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赵德贵跟往常一样,饭碗一丢就准备下地干活。尽管时值初冬,该收的庄稼都已收完,但收割完水稻的空地必须要在数九寒天到来之前深耕一遍,这么做的好处既能把翻犁过的僵硬死板的土壤及时冻苏,又能将土壤中的各种虫卵冻死,为来年春播打下良好的基础,因此这便成了赵德贵近期当紧要做的农活。
现在,赵德贵来到稻草翻盖的牛棚牵出吃饱喝足的“黑毛“,正弯腰去扛墙边靠着的自制木犁,不料儿子赵乐闷不作声的从一旁走来,抓起木犁往他肩上一撂,一句话不说就大步流星超前走了。赵德贵先是一愣神,接着便忙不迭扯起牛绳跟随赵乐往自家田间走去,他边走边在心里琢磨儿子为啥转变得这么快?快得叫人有点不敢想,甚至有些适应不了,似乎一夜之间他就变成懂事成熟的男子汉了。这时候,太阳像个圆圆的火球从地平线冉冉升起,把肩扛木犁的赵乐和赶牛跟随的赵乐爸,以及只顾低头赶路的“黑毛”那忠诚的身影拉得多变而细长。
来的路上,赵德贵就为儿子物色好一块方方正正的稻茬田,因为他知道,新手犁田最怕那种拐弯抹角不周不正的田块,犁起来丢三落四不说,还特别累人,甚至伤人,因此,作为农耕老手的赵德贵自然不会疏忽这一点。父子来到选好的这块空田,父亲指使儿子将木犁扛到地头中段扎下,对儿子说:“记着,犁水田与犁旱地不大一样,犁水田一般都是从地块中间开一道墒,然后围绕这条垄沟一圈一圈的往外转,无论是什么形状的田块,就这么一直转完为止。”父亲粗略概括之后又开始给赵乐讲细节:“田犁得好与坏、快与慢关键在于给牛套耕绳这一关,远了,绳索会打弯,牛使不上力,近了,犁头就会捣牛的后腿,牛就伸不开腰身,自然也就使不上劲,所以套耕绳时不能留长,也不能留短,留的距离刚好够牛儿撒开四蹄,伸直腰身就合适了。”父亲边讲解边示范着往“黑毛”颈脖上套耕绳,动作干净利落不打一点迟钝,做完这些前期准备,他又返回木犁后面,一手握住犁柄梢,一手扬起牛鞭,然后在空中使劲一划,再反力一甩,鞭梢即刻发出啪的一声脆响,接到指令的“黑毛”便舒展开腰身,一步一个蹄印的开始它生命中最日常的工作。这时候,父亲就悠闲的撩开嗓门吆喝起农耕小调:“哎……嗨……嗨……呦……啊……”调儿委婉悠长,余音在空旷的田野和山谷间荡漾回旋,听惯了主人小调的“黑毛”,便精准地踩着小调的节奏,左右甩动着尾巴,格外卖力的加快了四蹄的运动。
父亲示范着犁了几圈,已经咳喘得停不下来了,于是他喝住“黑毛”,停留在赵乐身旁说:“来,你上手试试。”
赵乐眼瞅着父亲犁了几圈,也没看出有多么复杂,他便信心十足的接过父亲手中的牛鞭,学着父亲的动作,同样将举在空中的牛鞭使劲地那么一划,可再想反手一甩,那又长又软的鞭绳却并不听使唤,没能及时的折回,结果就实实在在的抽在“黑毛”那肥硕的屁股上,突然经受疼痛与惊吓的“黑毛”猛地撂开四蹄,上蹦下跳地往前疯跑。猝不及防的赵乐还没来得及反应,手中的木犁就脱手了,同时犁铧也从深扎的土壤中窜到地面,尔后顺着“黑毛”奔跑的方向在空地表面滑行。
赵乐慌了神,赶忙就追。“黑毛”见身后有人追,就拼命的跑。赵乐追得越紧,“黑毛”跑得就越快,就差那么一点点总是抓不到犁柄。
赵德贵眼睁睁看着儿子像耍猴一样紧跟在牛屁股后面转,既可气又可笑,但他又担心这样转久了会伤到“黑毛”和儿子,于是大声地吆喝:“喔……喔……黑毛,快停下来!”听到主人熟悉的勒令“黑毛”即刻停住四蹄,一动不动地眨着两只懵懂的圆眼回望自己的老主人。赵德贵走过去,轻柔的捋了捋它支愣起来的鬃毛,温和地对它说:“老伙计,委屈你啦,我儿子他毛手毛脚的惊吓到你了。现在没事了,我们接着干活吧。”
听完老主人一番话后,“黑毛”之前一直支愣着的耳朵慢慢耷拉下来,接着温顺地上下动子动头,算是点头答应了。接下来,赵德贵扶起木犁重新交到儿子赵乐手中,轻轻拍了拍赵乐满是汗水的头,慈祥的一笑:“儿子,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呀,得慢慢来。”
赵乐重新接过父亲交给他的木犁,再不敢像之前那样单手去扶犁的把柄,也不敢随便扬起夹在胳肢窝的牛鞭,他就那么双手握住犁柄,歪过去,扳过来,活脱脱像是跟一个与自己较上劲的对手在摔跤,每跋涉一步都十分的艰难。同样是这块地,在父亲赵德贵手里用不着半天就能犁完,可在赵乐手上却用了一天的时间才勉强犁结束,早上迎着朝霞来,晚上却是踏着夕阳归。不过,在父亲赵德贵眼里,儿子今天的表现已经算是十分的满意和惊人了,他完全没有想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儿子竟然跟他年轻时一样的有种和硬气。双手磨出了血泡,血泡又被磨破,可他照样咬着牙一鼓作气把这一大块稻茬田给犁完了。期间,父亲三番五次要替换他,可他就是不肯,父亲只好撕下衣襟,给儿子做了简单的包扎之后才忍着心痛同意他继续犁下去。
收工回到家,赵乐妈见儿子两手被磨破,出口就骂赵德贵是铁石心肠、狼心狗肺!说畜牲都知道护犊子,他还不如畜牲,眼瞅着儿子手破成那样都不知道去心疼。赵德贵这回却不急也不躁,也没跟她争吵,半晌才说教似的回道:”妇人之见,男子汉流点血吃点苦能算个啥?老话不是说吗,只有吃得苦中苦,方能过上甜上甜的日子。”
“就你会狡辩!我可不想让儿子像我们上几代人那样吃苦受罪!”赵乐妈心里十分气愤。
“你以为我想呀?可是人哪,啥时候都得认时认命!”赵德贵耐心化解着老伴的火气。
那天晚上,赵乐妈因为儿子白天犁田的事情哭天抹泪的与赵乐爸吵吵停停、停停吵吵,一直闹腾到大半夜。尽管他们吵得声音不算小,吵得时间也够长,但是赵乐一点都不知道,因为他吃过晚饭就早早的上床了,而且是脑袋刚挨着枕头就进入了梦乡,接下来就是围绕着犁田的事情断断续续一直梦到他精疲力尽喘气都很困难了才醒来。迷迷糊糊中,他听到院里有人走动和猪鸡闹着要吃食的嘶叫声,赵乐知道天亮了,新的一天又开始了,他又要跟父亲去犁田了。可是他动了动身子想起床的时候,觉得身体的每一个骨关节都像是散了架似的剧痛,直疼得他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了。后来他又硬撑着试起了几次,最终还是因为疼痛得厉害而没能爬起身来。
这个时候,父亲一个人牵过“黑毛”扛着木犁已经下地去了。他之所以没有去喊儿子,并不完全因为老伴昨晚与他吵闹的缘故,即便他们昨晚不争吵,他也没打算今天继续把赵乐带下地,因为通过昨天那场活的磨砺,他已经看出儿子是一块好钢,而不是之前他一直认为的一团挂不上墙的烂泥,现在他心里踏实多了,再不担心儿子将来的生存问题。
赵德贵早起犁田走后,赵乐妈就絮絮叨叨的去喊还在蒙头大睡的女儿小花。“早饭不起床吃,家务活也不想做,我看你还能睡到啥时候去?”
小花掀起被头,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嘟囔道:“吵吵吵,昨晚吵到半夜现在又过来吵,还让不让人活啦?”
“你个懒丫头,怎么跟妈说话呢?你看看哪家闺女像你这么赖床呀,都是你那倔驴老子惯的,我都发愁以后谁家敢娶你这个懒丫头呦!”赵乐妈站在床边喋喋不休的数落。
“快别愁我了,把你那宝贝儿子愁好就行了。”小花心烦气躁的探出脑袋说了一句,把母亲噎得面堂发紫。母亲生气的走到小花床头,真想揭开被子往她屁股上狠打几巴掌,但她还是忍住了。她不得不承认,在她心里始终偏爱儿子不假,想盖都盖不住,因此她只得装着一肚子气离开女儿床边,径直到厨房收拾碗筷去了。本来,她今天想赶早出门去见一个人的,只怕去晚就遇不到那个人了,可家里这些琐碎活现在又指望不上小花那个懒丫头,只好自己去厨房潦草的收拾一下。忙完厨房里的杂活,她便忙着去衣柜里找今天要穿的衣服,翻找了几遍,总算找到一套自认为还算得体的外衣,然后站到衣柜的镜子前试穿。她面对镜子左看右看,陡然觉着脸皮一阵一阵发烫,心脏也随之咚咚的加速猛跳,纠结的心绪像是一团乱麻塞满她的胸腔,她不免犹豫起来。现在,她真有些后悔昨晚不该跟自己的男人吵架,更不该吵闹过后又萌发再次去求吴兴华的念头,这么做,是不是没脸没皮不知羞耻呢?
但是,为了儿子赵乐,她根本顾不了那么多,尽管明知做女人贞操比啥都珍贵,可比起儿子的前程,那一切又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更何况,十多年前她就将女人最珍贵的东西给丢失了,所不同的是,那回是被强迫,而这次她是自愿。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