质,也许这也是现代化的一种身份体现。纽约的机长朋友说,在他们那所有的中产女性都首先爱你的钱,其次才是喜欢你这个人。很多情况下,我们的女性丢失了东方的特质,并且也还没做好准备当一个完全现代的女性。比如说她们追求独立,却同时要花着男人的钱。像是美国、英国的女性出门约会,她们都会AA花销,也包括日本的大多情况。再比如她们想去追逐自由,但又没有什么安全感,而发达国家的女性则更敢于冒险。你知道我们的文化受美国的思想冲击很大,在这里很多主流文化都呈现了美国化趋势。这是一个非常糟糕的状况。过去大家都想娶一位东方的太太,传统、勤劳、明礼,但事实不是这样了。当然,日本的女性还不得不恪守东方的传统。像我的纽约朋友们,他们的女朋友、太太都是从第三世界国家找到的。比如摩洛哥、哥伦比亚以及巴西之类。那位机长也不例外,他的未婚妻来自摩尔多瓦。哦,你也想从第三世界国家找一位女朋友吗?巴西女孩的身材很好。但她们不太喜欢发展中国家的男性,阿根廷的女性会更现代一些,虽然她们在南美洲的姿色排行里并不出众。说起来巴黎的女性也很出众。走吧,我们回去休息。好啊。金恩妍伸出一只手,先起身的马元把她拉了起来。回去再睡一会吗?不要睡了。你老了,你睡。胡说!马元用手轻轻拍打了金恩妍的屁股表示惩罚。哦,你打了我的屁股?你反感它吗?这么做像是我的爸爸。那你叫爸爸吧。不可以。为什么不可以。爸爸不可以和女儿睡觉。只是假装啦。听说在韩国,法律明文规定了老师可以打孩子的屁股。包括使用什么工具、次数及轻重的标准。可我从来没有被人体罚过,你是第一个!是吗?日本也有这样的情形。你知道吗?是吗?说给我听听。要求对小学以及初中学生,可以使用直径一厘米、长度不超过五十厘米的木棍惩罚。而对高中生使用的木棍,直径需控制在一点五厘米左右,长度不允许超过六十厘米。初高中生一次体罚的次数规定在十次以内,小学生是最多五下,只可以打男生的臀部,女生的惩罚位置则是大腿,轻重的程度以不会在学生的身体上留下伤疤为前提。并且要求老师,绝对不可以用自己的手部或脚直接碰触学生的身体进行体罚……说着金恩妍踏着欢跃的步伐跳跑了出去,在七八米开外的地方,金恩妍回身冲马元做了一个挤眼睛的鬼脸。他们消失在这庭院。回到房间,他们脱掉鞋子。马元按下控制落地窗纱帘的开关,随后纱帘自动闭合,缓和了刺眼的日光照射。真的不睡了吗?不睡了,你看你的记性也不好了。金恩妍背光站在窗台前,她的黯淡轮廓和远处的西山淡影模糊重合。她像是在走高跷,踩着白色的浅口棉袜从落地窗的南头走到了北端,又从北端的卧室窗前走回到另一侧的客厅尽头。最后,她把自己卷在纱帘里缠绕了好几圈。像是旧时西班牙王朝故事里,弄脏了主人幕布的女佣那样侥幸地躲藏。我要给浴缸放水。热浴容易入眠,你要试试吗?我才不要。马元站在卧室,从中部向两侧推开双向滑动的木门,圆形浴缸正好摆在卧室和洗漱空间的交界位置。他拧开热水龙头,沿着光照走到窗前的金恩妍身边。出来吧。金恩妍反向转动身躯,让纱帘平缓松绑,像鱼儿逃脱了捕捉的网。马元用日语说了很可爱。卡哇伊?在韩国大家也会讲哩!给你看我的指甲颜色。我昨天路过一家指甲店,看到他们贴出来的价格,算了一下要比韩国的便宜很多。于是我让她们给我做了指甲,虽然她们听不懂我说的。但我拿出手机,把你们的国旗图片找出来给她们。你看,和你们国旗的颜色一个样。我喜欢中国!嗯,差不多吧。但我可以确定,它肯定不是国旗的颜色色,应该是什么橙红、南瓜红,虽然它很接近国旗的颜色。估计我们不会有人想到把国旗的颜色涂在指甲上,所以她们肯定没有这个颜色的指甲油。为什么呢?它很好看。嗯,好看。只是人们没有发现它。他们又开始聊天。一会儿浴缸里的水快溢出来了,马元关掉了水阀。金恩妍趴在床上玩起了手机。你看这个浴缸挺大的,你也来一起泡泡吧?Hot spring!日本人的最爱,长生不老的秘诀。我不泡。我很年轻,不需要长生不老。你当是陪我泡啦。哦,想我陪你吗?早点告诉我哩!快,先去冲冲身子。原以为金恩妍不会和自己共浴呢,女孩子总是在初始的时候羞于这种事情吧。你听说过罗马人的沐浴文化吗?入浴在西方原是保护贵族受神眷顾的特权。全部使用大理石砌成的罗马浴场,以亮堂的嵌石铺地,玄壁装饰着壁画和圣人的雕像。不仅如此,高大的穹顶是教堂般的宏伟,提供沐浴人出入的圆拱门更是雕刻了希腊式的精美纹路。虽然我没去过欧洲,但我知道耶稣在河中受洗,还有印度教的恒河。你看过《罗马假日》吗?就是许愿池。啊?原来她许愿的地方是个澡堂哩。哈哈,真有趣。如今,可以提供人们入浴的地方在罗马已经没有了,不像布达佩斯的塞切尼温泉之类的地方仍然允许着公众使用。并且是男女混浴哦。不听不听,我可不去!那你可以去巴登巴登。巴登、巴登,巴登、巴登……听起来真好玩,它是不是在《格林童话》里出现过?“巴登”是德语的“入浴”或者“游泳”的意思哩。列昂尼德•茨普金生前的最后一部长篇小说《巴登夏日》,感兴趣不妨可以找来看看。这个小镇位于黑森林西北部的边缘上,也就是以天鹅堡闻名于世的奥斯河谷那块。就连拿破仑三世、俾斯麦、维多利亚女王、沙皇亚历山大和普鲁士威廉等等都流连忘返,不过当时我去游览的时候只是因为听说了瓦格纳、陀思妥耶夫斯基曾经在那里创作。如果你不喜欢阅读,可以欣赏安格尔《浴女》系列的画作,他画了许多,美不胜收。洗好了身体,金恩妍拿起一条浴巾遮挡住自己的身体。她走到浴缸前伸出一只脚试探水温,好热呀!当然要热啦,不然怎么叫“Hot spring ”哩!可怎么比外面的天气还要热呢?一副嫌弃的表情,金恩妍小心地在圆形浴缸的另一头坐下,生怕人生的初体验会打滑。浴池中,晶蓝色的浴盐颗粒随水泊散开,将池水的颜色浸染。金恩妍噤若寒蝉的神情,像一只还未掌握游泳本领的小天鹅般窘迫。为了化解尴尬,马元微微晃动着手臂,使浴池表层的流体碧波荡漾起来。此刻他们眼睛望着眼睛,赤身对着赤身,只见热水在气化的作用下蒸腾而上,与房间里横贯的冷气团团交汇。像是夏天偶然在冬天经过似的。四条腿笔直地交叠在一起,从天花板俯视,像是维特鲁威人的圆形与线。金恩妍如躯壳发着呆,马元也习惯地胡思乱想了起来。人不可以跨入同一条河流两次,而芝诺论证了英雄射出的箭羽其实只是一种疾驰的静止……在古希腊帕特农神庙遗址残垣附近,没有浴场只有一个以天为幕的悲剧剧场。古希腊人与罗马的贵族不同,他们更喜欢天体海浴。也许只是因为罗马人与海的距离,才不得不退而求其次……雅克利娜·德·罗米伊认为悲剧的诞生引领着希腊文明走向了辉煌。它不仅带有先验的艺术性,更加将实足的神性过度到了人性的丰富。在古希腊圣贤们不只崇尚智慧,同样追求矫健的身躯。奥林匹克就是智者凡身的一场线性运动,它的诞生要追溯至雅典所提倡的人之神性:智与力的统一,以及美的一元性。这一惯例深深地影响着后来的欧罗巴文化,而东方没有继承它。鼓吹文士的封建科举制度造成了最庞大的王国衰败。二战以后,整个东亚恍如梦中惊醒般开足了马力向理工科学倾倒。今天,他们和欧洲的文明再次南辕北辙了……哲学家,往往即是数学家。想着想着,马元差点忘记了身旁的金恩妍,他转而盯着金恩妍的身体像是猎人打量着猎物。金恩妍的五官清纯白皙,透露着一种不可言传的淡雅格律。绰约逸态,又怯雨羞云,彷佛诗中的菡萏,又或是尚未颜墨饱满的牡丹萼瓣。说来奇怪,金恩妍的裸体完全是一幅明暗有致的写生画。她身体的肌肤表色要比她清秀的脸庞颜色暗上些许,可从她的大腿开始蔓延至脚踝,肤色又转而变成了充满拉丁风情的麦麸色。你的腿晒得好黑呀?很性感吧。嗯,好吧。可是不能再晒黑了哩?你不喜欢深颜色的皮肤吗?它可是国际范儿。还好啦,但我喜欢黄种人。我不管你啦,不要太黑了就好。首尔今年度过了一个非常炎热的夏天,往年也不会晒这么严重。说着金恩妍从水池中翘起了长腿端详,像是医学院的学生审视着不知从哪捐来的人体。在这时空凝滞的静谧空间,不眠之夜后的孤傲苍穹之下,浴缸似乎是一具盛满海水的石棺,吞噬着柔嫩的少女形骸。马元的视线被金恩妍所攫取。瞧吧!她的眼球像两颗玻璃烧制的弹珠般通透易碎,两双细长的睫毛恍如毛虫的纤毛一样柔软。在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会自然地眯成两条弯曲的月牙。可在她不笑的时候,深褐色的眼底仿佛流淌了一条发迹于山涧的透澈溪流。晶莹剔透,亦稚气未脱,水汪汪的双眼就像是出自爱丽丝漫游仙境中的小女孩那样。我要热死啦!分不清她是假扮还是真意,金恩妍学起了受伤花鹿的举止,缓慢孱弱地爬出了浴缸。先在绒毯上擦干身子,别到处都弄得湿漉漉的。金恩妍拿起一块新浴巾将自己擦拭半干,然后就趴在了地毯的旁边的贝壳色大理石地板上,俨然一具垂死之躯。怎么躺下了,不冷吗?会着凉的。不,我热,我要凉。别说,你这样趴着的姿态倒蛮有些病态的艺术美感。我要给你拍一张照片!不,我不要。为什么哩?我可什么都没有穿呢。好吧。在东方我们总认为人体是丑陋的,而在古希腊、文艺复兴还有现在的巴黎,大家还是崇尚不穿衣服的。你知道吗?法国的美术馆通过了允许游客赤身裸体参观的提议。休息一会儿,就起来吧。要不要继续泡泡?热,我不要了。说话间金恩妍已经坐到了床边,她拿起手机瞅了瞅,继而把衣服穿上。她玩着手机,变得喜笑颜开,手指连续跳动输入着字符。马元穿上浴衣走到金恩妍身旁,嗯,在干什么呢?给你看,很可爱吧!某个韩国社交网站上瀑布流的展现着猫咪恶搞的照片,大体是一些猫咪乱入西方名画的过时图片。界面类似于INS或者手机端的脸书。哦,这些呀?很可爱啊,我之前也看过。这个呢,长嘴鳄鱼和长颈鹿做朋友的尴尬。哈哈,我看过鳄鱼的。是不是很可爱?嗯,你也可爱。马元把手臂放在了金恩妍的腰上。金恩妍立刻朝他撅起了嘴,同时瞪了瞪眼睛。还睡觉吗?不睡觉。昨天睡这么晚不累吗?你看你老了,我不累。再讲老,我真的要打你屁股哩!快看这个,好好玩。一群韩国人罩着类似于天线宝宝似的呢绒装束在左蹦右跳地唱着“B,P,M,F、D、T、N、L……”,这是一个甚是滑稽的汉语拼音教学视频。不像是教给学生的,倒有几分PSY的画风。再给你看看这个。一支韩文歌曲的MV。随着旋律,金恩妍小声地哼唱起来。她的音色甜美单纯,曲调悠扬欢快,尾音娇柔而不尖锐,有种天鹅绒毛带来的舒适感。曲子的风格是标准的韩流电子舞曲。马元并不清楚金恩妍唱起的是谁的歌。他只是在中学的时候听过韩文歌,后来便没怎么听了。他更喜爱古典音乐、爵士乐以及金属乐,唱片也大都来自欧美和日本。电子乐对他来讲太“塑料”和无序了,唯独韩国的舞曲似乎找到了某种平衡点。你唱歌真好听!不,不好听。好听,你应该学会自信一点儿。我喜欢唱歌。那你可以去尝试,据说韩国很重视偶像经济。不要,我可不想做名人。哦,那你唱给我听吧。你又听不懂。好吧,你有听爵士乐吗?这个?哦,那这个呢?哥特金属。哦,我也听韩文歌——黄手帕。什么?我都没听说过。哇!这个电视剧上映的时候我才4岁哩。太忧伤了。换一个吧?她们呢?这个Wonder Girls、Exid、还有这个Vevelt,你知道她们在韩国出名吗?可是有很多中国人喜欢她们呢。她们有很多粉丝吗?是呀,看她们的长腿和出众的外貌,能唱又能跳一定是受人欢迎的类型。哦,不是真的,我都不认识她们。是吗?也许少女团体的听众主要都是男性吧,马元心想。金恩妍又给马元播放了几首类似于韩国流量组合Twice乐曲风格的音乐,马元并感兴趣。金恩妍也许察觉到了,于是她说你要不要看我弹钢琴。是吗?我最近在练习月光奏鸣曲。哦,金恩妍并不感兴趣,转而在油管上找到了她在美国读高中时的钢琴演奏视频。她弹得还不赖,马元听出来那是西贝柳斯的乐章。你也可以弹它,它很简单。你在哪里学的钢琴?当然是在学校啦。我所有的乐器都是学校的老师让我学的。我还会弹贝斯,我在学校的乐队里担任贝斯手。你一定很有音乐天赋,不用心就学会了。哦,只有照片了。看不清楚哩,估计你的钢琴弹得更好?是的,我弹贝斯的样子真像是一个小Baby!在芝加哥现代音乐学院,我学了一点儿爵士乐。一直想找时间回去继续我的学业,可总是有事情耽误了。你想去就可以呀。嗯,先得计划下时间。我和你讲,昨天有许多奇怪的人找我说话。奇怪的人?什么呢?我不知道。我用中文和他们说“我是外国人,不懂……”,然后他们就让我走掉了。可能是发传单的吧?他们说“去看看!”虽然我听到懂了这句中文,但我还是假装没听懂,只是冲他们笑,然后摇了摇我的脑袋。金恩妍细声慢语、略显笨拙的汉语发音,惹得马元不禁笑出了声音。收拾好,我们准备出门吧?逛逛,说着金恩妍从书包中拿出粉色的塑料发卷器缠在了自己的刘海上。想去哪里?我不知道。不知道吗?你来旅行却没有想好去哪。 金恩妍没有回答,只是往书包里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去机场怎样?趁着我在你身边,好告诉你如何回到韩国,这样你回去的时候就不会走丢了。好啊,去哪都可以!你怎么把这个包也背上了?嗯?你不打算继续住这里了吗?还是……去我家里呢?它是不是好贵,带我去你家里做客吧。好吧,去我那里。我们去办理退房。
马元不知道自己为何脱口而出要去机场,也没料想金恩妍就应许了。可能马元认为,金恩妍真的有些不让人放心。坐上酒店的行政专车,他们被送往机场。很远吗?还好,首都机场算近的了。首尔仁川机场才是太远了。要看你用什么交通工具。坐巴士很慢的,要是开车不要一个小时就能抵达首尔市中心了。去我家也是。嗯,我有看到你们七纵八横的快速高架桥。你的飞机是几点钟?到了韩国后怎么回家。我不记得了,是晚上。但妈妈会来机场接我,请放心。印象中你们的进城巴士九点多就不运行了,有妈妈接就好。要喝咖啡吗?嗯?星巴克在韩国多吗?我看到你们有很多自己的咖啡馆。好像你们不太喜欢星巴克?不是的,星巴克很多。是吗,我怎么没发现呢。在加拿大和美国的大城市,每一个路口就有一家星巴克,现在的上海也快要这样了。据说他们准备每天都在大陆新开三家店面,这样中国会在两年内成为星巴克全球领域的最大市场。你爱喝咖啡吗?可能答案是否定的,我不喜欢受控制的感觉,它有些Strong了,最近我更喜欢喝茶。茶吗?妈妈最爱喝茶了,是中国的茶!嗯,你想喝点什么?嗯,要看看。感觉和我们的不一样。嗯,所有欧美企业进入中国都会进行一些本土化举措。你看它是月饼,你们吃月饼吗?中秋节快到了。我们也有这个节日,但我们从来不庆祝它。没有月饼?没有。那你要拍张照片留念吗?拿出来拍吧,没事的。像这样。哦,它很可爱。想好要喝什么了吗?拿铁?我也喝拿铁。两杯拿铁。不,我想要尝试新的,我看看。不好意思,她不懂中文。请您稍等一下。想好了,我要喝茶。这是什么茶?嗯,你试试看。我估计不好喝,星巴克针对大陆的市场推出了很多实验的品种,像是你点的这个。多少钱?我付给你。不用了,它们送了我买一赠一的优惠券。真奇怪,既然你不喝咖啡,为什么又会有它们的兑换券呢?上次出差的时候在机场的星巴克买了几张礼品卡。我有乱买东西的坏习惯,你看都快要过期了。好喝吗?它就是一个茶叶袋子呀,你看!果然不会好喝。你想尝尝吗?不用了,味道不好的食物会让我的心情变差哩。你看大家是不是都显得很匆忙?看起来都很严肃呢。是啊,现在的中国人不喜欢笑。在马元和金恩妍的身旁,有的旅客拿着电脑正在起草公务文件,有的旅客在专心致志地玩手机游戏,还有的中年旅客在和结伴的友人大声的闲聊胡扯。分门别类的旅行箱摆在他们的手边,中国人太爱用旅行箱了,不管去哪都要拿很多的东西,这是发达国家不常见到的景致。马元如此认为。我们走吧?我要先去卫生间,你去吗?我也去。出来在门口等我,不要乱走哦。不知为什么,马元似乎有些担心金恩妍会从这个卫生间的入口处转瞬消失。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那样,可是幻象并没有成真。不好意思,你等了我很久吗?我也刚刚出来。我们怎么回家呢?坐大巴怎么样,到我家搭大巴比非常方便。一站直达。我们也可以提前下车,带你去市区看看。好呀!我还没去过三里屯。美女!听说那里很多哩。金恩妍跟着马元去走出了机场候机大厅。你在这里等我,我去买票。好的。马元买好车票,金恩妍正靠着一堵墙刷手机。我们坐在那边的椅子上等车吧?他们坐在空荡荡的椅子上,天气不算很热,四周的车流喧嚣穿梭。十分钟左右,他们坐上了巴士。巴士缓缓启动,随后在机场的三座航站楼之间绕圈。巴士的人少吧?像是首尔。为什么呢?北京有很多的人哩。因为大家更倾向打出租车或者乘机场快轨。这是我的电话号码,你来了韩国可以通过它找到我。把你的也告诉我吧,我只有你的网路联系方式。是呀,当你回去了就不会再使用我们的网络通讯软件了吧?你们是用K对吗?19991314520,你记好了吗?1999和你的生辰是同一年份哩!就是上个月我才通过关系搞到这个有趣的号码。金恩妍似乎没有听明白,只是连连地颔首表示认同。你看这里的树林,在十年以前它们都是些荒地。五环,接下来是四环,那边就是望京,你昨天去过的,还记得吗?金恩妍看着远处的望京地界流露出微甜的笑容,同时用手捋了捋自己刘海下面的阳光光晕,似乎想要把光束握在手心当中。一双又细又长的睫毛随着巴士晃动颤颤巍巍,四条棕色半永久内眼线趴在上下眼睑上,将眼珠勾勒得更加灵动。再看眼框下侧躺着的蚕宝宝,正鼓起了圆润的肚囊匍匐着。唐朝的时候,我们称之为卧蚕。这些就是金恩妍眼睛也会笑的原因吗?金恩妍靠在马元的肩膀上睡着了。一夜没怎么睡,马元也觉得困。但他不习惯在车上睡觉,更不想坐过了车站。于是他就一直睁着眼睛打量车窗外的城市人流。下车啦!恩、嗯……已经到了吗?是呀,睡得好吗?很好呢。真不好意思,我睡着了。没事啦,马元回应道。巴士靠站在月台,马元和金恩妍提议去卫生间,他喝多了咖啡,金恩妍也喝多了茶饮。刚好马元之前在旁边的大楼里工作,他记得大堂设有对外开放的盥洗室。可以进去吗?你已经不在那里工作了呀。当然可以啦。沿着东三环粗糙的灰白色路基公路,有几座四十余层的大楼孤立在砖红色的苏制居民房间,蓝绿色的大楼玻璃幕墙反射着下午的太阳光波。国贸坐拥的CBD区域属北京最为繁华的地域,但高矮错落的新旧楼宇交替,像是首尔的旧城区一般现代与衰退并存。办公楼内冷气轰鸣,进进出出的人群不知为何正在大堂反应缓慢的电子轧机通道处堵成一团。在三层楼高的背景墙后面,是一个大约两米宽的密闭走廊,洗手间就隐藏在它的深处。这次金恩妍真的不见了,马元关上洗手池的龙头从卫手间走出来的时候,却没有了金恩妍的人影。等了好一会儿,金恩妍还是没有从女洗手间里现身。一位佩戴着工卡的年轻女性刚好从里面出来,马元向她询问。女士说里面好像没有人,但也不能完全确定。于是马元走到女门廊前,用韩语呼唤着金恩妍的名字,可没有人答应。马元猜测金恩妍可能先去了大堂。当他走到大堂,金恩妍果然坐在星巴克的店台里。你出来啦?嗯,我要试试他们的WIFI。我又连不上网了。我刚才在找你,还对着女洗手间喊到“Kim en-yeon”。你的发音很对哩!我在高中的时候有学过一些韩语,不过总用不到就都给忘了。韩语很好学。嗯,不难学。但发音不太好掌握,和中文、英文都不太一样。是吗?但我觉得中文更不好学。其实中文很好学,现代汉语并没有对语法吹毛求疵。句子的顺序经常可以随意颠倒,加之汉语又是字词结构,不像是英文的单词。比如你学会了说“衣服”,就很容易记住“外衣”、“棉衣”、“上衣”。但如果你学会了英文中的“西班牙”以及“人”这两个词语,但你不仍不会讲“Hispanic(有西班牙血统的人)”。同样的例子不胜枚举,再比如“Brunette(浅黑肤色的女人)”。 接下来我们去哪里呢?我们就去外面的步行街散散步吧。就像东京的新宿和表参道。还有你们的三星公司就在附近,我们会路过它,我带你去看看?好啊。绕过一条布满梧桐树的小路,就来到了一条在改建之前贩卖汽车配件为主的集市街道,如今热闹早已不在只留下了落寞的建筑挡板。你看,这是三星公司的水牌,还有一些日本的企业名称。以及外面的蛋糕店和餐厅也是你们韩国的品牌。嗯,是啊。要不要上去转转看?可以吗?当然了。你等我一下,我到外面问抽烟的员工借张门禁卡就可以进去了。金恩妍有些惊讶,只是听候着马元的安排。这里就是大厅了,想不想进到办公位看看?里面都有些什么呀?就是一些工位,没什么特别的。那不进去了,不要打扰他们了,而且很奇怪。没事啦,我和他们很熟了。水吧那边有一台钢琴,要不要弹给我听?马元把手指放到琴键上,弹响了几个悦耳的音符。金恩妍坐在黑色的四角琴椅上,伸出双手刚刚落下手指便停了下来。金恩妍发现四周的员工纷纷把视线都投向了她自己,于是她和马元说我不要弹。没关系,可以弹的。金恩妍摇摇头,表示她害羞。真的不弹吗?好吧,那我们走吧。怎么样?是不是没有想象中有那么多好看的女生?可我的朋友告诉我这里有很多漂亮的中国女孩。露大腿!金恩妍说着指了指自己的大腿。估计你会失望了,真正漂亮的中国女孩不会在街上轻易出没。她们不接地气的。是吗?在韩国即使长得很好看的女孩子也没有机会出入豪门的圈层哩。很多都成为了艺人。商业街上,有些商店掩着门楣,像是要重新更换国际品牌的代理权益。往北走去的几条街道搭起了脚手架,又准备重新翻修,有点不甚景气。金恩妍跟着马元,从一排陈列着欧洲名品的水晶橱窗前走过,马元和金恩妍介绍着它们的设计。金恩妍时不时的会讲,她不认识这个,也不认识那个。咦?这个知道。妈妈的一条围巾就是在他们家买的。但我不了解时装品牌。嗯,对学生来讲它们的价格有些高了。用处也不大。你不喜欢吗?我觉得你喜欢。我只是开始认为应该把乱花钱的毛病变成做慈善的习惯。它看起来很精致。你想逛逛吗?我可以买一件当作礼物送给你。不用了,前天你看到的那个路易威登皮包是我妈妈的。因为我没有合适的小包带出门,所以她借给我用了。我并不需要这些。这里的人很少,适合散步。因为他们的消费群体已然更多得选择去国外购置了。款式林立,价格又便宜,还可以旅游一番。嗯,这里比刚才那边气派多了。我们找个地方坐坐,你想要吃些什么?我不知道,你告诉我吧?坐这里怎么样,这个喷泉很别致。风把水都吹过来了,好舒服哩!他们坐在一棵上了年头的大树下面,那是一张既为装饰又为坐具的北欧设计风格长椅。红色的铁丝蜿蜒成了莫比乌斯环,一些欧洲人与中国游客零落地散落在四周。金恩妍拿起手机起身对着矩形无边喷泉拍下了照片,马元把椅子上金恩妍落下的书包往自己的身边挪了挪。这里主要是西餐,要吃西餐吗?我都可以,我爱吃汉堡,还有披萨。哦,那些我可不爱吃。你是不是很喜欢中国菜?也没有,我只是不喜欢廉价的面包。要不我们去尝尝中国菜吧?嗯,我爱吃中餐。我不要吃西餐。我们刚才过来的地方,倒是有一家小有名气的中餐馆。但我不确定还有没有位置,在节假日所有的中国餐厅都会人满为患。我先打电话去问问吧。哦,今天已经是周末了。正好有座位,也许因为现在还不到六点钟吧。他们又从北向南往回走了近七八百米,再次穿过那些精致的品牌店以及翻修的商铺围挡,最终来到了一家位于三楼的台湾餐厅。好吃吗?好吃!他们家菜做的还不错,虽然我的厨艺要更胜一筹。还想去哪里吗?还是随我回家。我不知道,吃饱了先散散步好了。你看已经有人在排队了。哦,是呀。好多人哩。多少钱,我给你。不用啦,你还是学生。可我在旅行,我应该付我的那份账单。在中国往往是男人负责埋单。“更何况我们还发生关系了”,这句话到了马元的嘴边又吞了回去。为什么呢?金恩妍说。虽然不太符合现代社会的状况,但中国女性的观念就是如此。前阵子看到《泰晤士报》的专栏,上面说百分之七十的英国女性更亲睐男人付第一约会的费用。但美国有此看法的女性却不到半成,只是英国和美国就极为不同了。你喜欢玩密室逃脱吗?金恩妍问道。啊?只玩过一次,还是朋友带我去的。我对这种“自我承认”类的游戏并不理解。是吗,据说你们的密室逃脱很刺激哩。是吗?你想去我们就去吧。你想玩什么样的?智力解锁、剧情体验的还是惊悚系列?另外还有什么动漫主题的。我要玩恐怖的!有鬼怪的那种。哦,晚上不会做恶梦吧?搞不懂你们女孩子为什么都喜欢看惊悚电影,不都是自己吓自己吗。这个怎么样?新设置的主题,购买了《美国恐怖故事》的剧情版权。商家的人气很旺,已经有人在排队了。最少四人启动任务,所以他们和另外两个年轻女孩组队一起进入了密室。密室里共设有二十二个关卡,淡绿色的微弱灯光在一片漆黑的诡异空间里忽明忽暗,游戏的场景设定为了一座荒废的精神病院。房间里的主要道具有固体脑浆、装有鲜红液体的血液袋、人体的各部位截肢以及锈迹斑斑的病床,还有沾上红色血迹图案的白衣大褂和布满活体昆虫的餐盘。突然传来一声震耳的电锯声,令人毛骨悚然,只见一个精神病人猛地从黑暗中冲出抓住了闯关女孩的脚踝。女孩顿时叫了起来,金恩妍也惊声狂呼,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从不同的关卡房间里传出。看到金恩妍还没开始玩便吓坏了胆,马元便死死地握住了她的手,另一只手臂则把她搂在了怀中。“注意脚下”、“往左”、“走错了,这边……” ,马元反复地提醒着金恩妍。另外两个女孩总是东看看西瞅瞅,虽然胆颤心惊但仍然生怕错过了某些重要的恐怖环节。当她们让马元走在她们前方的时候,马元看到她们的脸色惨白,不由得心生疑惑。游戏结束,四人成功逃离了恐怖之屋。金恩妍噙着眼泪,又控制不住的傻傻苦笑着。马元的心跳速率也加快了一些,但他并未觉得恐惧。他像家长安慰考试没有发挥好的学生那样语重心长,又为金恩妍倒上了一杯温热水压惊。吓坏了吗?金恩妍的嘴唇僵硬失去了血色,说不出话只是继续又笑又哭。我就说你会害怕吧。不是在韩国也玩过吗?不一样哩!Oh no,它太吓人了!休息休息吧,马元尝试让金恩妍靠在他的身上缓一缓。金恩妍说,我不要,好多人呢。想想开心的事?别哭了,给你纸巾。楼下就有一趟公交车直达我的住处,你想坐计程车还是它呢?马元喜欢乘公共巴士。宽敞、明亮,可以四处看到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北京的公车在晚上和白天上下班以外的时间段里几乎没有什么乘客。下午的闲暇时间,往往会有一些老年人上上下下出入,聊着各种的家长里短。他们不搭地铁,很重要的一个因素可能是因为老年人在我们这里乘公交是免费优待的。它与世界不同。当然你也可以认为这种社会主义遗产并不特殊,毕竟在迈阿密、墨尔本“Downton” 里的公共轻轨系统也是免费运营的。这个捕梦网送给你。你怎么拿走了护身符?我把它买下来了。它们不是三十元租赁一次就可以不吃虫子的游戏道具吗,你是怎么做到的?我和他们说你来自韩国,明天就要回国了。我希望把它给你留作纪念。他们便答应卖给我了。我喜欢它,谢谢你!你知道它上面的图案吗?我当然知道哩!我在德克萨斯念中学,你忘了吗?一边毫无目的地聊天,一边乘着凉腻的夜色行走,他们经过了一家小型水果店。那是水果店吗?是的。我们去看看好吗?我想去看。好啊。我们可以去买点水果明天吃。葡萄,我喜欢葡萄。嗯,这些葡萄来自不同的地方。新疆大个头的叫提子,什么维多利亚、巨丰都很酸的。这些都是什么呀,长得好奇怪。我要拍照。火龙果你没有见过吗?红心的品种多汁也更美味。这些是瓜,我知道。不对,你不能叫他们是瓜。因为它们分别是西瓜、甜瓜、白瓜、哈密瓜和羊角蜜瓜。虽然都是瓜,但很不一样。这些也是水果吗?这些是蔬菜?什么菜呀。紫甘蓝、苋菜、小白菜和菠菜……菠菜你肯定知道,大力水手。哦,我知道大力水手,还有奥利沃。嗯。你为什么对它们很好奇?韩国没有这些菜吗?有是有,但只有一部分,也不太一样。这几个我只是在美国见过,我要把它们拍下来。其实我们的很多水果也是从东南亚进口的,和你们应该差不多。人生第一次充当蔬菜瓜果的讲解员,马元的感觉还不错。我最爱去家对面的农贸市场哩!菜贩子和我很熟,下次我把你介绍给他们,让你大饱眼福。介绍我?对呀,你可以和他们学到更多的蔬菜知识,比如怎样挑到新鲜的苦瓜、丝瓜或者南瓜。你在讲什么呀?虽然我听不懂,但要学的东西真多哩!
坐上巴士,又下了巴士。巴士里没有什么乘客,像是纽约巴士的一整天,或者是东京往返山间的公共汽车。不知道会不会太晚了。你累了吗?往那边走,这边。这么走吗?嗯。可这是地铁站呀?跟着我好了。你看,这里有一个卖花人。你要买花吗?嗯,我常来她这里随便买点什么摆在家里。你喜欢什么花?我不知道。还记得我先前告诉过你的吗。我去住酒店因为那是我们农历的情人节,又称作七夕节。应景起见,我要买束花送给你。哦?那我要这个吧。矢车菊,它是韩国的。是的,念中学的时候电影院上映了印象中的第一部韩国电影《雏菊》。你应该听说过?哦,我知道全智贤演了它,但我没看过。在韩国我们用菊纪念死去的人。在中国也是这样的呢。玫瑰要吗?再来一捧玫瑰吧。蓝色的怎么卖?小伙子,玫瑰这两天可贵哦!虽说节日过了,可我进来的贵哟。平常都是一个姑娘在这里摆花,你和她是一起的吗?哪有什么姑娘哩,那是我媳妇,大爷讲道。哦,是啊!就来蓝色的吧。你喜欢红色还是蓝色呢?我都可以。它是蓝色妖姬,是用中国的月季和蔷薇科花混合嫁接来的。在韩国可能你很难见到。我不知道,我不是很认识花。送给你了。谢谢啦!它们好香,说着金恩妍把娇嫩的脸颊凑在了蓝橘相间的两捧花束上。我们先回家,然后去花园遛遛狗。哦,你有小狗?我很喜欢狗呢,只是妈妈不让我养。哥哥的女朋友有一只,我总是抱住它不放。嗯,它是我去年捡到的。因为那天的日期是十三,所以国际宠物医院就给它起名叫Lucky。她怕陌生人吗?这倒没有,但它很傻。狗很聪明哩!反正它什么都不会,甚至你唤它的名字它也不知道有人在叫它。小狗又要会些什么啊。来,Lucky!给你介绍一位新朋友。Lucky从打开的房门冲了出来,围着金恩妍的腿边打转。你看,它喜欢我。把书包放里面吧,我们去花园。他们走在院子外面的花园散步,一圈又一圈地画着不规则的圆。冷不冷?差不多回去吧,千万别着凉了。这是夏天,不会感冒哩!至少我们也得早点休息,昨天睡得太晚了,你看现在快十一点钟了。哦,我听你的。你年龄长,要注意身体。怎么又讲我老哩?他们调头朝家的方向返回。小狗突然欢跃地奔跑起来。你看它知道自己要回家睡觉了!金恩妍说着便拔腿追着Lucky跑了出去。别跑啦!保持安静才好入睡啊。马元轻声地喊道。猜猜我们谁会赢吧!马元的话已被跑出去的金恩妍甩在了身后。只见金恩妍跑出了二十多米,马元随即加快了步伐。马元走到院子的大门外,黑乎乎的夜色深邃而静谧,金恩妍正俯着身脑袋向下耷拉着。衬着月亮的莹白,看得见她的刘海由于湿润的汗渍粘在了一起,耳鬓的绒发也倏尔地散开了。她弯着腰双手撑在膝盖上气喘嘘嘘,而Lucky趴在她的脚旁边吐着舌头。跑累了吧?真的不累吗?快告诉我是谁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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