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夏阿财跛着脚在村头的大榕树下说:“我阿爸拖辫子的道光年间,帮人抬轿,每墟能吃上一顿肉。后来红毛鬼(1)来抢,三个月没得肉吃,现在半年没闻过腥了。一年比一年惨咯。”他大声地两手一摊。
几个老人点头:“现在的日子更艰难了,你争我夺,死日本仔又来抢,哪能好呢,留条命就算好了。”
夏稷义17岁这年,父亲重病不起。
夏道林弥留之际吩咐:“尽快取妻生子,把家业发扬光大。”
妻儿守着流泪。
夏稷义跪在床边:“爸,您不能走啊,你还没享仔福,我一定快娶老婆,您要等到那一天啊。”
夏道林艰难地微笑地点头。须臾,头一歪。妻子呼天抢地,乡亲围拢过来,帮忙后事……
过了半年,陈氏看中邻村温良的女子叶雨青,她托人说了媒。媒人回话说女方家也喜欢稷义的人品和家世。
过了彩礼,媳妇带着嫁妆进了门。
夏稷义的妻子叶雨青第二年生了女儿夏秋影,第三年生了儿子夏秋田,后来再生了一儿一女。
陈氏儿孙满堂,她心满意足。
2
日本投降,万人空巷,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人们庆祝欢呼。
夏陶朱的大老婆陈桃心在家乡等候丈夫回来,当她知道丈夫在南洋重建家庭,心中充满了惆怅和失落。虽然他寄回来的钱令她衣食无忧,但丈夫的另娶把她的心掏空了。
半夜雷响惊眠,孤枕凄凉对谁言。
清晨她穿着旗袍孑然呆呆伫立窗前。春雨朦胧,门外的桃花和雨水推杯换盏,沉醉醺然。杜鹃艳山,江河潮泛,沙溪涨满。古老的街面,花伞接踵缠绵,高跟鞋与青石地板,说笑爱恋,瓦檐的滴水缓缓断断。
识字的她婀娜地穿街过巷,引来男子好逑,她断然拒绝。她的心填满了夏陶朱。
当你转身离去,把只留稻茬的田地抛弃。
我把你摄入瞳孔, 从此紧闭眼帘,不敢仰望天空。
害怕太阳晃动,把你的影子烤成窟窿。
于是我低头,在田头轻轻地穿行。
清晨太阳冉冉升起,光影在稻浪上动静。
夜晚田头孤树茕茕
仰望苍穹,月光溶溶,夜云飘动。
远山黛色更浓
青蛙鼓颈,人近声停,人走又鸣。
此情此景,双眸氲氤,模糊了你远去的背影。
3
夏陶朱和陈桃心的大儿子是从美国回来的牧师,家里有钢琴、小提琴;二儿子黄埔毕业后加入抗日。抗战胜利后他拒绝打内战,退役返乡,自己开一个打铁铺做手工。
放学后,孩子们围观这位小叔挥舞着铁锤“叮当!叮当!”的铿锵和锤下蹦出的火花。
夏秋田渐渐长大。在村里,他最要好的同学是夏画寒,夏画寒是夏根深的孙子,夏画寒父亲是国民党的团长。
秋田到画寒家里拉二胡,弹古琴。
“秋田,你这个音弹错了。”画寒上前指正夏秋田琴弦的位置。
夏秋田也常常跟着比他高几届的夏赋进孙子夏志思。夏志思长得气宇轩昂,英俊潇洒,相貌堂堂,出手阔绰。
夏赋进老婆去世后,他把财产和子女安置好,便叶落归根返回乡做儒豪绅士,捐钱修路,修学校。
夏志思暗暗喜欢班上漂亮的女同学陈申敏。她学习好、思想进步。
志思让秋田递信给陈申敏。
秋田放学见到陈申敏他赶紧跑过去:“申敏姐,我大哥给你的。”说完把信塞进她的手里赶紧跑开。
陈申敏打开信封,一只镶嵌金边的蝴蝶发卡露利出来,她展开信纸:“想请你喝茶,时间你定。志思。”
过两天,陈申敏把一封信递给秋田:“给你大哥的。”
“哦。”夏秋田狐疑地接过。
志思打开信封,上面写道:“多谢你。礼物太贵重,奉还。我们还年轻,要努力学习进步的思想。陈申敏”
“君亲师”,他们把老师奉为圭臬,老师是光亮、是真理。老师有不少是地下党,他们为人民打天下。
夏赋进好善乐施,人缘好。九十岁去世时,十里八乡听到的都来凭吊。人来人往,那场面热闹得像婚礼,只不过颜色是白的。
陈申敏出身大地主,但她是妾侍生的,在家庭中她和母亲受压迫和冷落。她听从地下党老师说的革命可以解放妇女,解放人类。她毅然绝然地投身革命,她穿上军装北上。
陈申敏突然消失,夏志思打听才知道她弃学从军。不久,夏志思紧跟其后也参加了革命。
夏志思要离开那个令他窒息的家庭。到他父亲这代,家财败光。每次父亲赌输了让母亲取钱时的吵闹,让他脑袋爆炸。
“拿钱给我!”父亲紧逼着母亲说。
“不给,家里都揭不开锅了。”母亲把钱藏起来。
“你就知道藏钱,不会花钱,你还会生活吗?亏你家还是开工厂的。这么抠门!”说完一把夺过老婆手里的钱包。
接着,他把老婆的手抓住,用力把手镯拔下,张扬而去。。
志思母亲哭得要断气:“打靶鬼,那是我娘留给我手镯!”
志思大哥早就离开家庭,到黄埔军校信仰了三民主义,最后去了台湾。妹妹也出去读书,极少回家。
行军途中,陈申敏成为米旎的外婆。
夏稷义看到国民政府欺压百姓刮取民脂民膏。
他对儿子说:“不要做官,不要做贼,这两样都乞人憎(2)。你在城里开一间小铺。在农村娶一个老婆安家,在城里再娶一个老婆,打理生意。”
夏秋田似懂非懂地点头。
秋田跟父亲说:“爸,我读农专,家里的钱留给弟弟妹妹读书。”
父亲说:“好!你自己拿主意。”
注:(1)入侵的白人。(2)令人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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