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毕业的吴小梅从小到大就没吃过什么苦,在娘家的时候父母几乎不让她下地去做那些又苦又累的农活,像个掌上明珠似的捧到二十多岁。后来嫁到张文亮家文亮和他父母也同样舍不得让她下地干农活,尤其是生完儿子浩浩以后,一家人就更加宠着她了,除了做些女人必做的家务事,其它重活脏活一概不让她动手。
可是现在不行了,宠爱她的文亮进去了,疼爱她的公婆一天天的老去,身体越来越差,地里的活实在是操持不动了。但是一家人的生活依然照常,吃喝拉撒和花销开支一样都不能少,钱得有人去挣,地里的庄稼还得有人去种和伺候,而这些重负总不能落到老人和孩子的肩上吧?因此,小梅只能无可推卸的将这些活往自己肩上担。但是,没干过农活的小梅只能凭着记忆,先是从简单轻巧的农活学起,而那些最基本的农活也需要体弱多病的公公张明道现场示范和手把手的指导,才能慢慢的勉强做起来。张明道看着一直被家人娇惯的儿媳如今却在吃这份苦,心里就像油煎般的难受,他时常是一边示范指导一边落泪,或者是唉声叹气的抱怨和咒骂造孽的儿子,他怨恨儿子虽然长着一副灵光的脑袋,却没有敏锐的警惕性和对是非辨别能力,竟然糊里糊涂的做出了辱没八辈子祖宗的丢人事。当初,他在大队做会计的时候,对吴兴华的所作所为也是深恶痛绝,虽然他无力管控和改变吴兴华,但也从不眼热,更不同流合污,始终保持高度的清醒和警惕性,因此,从以前的大队到后来的村委会他一直保持着一身清白。可万万没有料想到了今天,他修行了大半生才修得的一点好声誉就这样在这个聪明过头却又贪得无厌的儿子手里给败得一干二净。每当明道老人在嘴里咕哝着抱怨和咒骂儿子的时候,小梅多半是紧咬嘴唇,流汗落泪的闷头干活,她很少去搭话,也很少劝慰老人,因为,她也不知道该跟老人讲些什么安慰的话语。说句心里话,她自己心里也憋着无人可以倾诉的怨恨呢,老人的抱怨刚好可以减轻她内心的压抑,骂吧,骂吧,听着老人的咒骂她心里似乎好受了一点。就这样,在明道老人的指导下,小梅很快便能独立的操作简单的农活了,剩下的那些重活或是技术活,公公宁愿花钱买点烟酒请本家兄弟张明远过来帮忙,也坚决不让小梅再去学。
是啊,这样的儿媳妇已经够坚强和贤惠的了,换作有些女人,她才不会为这个老的老小的小的家庭卖这份蛮力吃这份苦头呢!这段时间以来,她白天咬牙坚持在地里拼搏,可晚上回到家,那磨破水泡的手脚和散了架似的腰身就疼得她哼哼着翻来覆去睡不着,直到她坚强的熬过那个初期阶段,身体的各个部位才算慢慢适应下来,这个时候,吴小梅才深切的体会到,女人的坚强往往都是这样被逼出来的!
自从老同学张文亮进去之后,赵乐就一直在心里思谋着怎样去帮扶小梅一把,思来想去,地里的农活他是没时间也没那个体力去帮。再说了,即使有闲空去帮,他确信自尊心极强的小梅也绝对不会让他出现在她家的田间地头。最后,赵乐忽然想到亲爱的小敏很快就要临产了,正好急需一个有文化基础的人来替代她,这个空缺不仅能帮小梅那个境况急剧下降的家庭争得一份经济收入,也可以解决自己的燃眉之急。赵乐想,这种一举两得的最佳方式绝对要比直接拿出一些现金去救济她,让她容易接受些。
然而,当赵乐开口跟小梅谈及此事时,她仍然还是那个死要面子的倔脾气,很冲的对煞费苦心的赵乐说了一句:“你让我去窑厂上班,那地里的农活你来做呀!”
赵乐却耐心的笑着说:“窑厂里的工人谁家没田没地呀,真到了农忙季节我会合理调配时间的,肯定让大家上班挣钱和收庄稼两不误。再说,往远里看,你们家目前指望那点农田也只能够糊住一家老小的嘴,可经济收入从哪里来?没有经济收入一家老小又怎么生活?你还是听我的,来窑厂上班吧,一是帮我的大忙,二是为你自己挣点工资贴补家用。”
其实小梅心里明知道赵乐是真心想帮她,说实话,世上哪个女人不希望被自己一直心仪的男人关爱呢?尤其是在遭遇伤痛和非常困难的时候,总会有意无意的希望这个人出现在她面前。因此,小梅虽然嘴上说话很冲,可心里早被这股暖流温热,感动得她就差没流出泪来了。但她心里没底,缺乏自信,就谦虚的说:“我对财务也不专业,你最好还是另找人吧,千万别影响了你的大事。”
赵乐见小梅有点回心转意,接着鼓励说:“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你是有文化底子的人,开个票据肯定没问题,其它账目也不复杂,到时候我跟你大概的讲讲就行了,我相信你一定能够胜任。”
小梅根本就没有想到赵乐至今还如此信任和关心她,她坚强的外表再也掩盖不了内心的柔弱,眼睛眨巴眨巴几下,泪水瞬间湿润了眼圈。
吴小梅顶替李敏工作不到两个礼拜,李敏就生产了,而且还是个胖哒哒的儿子。这个小生命的呱呱到来,似乎忽然间就让赵乐变得更加稳重和成熟了。是的,他现在已经是做爸爸的人了,已经从一个毛头小子转换成肩负重任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在给儿子取名字这个事情上,赵乐显得有些独断,没有跟李敏商量就擅自作主给儿子取名叫小军,因为这个“军”字曾给他带来无限美好的憧憬和寄托,同时也给他带来了无穷的磨难与苦痛,那种煎熬让他永生难忘。也就是这种煎熬,让他不得不慢慢的将那个字淡忘在脑后,然后怀揣未能实现的愿望跌跌撞撞的在人生道路上爬行。值得庆幸的是,通过摸爬滚打,涉过千山万水过后,终于收获了果实累累的金秋。
当然,比赵乐和小敏加倍喜悦的应该是盼孙心切的赵乐妈。她老人家高兴得流着热泪连夜煮了一箩筐鸡蛋,然后用洋红浸染,于第二天大清早散发到洼里村的每家每户。这便是当地人喜得贵子后最大方最隆重的“满发”习俗,吃过这些红鸡蛋的人家就会在孩子满月的那天不约而同的一起赶过来喝满月酒。像这种隆重的满月酒,在洼里村已经很多年都没有谁家这么大办了,这回,赵乐妈就是要用这种铺张的方式向那些曾经欺负和瞧不起她赵家的村里人大声宣告,她儿子有出息了,她有孙子了,赵家人从此站起来了。
其实,赵乐非常明白母亲的心思和用意,因此他并没有阻止老人家这么大张旗鼓的操办,他想,只要她老人家欢心,她爱怎么显摆就怎么显摆,毕竟这也是为儿子长脸呢。
二年后的一个早晨,张文亮刑满释放,回到了离别二年之久的家。本来他是被判二年零五个月的刑,由于他在里面的表现比较好,能够积极主动的自我改造,经狱方跟上级主管部门报批减刑五个月提前释放。
现在,一头短发、面色白得不太正常的张文亮手提包裹就站在自家院门外。实际上,他站在这里已经有不小功夫了,手抬起几次又都犹豫的放了下来。说句心里话,文亮现在非常想马上见到父母、儿子和亲爱的小梅,虽然说二年的时间并不算太长,可在文亮的心中如隔数载,每日每夜思念亲人的那种煎熬很快就将他折磨得憔悴衰老了许多。然而,文亮此刻又怕见到这些最亲的人,尤其是爱妻小梅,他觉得最对不起的人就是她了。因为她当初最担心的就是怕跟她父亲那样的人在一起做事会学坏了,所以她不止一次的提醒过他,而他仍然瞒天过海的跟着她爸同流合污,最终害了自己也祸害了家人。
张文亮纠结了很久最终还是鼓起勇气抬手去敲门,可是手还没有落到门板,院门却从里面打开了,妻子小梅出现在门口。小梅肩挎一只女式人造革小黑包,周身收拾得利利索索的正准备去窑厂上班,却突然发现门外站着个男人。小梅先是吓了一跳,再定神一看,原来是她的男人张文亮,她从惊吓到惊呆,然后愣怔的站了一会儿,却没有出现张文亮之前数次幻想过的那种小梅热泪盈眶扑进他怀抱的激动场景,现实中,文亮听到的是小梅那不冷不热近乎白开水似的语气。“这么早呀,怎么不提前给家里说一声呢?”
文亮只觉得有股凉气直往胸腔里钻,他从小梅那冷淡的表情中可以感觉到,小梅至今还在心里埋怨和气愤他,对他被提前释放的结果并不感到惊喜,甚至可以解读为他迟回早回对这个家庭或是她个人似乎都无所谓了。文亮心里凉凉的回答:“怕你们忙,我就搭辆水泥厂的顺路车回来了。”
“进屋去吧,爸妈和浩浩他们正吃早饭呢,我得赶时间去上班了。”小梅闪开身体给文亮让了个道。
“上班?你去哪里上班?”文亮似乎是明知故问,在洼里村除了赵乐的私人窑厂,那就是水泥厂,可水泥厂的要求是培训后才能上岗,而小梅从没进过培训班,不用猜,肯定就是去石灰窑厂上班了。
“窑厂。”小梅说。
“家里一大堆事,你怎么能去上班呢?”文亮责怪道。
“不上班这一家人喝西北风啊!快进屋去吃饭吧,我先走了,下班回来再说。”小梅没好气的冲了文亮一句便匆匆往院门外走去。
文亮茫然若失的看着小梅渐渐远去的后背,他陡然发觉,二年之别的小梅,原先亭亭玉立的身材如今竟然微微有些驼了,可她走路的脚步却比以前急促而有力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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