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初夏的天气已经开始燥热,人们这边刚甩掉厚实的春秋装,那边就忙不迭换上单薄的夏装。这个季节,杨家桥周围的山坡上早已被浓得欲滴的绿色重重的覆盖,整个村庄都浸润在烂漫山花的芬芳之中。

这天,桂芬早饭过后提起一竹篮换洗衣服摇摇摆摆往清澈见底的小河边走。兰子家的大黄也跟来了,它摇摆着尾巴不远不近的紧随在桂芬身后。桂芬才来十多天,大黄已经跟她很熟,俨然把她当做主人了,无论桂芬走到哪里它都像跟屁虫一样紧跟着,而桂芬也习惯了有它的陪伴,大黄在身边,她就不感觉孤单,心就踏实,有安全感。

桂芬来到河边,首先挑一块平坦的石板,把竹篮里的所有衣服都拿出来堆放到石板上用水浸泡一会,然后再一件件的铺开,用圆滚滚的棒槌使劲往湿衣服上捶打。由于桂从没在野外的河水里洗过衣服,她下蹲的姿势十分别扭与不专业,处处都显得笨手笨脚与不协调,因此她撅着肥臀吭哧吭哧的捶了十多下就累得胳膊发麻,手脖子发酸,加之捶衣时溅在她脸上的水沫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只得暂时停下来。桂芬站起身,用衣袖抹去满脸细密的汗珠和白色水沫,眼前豁然清亮了许多,举目就能看清不远处的那棵银杏树和远处的青山,以及唯一通往山外的山路上卷起的尘土。尘雾像是蔓延过来的沙尘暴,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一队人马在迷朦的尘埃中迅速向杨家桥这边推进。桂芬确定这队人马不是石魁他们的队伍,因为骑在马背上的领头男人穿的是日军服装,并且她曾在陈家见过,是驻古城最大的日本军官左田。

“鬼子来了!”桂芬紧张的在心里喊了一声,丢下未洗完的衣服就要往村里跑。

可她刚立起身子迅速又蹲下了,因为她知道这样贸然去村里报信立刻就会被鬼子发现,到那时,自己的生死不说,村里那么多人因得不到讯息而被抓被杀才是大事情!桂芬蹲在地上心急如焚的想呀想,一时很难想出不被鬼子发觉又能给村里人报信的好办法来。情急之下,她发现大黄支愣着耳朵立坐在不远处,正昂着头聆听山路上传来的噪音。桂芬灵机一动,唤过大黄,不假思索地往山路上一指,“大黄,去咬那些坏蛋,快去!”桂芬明知这么指使忠诚的大黄有些残忍,但那一刻,她也实在没有别的好办法可想。

大黄得到主人的指令,立刻就像脱弓的箭飞驰过去,奔着马后面一个矮个子日本兵扑了上去。它一口咬住日本兵的一只耳朵使劲一摆头,那只血淋淋的耳朵立刻就脱离了脑壳,疼得那个日本兵猛地跳起多高,嘴里哇啦哇啦的叫个不停。另一个日本兵慌忙举起长枪,向再次扑过来的大黄连射两枪,大黄随着枪声摇摇晃晃的挣扎了几下,最后倒在了地上。

正在紧急赶路的左田忽然听到身后传来枪声,赶忙勒马回头,一看有条大黄狗已经躺在地上,四肢还在颤颤巍巍的抽搐。左田明白了,他快速策马过去,“嗖”地抽出东洋刀将那个开枪的士兵头砍了下来。

兰子和民兵岗哨同样也听到了枪声。

兰子是用命令的口气跟民兵队长杨兴武说:“快!你带领民兵负责掩护群众先往西山里转移,我去敲警钟!”说完,兰子便奔向村中那口只有遇到危急情况才能启用的报警铜钟。

其实,村里人几乎都听到了那响彻云霄的枪声,只是很少有人能马上判断出那枪声的归属,直到听见急促的钟声人们才开始排除犹豫而纷纷往西山里逃。

可是,由于鬼子来的太突然,留给乡亲们撤离的时间实在太少,最后,除过杨兴武紧急带走的一部分群众,余下没来得及撤离的乡亲们全都被赶到村南头的银杏树下。

兰子也在其中。本来兰子是有时间撤离的,但为了能多撤离走一批群众,她落下了,直到被鬼子抓住的那一刻,她还在为指导群众而忙乎着。

刚开始,惊恐的乡亲们还在胡喊乱叫一片骚动,可不大一会功夫就被手持长枪的日本兵强行拢成一团,就像遭遇恶狼的羊群,惊悸的团在一起,一点响声都不敢弄出来。

偏就有几只不知死活的鸟儿躲在浓密的树叶间竞赛似的鸣叫着。左田抬头瞅了瞅,皱了皱眉宇,一声不吭的从身旁一个日本兵手中取过一杆长枪,朝着鸟儿鸣叫的方位连射两枪,受惊的鸟们便扑棱开翅膀,留下几颗新鲜的鸟屎拼命飞向空中,飞往远方。现场再度安静下来。

左田将血迹未净的东洋刀杵在两腿间,双手支撑在刀柄上,并以此为重心将身体微微前倾。他用藏于镜片后面的目光在聚拢的人群中来回移动着、搜寻着,试图捕获到他所想找的目标。可他搜寻了几遍,看到的几乎都是一样的愤怒面孔,最后,他把阴冷的目光落在几个面带恐惧的小女孩身上。那几个未成年的小女孩吓得抱住大人的腿,一个劲地往大人身后躲藏。左田盯了一阵诡异的笑了,阴声道:“你们谁是新四军游击队都主动站出来吧,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哦!”

静默,长时间的静默。

左田似乎没了耐心,他转过脸对身旁的日本兵努努嘴,几个日本兵立刻会意的冲向人群,抓起两个小女孩就往人群前一丢,直吓得两个孩子胡蹬乱叉的失声嘶喊。左田接着又朝这两个小女孩努努嘴,几个日本兵便争先恐后的扑过去,三下五除二撕下两个小女孩的上衣,两个孩子即刻晕厥过去。

“住手!”人群中突然传出兰子的厉声喊叫:“你们这群禽兽,放了孩子,我就是你们要找的新四军游击队!”

左田见此招见效,便示意日本兵停下。他兴奋的看着一个精致的女人挤出人群又坦然的走过来,便歪着头半信半疑的问:“你……是新四军游击队?”

兰子不屑的看着左田,“别废话!快把孩子和乡亲们都放了,他们是无辜的,所有的事情都与他们无关!”

“好啊,放人可以,你要老实的跟我说,这人群里还有多少新四军游击队,让他们都站出来。”左田得寸进尺说。

左田这种阴招早在兰子预料之中,她不慌不忙沉稳的周旋道:”我不是跟你说了吗,这与他们无关,这里就我一个人是新四军游击队,其他人都撤走了,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他们都撤到什么地方去了。”

狡猾的左田显然也看穿了兰子是避重就轻,故意把注意力往自己身上引,因此他更加坚定自己的判断,他确信这群人里肯定还有抗日分子。但他仍然不急不躁的顺水推舟道:“那好,就请你说出有关新四军游击队的有价情报吧。”

”不行,你必须先放了他们我才会告诉。”兰子坚持说。

左田没有马上回答兰子,他歪过头去跟一个日本兵耳语了几句,然后把握十足的向那几个日本兵挥挥手,示意他们把两个小女孩放了。

两个小女孩如获重生的连滚带爬返回人群。

“说吧。”左田转过脸皮笑肉不笑的对兰子说。

“你想听啥?”兰子故作糊涂的问。

”当然是关于新四军游击队的藏身之处,还有,人群里到底还有多少跟你一样身份的人。”

“我再跟你重复一遍,跟我一样身份的人早都撤离了,这里就我一个是你们要找的人!”

左田立刻收起伪装的奸笑,十分恼怒的吼道:“你的,狡猾狡猾的!死啦死啦的!”

随后,几个日本兵过来,七手八脚把兰子捆绑在粗壮的树干上,周围又拢起一堆泼了汽油的干柴,稍微蹦个火星子过来兰子就会被这堆烈火吞噬。这一刻,左田客观的认为,人在亲眼目睹自己一步步临近死亡之门时,没有几个人不恐惧的,甚至是崩溃,尤其是女人。因此,左田对眼前这个女人还抱有一丝幻想和期待,于是他最后一次逼近兰子问:“说不说?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要杀要剐由你,反正我说啥你也不信。”兰子无所畏惧的说完这句话双眼微微闭合起来,她在心里开始默默祈祷这棵贴身的神树能够实时显灵:“神树啊,保佑我和乡亲们平安度过这一劫吧,不是我兰子怕死,是我现在还不能死呀。”

左田看出在这个女人身上很难找到有价值的突破口,便果断下达了点火指令。

再说桂芬,她眼睁睁看着小鬼子一个个跑步从躺在血泊中的大黄热体上踏过,她心如油煎,疼得她泪水唰唰的往外流。鬼子前脚离开,桂芬后脚就疯了一般地扑向大黄,泣不成声地将大黄的头紧紧抱在怀里。

爆豆般的枪声在村子里响了一阵过后就停了。桂芬赶忙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跑到村口,趴在一块岩石后面远远看见银杏树下站了许多人,有鬼子也有村民,还有被捆粽子一样绑在树干上的兰子姐。一个日本兵手举燃烧的火把正一步一步往堆放干柴的树干下走去,桂芬吓得立刻闭上了双眼。

恰在这时,西北天际忽然飘来一大片乌云,瞬间狂风暴雨雷电交加,一道闪电从空中穿过银杏树,划过那个正要点火的日本兵,眨眼功夫那个日本兵就被烧成焦炭倒在了左田眼前。左田惊悚的睁大眼睛,双手捂着耳朵哇啦哇啦的往后退了十多步,他无法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桂芬双眼紧闭一会儿再次睁开,刚好看到那梦幻般的一幕,她既惊奇又兴奋,继而在心里虔诚的祈求雷公,快快将这些禽兽不如的小鬼子统统劈死。于是,她抹去眼睑的雨水,眼巴巴的等着再来几个闪电和炸雷,等着奇迹再次发生。然而,桂芬看到的是活蹦乱跳的左田仍在风雨中咆哮着举起手中的东洋刀,发疯般的冲向兰子。

这时,覆盖在银杏树上空的那大片乌云已经开始缓慢地移动,并且渐渐飘向远处,雨点也随之稀小下来,一股一股清新的空气弥漫在银杏树的周围。兰子深吸一口氧份十足的空气,尔后缓缓吐出,她豁然觉得沉闷的胸口舒缓了许多,那种死亡前的紧张与恐惧也随之减轻了一多半,她镇定的用手指将纷乱潮湿的头发梳理了一下,之后昂起头,目光正正地盯着正举刀冲向她的左田。

桂芬一直目不转睛的盯着银杏树下看,她见兰子姐再次面临死亡,吓得她又闭上了双眼。

可是,传入桂芬耳畔的却是一阵震耳的枪声和激昂的冲锋号声,桂芬警觉的睁开眼睛,只见左田像个醉汉一样随着枪声晃晃悠悠的倒在了地上。那些站在人群周围的日伪军见势就像是点了火的马蜂窝,立刻乱作一团,各自寻找藏身之所。

“趴下!快点趴下,乡亲们都别乱动!”绑在树上的兰子急得一边跺脚一边大喊。

乡亲们就地趴下之后,便给新四军游击队留下大片的可射击面,被包了饺子的日伪军很快就被游击大队彻底消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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