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九七九年以后，企业涨工资不再论资排辈，而是按成绩、按贡献晋级。
一九八0年底，南山市百货公司开评比大会晋升工资。
夜晚，会场人头攒动，叽叽喳喳。五六百号人，女人占了90%，只有十来个升级名额，众人争得不可开交。
经理雷振新坐在台上，他拍了拍麦克风，清清嗓门大声宣布大会开始!会场瞬间安静了下来。
人事科长何德贵宣布会议的议程。
接着分组讨论评比。气氛异常紧张，平日亲如姐妹的也弓拔弩张。
当何德贵在台上宣读初选名单，下面沸腾了起来，吵闹声升腾。当他读到“廖七喜”时，坐在门角的赖勤娣蹭地跳起，她手指廖七喜大骂了起来。她俩同在公司饭堂买菜做饭。
赖勤娣先发制人，她用食指点着廖七喜的鼻子大声道：“你说怕你老公有外心，让我帮你值夜！你家孩子生病我帮你顶班，没要回你的补休！你还好意思先进……”
“你又哪里积极了！你几点上班？！你说你一大早要伺候老的小的，让我替你顶早班，也没有要回你的工时……”廖七喜委屈地带着哭腔也指着赖勤娣。
赖勤娣不甘示弱，发疯似地用手指点到廖七喜鼻尖：“你很了不起吗！你以为你弟做厂长我就怕你呀！”
干瘦的廖七喜蹲在地上，掩面擦泪，尔后夺门而出。
廖七喜绰号“屎坑鸟”，她的嘴巴像屎坑鸟叫个不停。
赖勤娣花名“蠄鼠婆(1）”，她暴眼、大嘴、扁鼻，满面红光，一看就是巴辣无敌的女人。她肥胖的身躯，蹲下活像癞蛤蟆。
夏泊舟看她们为了几块钱工资撕破脸，不寒而栗，喃喃道：“为了几文鸡，不值当。”
蠄鼠婆嗤她：“你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嘈杂声不断环旋在会场的上空，雷振新看开不下去了，起身宣布散会。
雷振新大声补充：“过几天再考笔试！”
大家心怀各异、悻悻而出。
2
屎坑鸟找雷振新诉苦：“雷经理，你把我调开吧，我没有办法再和蠄鼠婆一起干活……”说着泣不成声。
雷振新诙谐道：“你们这些夫娘嫲没讲两句就鼻涕压壁，我怎么知道你讲什么呢。”
屎坑鸟这才止住哭。
雷振新对屎坑鸟说：“我让何科长跟她谈谈。”
“没用！她还恶过德贵牯！” 屎坑鸟瞪大眼睛。
“那要好好治治这个蠄鼠婆的毛病，你先回去。” 雷振新温和地对屎坑鸟说道。
雷振新身材魁梧，相貌堂堂，幽默风趣。他是金穗县客家人，土改干部出身，做事公正，大家信服他。
雷振新让何德贵叫蠄鼠婆上办公室。
何德贵看蠄鼠婆进门：“赖姨请坐。”说完给她倒水。
“德贵牯，我不是来喝茶的，是来要那级工资的，我哪样比屎坑鸟差！？”蠄鼠婆坐下。
“这个我说了不算，等一下雷经理跟你谈。”何德贵对她平和地说。
雷振新走进人事科，何德贵给他倒水。他端起茶杯坐下对蠄鼠婆说：“勤娣，你的工作大家有目共睹。廖七喜是你多年的拍档，有什么不能好好说，一定要在大庭广众吵。大家又怎样看你们呢。再说评上的不能代表什么，这次没有还有下一次嘛……”
雷振新三言两语把蠄鼠婆说得服服帖帖、鸡啄米似的点头。
回到饭堂，蠄鼠婆把甲鱼身材靠在椅背，两脚托在案板上，大声八卦工资。
屎坑鸟像一条藤似的蹲在地上摘菜，她干涩的脸挤出笑容，不断点头附和着蠄鼠婆。
3
一个月后，工资晋级张榜。
红榜前人头攒动，榜上有名的笑不拢嘴；落榜的骂骂咧咧，大声嚷嚷找公司评理！接着天天骂大街。
百货公司工会的干事李端秀榜上有名。
蠄鼠婆对着红榜指指点点，她把毛笔写的“李端秀”戳破：“她不就是仗着老公是组织部长嘛，不然怎么会轮得到她呀！”
屎坑鸟挽着蠄鼠婆的手说：“你不要眼红，人家不占公司指标，局里特批名额。”
她们同样落榜，又重结“金兰”。
蠄鼠婆大声：“真是同人不同命，同伞不同柄啰！”
女人议论纷纷，用鄙夷的目光射击李端秀的背影：
“她的表现不突出，怎么是她呀？!”
“切！组织部长的老婆很了不起咩？！太不公平了……”
“她那个样，比她老公起码老十岁！”
……
夏泊舟这才知道李端秀丈夫是组织部长，她不知道组织部长是什么官，比局长大？比经理粗？她不去关心这些。
李端秀心大，碰见说她坏话的人仍然笑脸相迎。丈夫对她温和，对家庭负责，与他举案齐眉，她满足和自信。
4
李端秀和蠄鼠婆年轻时同一个宿舍。
李端秀在百货柜台卖布，她练就快手本领，是工作标兵。
李端秀的同乡何源上宿舍找李端秀。蠄鼠婆听到敲门声，开门一看是穿中山装英俊的年轻人，她马上热情地：“李端秀上夜班了。”
她挽留道：“进来坐一会吧。”
蠄鼠婆年轻时虽没那么胖，但也是穿大号衣服的。
何源谢绝：“不用了，谢谢。” 说完转身走了。
李端秀下班，赖勤娣欣喜道：“有个靓仔来找你。”
李端秀漫不经心地说：“他去柜台找了我。”
“他是你对象吗。叫什么？”赖勤娣眼神有些酸。
“不是我的对象。他叫何源，是我的同乡，他去过朝鲜打仗，现在是公社的干事。” 李端秀轻描淡写地说。
“他住在哪里？” 赖勤娣问。
“公社的宿舍。” 李端秀回答。
对于赖勤娣李端秀是自信的。
赖勤娣偷偷地去何源的宿舍。
她走到大门口问门卫：“大叔，我是何源的表妹，他住在哪里？”
门卫出来，指着远处：“那排，最后的那间房。”
“多谢了！”说完她把几个橘子放到门卫处。
门卫推辞。她快步走开。
注：(1)癞蛤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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