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泊舟血涌脑门，但不敢反抗，她知道父亲不在家她就是孤立的。
她只好耷拉着脑袋望脚趾，她在心里鄙视夏诗白：“叻什么？冇柄茶壶得把嘴!”
老二老三看母亲指责老大，她们赶紧表现，不消两分钟她们就把菜摘好。
“你妹就是比你叻。” 张春英拿起筲箕，啧啧称道：“择得多快好省！”
泊舟无地自容，她也羡慕妹妹的手脚灵便、能说会道。无形中她只好自卑地接受“大番薯”的定位。
五十年代农科所招收职工，张春英被招了进来，尽管她的身份从农民变成职工，但她的工作无异于农民。
再后来供销社招人，张春英会珠算又被招考了进去，安排在糖烟酒柜台做售货员兼柜长。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张春英的高小毕业属于高学历。
每天一早，她领头从仓库搬货，她们要抬出200斤重一麻包的白砂糖；24支装的白酒；100支装的汽水到柜台。
节假日上货卖货忙得直不起腰来。张春英年年先进成了惯性。
公司年终总结大会，台上喊先进分子的名字：“张春英……”张春英高兴得合不拢嘴地上台领奖。
张春英拖疲惫回到家，她拎起衣服对着夏泊舟：“你只大番薯，你看你怎么洗衣服的？这袖口这么脏就洗干净了？!”
夏泊舟低头不敢作声。
张春英呵斥：“重新洗过!”
夏泊舟马上提起桶出去。
张春英见木讷呆板的老大，气打一处来，她望着老大嘀咕：三句压不出个屁来!像死她那无用执拗、不会来事的爸，以后肯定没出息!
2
泊舟把炒好的菜摆在饭桌中央，随后把饭盛好，再把筷子摆在每个饭碗的旁边。一家人陆续入座，张春英一声令下：“起筷!”
泊舟吃饭速度慢，还没吃两口，张春英就把碗伸给她，泊舟赶紧放下碗为张春英盛饭。
张春英享受这种太皇太后的待遇。
泊舟暗暗觉得她妈不像贫农，倒像是电影里的地主婆。
还没等泊舟再吃两口，诗白又伸碗给泊舟，泊舟不理她。
“妈妈，你看大番薯不给我装饭！”诗白撒娇道。
“给妹妹装饭！”张春英眼睛犀利地刮着泊舟。
“她自己可以装了。”泊舟反驳。
“不装你别吃了！”张春英一筷子打过去，泊舟红着脸接过诗白递来的碗。
诗白得意地依偎在张春英的怀里：“妈妈，我大了买好多好多罐头给你吃……”
菁菁附和：“细妹那么聪明，大了靠你带携。”
谷风跟着说：“我们以后跟细妹揾食(1）。”
夏泊舟在心里嗤笑：这么懒，自己都养不饱自己，吹吧！
张春英哈哈大笑：“乖乖，值得妈妈疼惜，妈妈老了指望你养了。”
老二老三见状，马上表忠心：“妈妈，我也养你。”
张春英笑得更灿烂了。
3
邻居听见张春英责骂泊舟，袒护诗白，摇头:“真系孻仔拉心肝；孻女拉出肠哦！”
“那个大的阴功咯，面青嘴唇白，做得那么辛苦还要贴骂。”
夏秋田每周回家一次。他见泊舟小小的年纪每天忙得陀螺一样，累得一头汗，心疼。回单位之前他把水缸挑满，把所有的衣服洗干净。
每个周六的夜晚，夏秋田披着星月骑单车回家，天伦之乐可以安放他那颗落寞的心。
他对张春英说：“泊舟身体不好，但写字有天赋，少给点家务，让她学习好不好，春英。”
张春英怒视丈夫：“哼！写字能当饭吃噢？！洗衣做饭才是正道，什么都不会干以后更糟糕，懂吧！？”
“看你，成天写字能写出钱来！？买纸买墨把家都买穷了。”她狠狠地用眼睛刮着丈夫。
她鄙视他干活的不麻利：“她像你大少爷一样就没饭吃了！”
女人喜欢被哄，老公也好儿女也罢，谁会哄她，她就偏袒谁，她也嫉妒夏秋田袒护泊舟。
4
夏秋田从口袋掏出饼干给泊舟。泊舟数了数一共15块，三个妹妹每人四块，自己留三块。
诗白吃得最快，吃完了她找老三要，谷风手里剩下的一块被诗白一把夺过去放入嘴巴，接着诗白又盯上了老二菁菁。菁菁节俭，好东西总留着慢慢吃。诗白见菁菁手里还有两块，她贪婪的目光射向老二；老二马上警觉，当诗白向她伸手的那一霎那，她把两块饼干一同塞进了嘴巴。
诗白又向张春英求救，双手掩面假装哭泣：“妈妈……夏菁菁欺负我……不给我吃！”
张春英连忙走过来责怪老二：“你让一块给你妹妹又怎样呢！”
老二鼓着腮帮子一边咀嚼一边像鸭子咽糠，一边扮无辜，她无奈地拍了拍手上的饼干屑：“没有了……没有了……”
老大主动把她剩余的两块饼干捐了出来，老四发出胜利的嚎笑。
夏秋田无论如何压抑，只要听到孩子们的笑声，烦恼便飘到九霄云外。他对孩子一视同仁，每月把工资全额上交张春英。
直到落实政策的那天，夏泊舟才知道父亲把干部身份看得比天还大，为这事父亲郁闷了十几年。
张春英觉得老公没得靠，想过好日子，得靠自己。
5
百货公司饭堂的廖七喜拿着全钢上海牌手表到柜台示意张春英到一边。张春英走出柜台，廖七喜悄悄掏出手表，俩人唧唧咕咕……
廖七喜老公是百货公司的采购员，能搞得到紧俏商品。
张春英轻轻地用手指抹了抹表面粘着的薄膜，她再把手表放到耳朵听：“好手表！声音亮和均匀，多谢你七喜！”
“你昨天通知我，我就去银行取出120块钱，你点一下。”说完把钱递给廖七喜，她的脸上笑成一朵菊花。
“大家都是老乡，相互帮衬是应该的。我们三四十块钱工资，120块钱也是大数目，这么贵重的东西我能不用心帮你挑好吗。”
注(1)找吃的，形容挣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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