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子和桂芬从医院出来后就径直返回了桂芬家,进了门,桂芬又全景式的跟兰子描述昨天营救孩子那惊心动魄的一幕,说到最后,桂芬后怕得流出了眼泪。兰子掏出手帕,边给桂芬擦泪边安慰说:“别难过了,都过去了,孩子没事就好。”
擦完桂芬的泪水,兰子自己也流泪了。
这时候,桂芬爸已经将做好的饭菜端到饭桌上。这么多年的独立生活,老人也学会了做饭,而且做的还很像样子。兰子看着很有食欲的饭菜跟桂芬说:“有酒吗?我想陪大伯喝两杯。”
桂芬拿来三个酒杯和一瓶白酒,两个晚辈女人一边敬老人,一边相互碰杯自饮,不大一会儿,姐妹俩都喝得有些高了,于是姐妹俩涕泪纵横的相互倾诉起这些年来各自的辛酸与苦痛。桂芬爸坐在一旁,听着两个年轻女人稀里哗啦的哭诉与发泄,不由鼻子一酸,老泪瞬间溢出眼眶,这是他平生从未有过的感触和体验。
经过孩子失踪这件事,桂芬爸最终决定从他居住了几十年的老屋里搬出来,跟女儿一家人同住了。父亲的回归与改变,对女儿桂芬来说就是莫大的幸福和精神支柱的根基,突然间,桂芬觉着一切都变得那么美好与真实,真实得似乎触手可及。
下雪了。远的山峦,近的树木,以及村庄与河流,全然银装素裹,让人完全置身于一览无余的肃穆洁净的世界里。
兰子跟桂芬提议,想利用年前学校放寒假期间同她一起再下乡募捐一趟,目的地就是她的老家——杨家桥。她说那儿是革命老区,群众的思想觉悟普遍都高,此去收获肯定很大。桂芬当然举双手赞成,因为那里也是她曾经战斗和生活过的难忘之地。于是兰子与桂芬同心协力的带上工作队和四辆马车,踏着积雪从县城赶到了杨家桥。
杨家桥现任村长杨兴武得知兰子和桂芬要来村里募捐,丢下手里的工作一头钻进了广播室,一通大道理讲完过后总结说:“从现在起,每家每户必须迅速行动起来,有钱捐钱,没钱捐物,比如,棉衣棉被和棉鞋,炒熟的玉米和高粱,总之,只要是能吃的干粮,能防冻的棉制品都行!”杨兴武一字一句的将通知播报几遍后便精神抖擞的走出广播室,跟另外几个村干部说:“你们几个抓紧时间把其他同志们的吃住安顿一下,还是老规矩,分流到村民家轮着吃住。奥对了,兰子和桂芬就别安排了,她俩就吃住在我家了。”杨兴武吩咐完村干部又转身对兰子说:“走吧,你莲英弟妹这时间恐怕把饭菜都做好了。”
其实,兰子和桂芬对杨兴武所说的莲英并不陌生,她原来也是妇救会一名活跃的积极分子,跟兰子和桂芬相处得也很好。她人长得俊俏,村里不少年龄人都明里暗里追她,可她偏偏看上了长相一般的同村青年杨兴武。杨兴武原本没读过书,大字不识,也就是桂芬到妇救会当老师那段时间,他时常与村里几个爱学习的男青年,待在妇女们后排跟着学了一点文化,因此从那时起,他跟还没结婚的莲英就打心底崇拜兰子和桂芬这两个不同寻常的女人。
现在,莲英已经把丰盛的饭菜摆上了一桌,踏进门来的桂芬不经意瞥了一眼,食欲即刻就被挑了起来,因为满桌摆放的都是她非常爱吃的农家菜,比城里人过年还要丰盛。正当她味觉反应越来越强烈的时候,莲英解开围裙急匆匆从厨房扑过来,她一手抓住桂芬的胳膊,另一只手攥住兰子的手腕,兴奋的说:“听我家人说你们今天要来,我就随便做了点家常便饭,都快坐吧,我们边吃边聊。”
兰子一看眼前这一大桌好吃的饭菜,就过意不去的说,“你看,这大冷的天,太麻烦弟媳妇了。”
莲英连忙说:“这话就见外了,不麻烦,现在我们成立了农会,土地都在咱们自己手里,日子好着呢。哎呀,这一转眼我们都有好几年没见了,要不是这次来募捐,还不知道啥时候我们才能聚一回呢。”
杨兴武跟着说:“是啊,都别客套了,坐下来开吃!”
大家落座之后,杨兴武这边斟酒,莲英那边则忙着给兰子和桂芬碗里夹菜,热情得让桂芬和兰子都不好意思了。“趁热吃,吃点热菜到肚子里再喝酒。”
转眼功夫,杨兴武麻利的将足足能盛二两酒的四个兰花细瓷酒杯斟满,自己面前留下一杯,另外三杯分别送到三个女人面前,不容推辞的说:“这就是今天的基本任务,谁都不许说不喝,来!我们共同干一个!”
桂芬瞅瞅兰子,想让她带头推脱,可是兰子无所谓的笑着说:“都端到面前了,干脆点,喝吧!”桂芬气得直翻白眼,用脚在桌子下面轻轻的踢了她一下,但桌面上她仍硬着头皮端起眼前那杯看着就胆怯的白酒,微笑着与大家碰杯同饮。
杨兴武眼见桂芬和兰子跟着一饮而尽,抹了把嘴边的余酒,将大拇指翘起说:“好!爽快!也不枉我对二位的崇拜。”
听了杨兴武由衷的赞赏,兰子忙放下酒杯,故作没听清楚追问:“哎,停停停,你刚才说什么来着,我没听清楚,再说一遍。”
“他说他心里一直很崇拜你们两个女人。”莲英跟着又重复了一遍。
杨兴武立马回怼过去:“你就别说我了,那时候你不是跟我一样对她俩崇拜得五体投地吗?”
兰子捂着嘴咯咯的笑起来,差点儿没把口中未咽下肚子里的饭菜喷出去。“我还是头一回听说有人崇拜我呢,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有啥好崇拜的,要说崇拜呀,我身边这位才值得崇拜呢,她可是有许多传奇故事哩。”兰子边说边用手指向正停下筷子听他们说笑的桂芬。
桂芬反应神速,立马举起手中筷子做了个要劈打她的虚假动作,呵斥道:“不许拿我开心!”
莲英目睹这久违的热闹场景,脸上始终洋溢着欢心的笑容,她半开玩笑的自嘲说:“这人呀真是没办法比,都是女人,瞧我,刚生完一个孩子就变成黄脸婆了,再瞧瞧你俩,还跟做姑娘时一样的好看,难怪我们家杨兴武经常在嘴边念叨你们两个呢。”
桂芬担心玩笑越开越离谱,便及时阻止道:“都别胡乱扯了,快吃饭吧,吃完我们赶紧把工作分工一下。”
谈到工作,杨兴武马上放下酒杯,把胸脯拍得嘭嘭响,他信心十足的说:“到了杨家桥你们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这回保证让你们四辆马车都拉不完!”
杨兴武果真没有吹牛,短短两天时间,杨家桥村所募捐的物资装了满满四马车后还余下不少,最后只得将余下的物资暂时存放在兰子家原来的老宅里,那里现在已经是村办小学所在地,还有两间空房给村里做仓库用了。
可是,由于兰子捐物心切疏忽了一个危险细节,也就是说来的时候始终没有把杨家桥村地处山区的特殊地形考虑进去,头脑一热,跟桂芬一拍即合就进山来了。空车来的时候没有发现任何危险问题,可满载物资的重车在冰天雪地的山坡路上行驶就很艰难了。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上坡的时候可以将几匹烈马集中到一辆车上,然后再有众人在车后面助力猛推,也费不了多大周折就能将马车一辆一辆地送到坡顶。可是下坡就特别危险了,重载的马车两边必须要有足够的人力保驾才能缓慢地往坡下滑行,而且在滑行过程中稍微把控不好就有可能滑向路边,翻进山沟,车毁货损,甚至伤及到人。
现在,面对这个险象环生的路径,兰子只能沉着冷静地指挥大家慢慢往前推进。在兰子的指挥下,大家齐心协力小心的将前三辆马车安全送到了坡底平坦的路面。可到了最后一辆,由于前三辆重车将路面压成了雪水混合的泥泞状,下行起来滑得就更难把控了,马车行至半山腰一处拐弯的坡段时,车轮突然向外一滑,轮下负重的软路基即刻塌陷,整个车身随之倾斜,顷刻间就要车翻物损。兰子一看这情形,紧急喊叫:“危险!快闪开!”
可是,一心想要扛住车身,不忍让车上宝贵物资受损的同志们早已将危险抛掷脑后,对兰子刚才的喊叫似乎都没听见,没有一个人躲闪离开。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兰子也来不及多想,毫不犹豫的冲过去与拼命抗衡的同志们并肩战斗。然而,单靠有限的人力是无法抗衡重载马车瞬间产生的巨大倾斜力,最后时刻,兰子一掌把即将被压在车下的桂芬推了出去,自己却被翻滚的马车重重的压在了下面……
追悼会上,沈书记读了一半的悼词就哽咽着读不下去了,后来还是石魁接过那长长的悼词结结巴巴的勉强将它读完。桂芬左右搂着哭啼不止的铁蛋和解放,牙齿咬住下唇,红肿的双眼一直盯着追悼台上方黑纱镶边的兰子姐的遗像看,眼珠子像是凝固了似的一动不动。往事如烟,历历在目,从在杨家桥村头那棵银杏树下的初次相识,到后来她们在妇救会共同生活和学习的日日夜夜,以及解放后姐妹俩同甘共苦共同成长的点点滴滴,如放电影一般在她眼前一幕一幕浮现。此刻,桂芬似乎已经从那静默的人群中分离出来,仿佛肃穆的礼堂里唯有她和兰子姐独处、静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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