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兰子的意外牺牲,让桂芬再次体验到失去亲人的锥心之痛,上次是她的爱人李国梁,这一次是等同亲姐妹的兰子,都是鲜活的年轻生命。因而桂芬家这个年过得非常沉闷,一点过年的气氛都没有,春联没有贴,爆竹也没有放,就连年夜饭桂芬也没心情去做,后来还是父亲勉强做了几道简单的菜才草草把年过了。这突如其来的沉痛打击致使桂芬昏昏沉沉低迷了漫长的一个寒假。目睹女儿因为情深义重好姐妹的突然离世而长时间的伤心、消沉,父亲除了心疼就是深受感动,但他还是忍不住的说教了女儿几句:“桂芬啊,你老是这样萎靡不振的怕是不行吧,人死不能复生,我们这一家老小还都得靠你生活呢,你得精神起来。当初,你妈被小鬼子糟蹋死也没见你这么悲伤难过,现在怎么就扛不住了?脆弱啦?”

帮助桂芬从极度悲痛中走出来的第二个人应该是石魁。他见桂芬这么长时间的沮丧,一天天的消瘦,心就像被针扎了似的疼,他克制住自己内心的悲伤转而去安慰桂芬说:“兰子嫂的牺牲我们大家谁不痛心?我知道你跟她感情深厚,可是马上新学期就要开学了,你现在这种状态怎么去教书育人?又怎么能确保你和两个孩子每天往返路途的安全?假如兰子嫂在天有灵,我相信她也不愿看到你现在如此消沉的样子。”

通过父亲和石魁的一番劝慰,桂芬最终还是振作起来了。她醒悟到,只有自己认真工作干出成绩,精心照顾好两个孩子,让他们安心的念好书,这些就是对兰子姐在天之灵的最好慰籍和回报。

经过短暂的心理调整,桂芬真正做到了化悲痛为力量,状态一天比一天好了起来,新学期开学不久桂芬所代课的班级就在全校同年级考试中成绩普遍靠前,因此,校领导很快就把她提升为那个班的班主任了。一向追求进步的桂芬能在自己热爱的工作领域得到领导的认可和器重,这当然是她内心所渴望的事情。这一高兴,下午放学的路上,她就跟铁蛋和解放宣布了一个让他俩兴奋不已的决定,承诺“六一”儿童节带他们去风景优美的革命老区杨家桥游玩一天。

其实,桂芬宣布这个计划并非一时心血来潮,早在兰子姐没牺牲之前,她俩就萌生过这个想法,目的就是想通过一次游玩,现场给他们上一堂生动的革命教育课,让他们铭记我们今天来之不易的幸福生活是无数革命先辈用鲜血换来的。但是由于姐妹俩忙于工作始终没有明确时间表,现在,兰子姐牺牲了,而且也是牺牲在杨家桥这个地方,因此桂芬不想再往后推了。

那料,就在孩子们急切盼望的“六一”儿童节到来前一天夜里,铁蛋突然病了。那天夜间桂芬上茅房,隐约听见铁蛋在房间里胡乱的说梦话,她不放心地走进铁蛋和解放睡的小房间,见铁蛋手脚乱动,盖在身体上被单也蹬到了一旁,并且嘴里还不停的说胡话。桂芬走过去给铁蛋盖被时顺手贴在他脑门摸了一下,妈呀,烫得桂芬赶忙收回了手。桂芬喊醒父亲,叫他在家照看解放,自己忙背起烧得发迷糊的铁蛋就往医院跑。

为了尽快赶到医院,桂芬只得超近走黑咕隆咚的坎坷狭窄的巷道,好几次她都差点儿被绊倒。当她跌跌撞撞汗流浃背的走进夜深人静的医院时,灌铅般的两条腿已经软弱得一步都难以挪动了。可是,背上高烧不退的铁蛋仍然在含含糊糊的喊:“妈妈……妈妈……”每喊一声桂芬的心就像被刀子刺穿一样的疼。

桂芬敲开医院夜间值班室的门,值班男医生睡眼惺忪的询问了一些症状之后便拿过一只体温计往铁蛋的胳肢窝一夹,接着拨开铁蛋嘴巴看了看舌苔,又扒开他眼睛瞅了瞅,坐回椅子上静等待了一会,然后从铁蛋胳肢窝取出体温计,迎着灯光看了看,最后坐回椅子上龙飞凤舞的填写了一张行外人很难看懂的处方单递给桂芬说:“去交费取药吧。”

桂芬心里突突乱跳,紧张的问:“孩子啥病呀?要紧吗?”

医生却轻描淡写地安慰说:“没大碍,你儿子应该是着凉感冒了,打两瓶吊针,吃点药,烧退了就没啥事了。”

桂芬这才将悬着的心安落下来,因为伤风感冒在普通人家算不了什么要紧的病,通常都不用吃药打针的。但是桂芬今天决定要给铁蛋认真地治疗一番,因为他是兰子姐的儿子,绝对不能让这个没妈的苦孩子再多受一分钟的病痛折磨。桂芬拿着处方单,跑前跑后忙得一刻也不敢停,直到把铁蛋的吊针挂上了她才通畅地舒了口气。

两瓶吊针打完,铁蛋的高烧果然退了下来,人也清醒了许多,他扑闪着两眼问桂芬:“姨,我们这是在哪里?”

桂芬抚摸着铁蛋已经凉下来的额头说:“在医院,你病了,姨带你来打吊针呢。”

铁蛋却很精神的撑起一只胳膊,做出能起床的姿势说:“姨,我现在好了,我们回家吧。”

桂芬说:“不行,医生说还要观察观察,乖,听话。”

铁蛋乖乖的又躺下,两眼盯着桂芬姨看了一会儿迷迷糊糊的又睡着了。那一夜,桂芬守在铁蛋的病床边几乎没有熟睡。

这么一来,桂芬刻意带孩子们去杨家桥的计划只得暂时搁浅。一拖就是几个月,转眼暑假到了,桂芬决定再一次启动这个既定计划,并且还决定把长期蜗居城里的父亲也带上,让他老人家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顺便再欣赏一回秀丽山村的自然美景和日新月异的新世界。

现在,桂芬领着父亲和两个孩子已经来到杨家桥村南头那棵参天古树下。站在浓厚的树荫下,外面火热的世界陡然转换成另一个凉爽的仙境,让人留恋不舍。桂芬脚踏在裸露地面的树根上,手指古树考问道:“你们猜猜这棵大树在这里生成了多少年?”

铁蛋和解放忘情的仰望眼前这棵伞状的庞然大物,完全沉浸在懵懂的惊奇之中,根本没心思去猜测,同时心不在焉的摇了摇头。老爷子此刻也在好奇的东张西望,最后目光定格在树干系着的那些飘来荡去的红绸丝带上,盯着看了好大一会儿,自言自语道:“早就听说杨家桥有棵神树,可没想到竟然如此神奇啊!”

桂芬见老的小的全都回答不上来,便自问自答:“猜不到了吧?现在我告诉你们,据史料记载,这棵有灵性的银杏树呀大约近千岁啦,它呀,饥荒年代以它满树的果子救活过杨家桥无数饥民,战争时期还保护过我们的革命前辈,铁蛋,你妈就是其中一个。”接下来,桂芬就把它当初是如何如何救下兰子和其他同志的神奇一幕讲述了一遍,直听得铁蛋和解放眼睛都不眨巴一下。父亲也好像是在听天书似的聚精会神,以至于一只苍蝇在他眼前和耳边飞来飞去他都没有分散注意力去驱赶。说完这段,桂芬本想接着跟他们讲讲这棵古树的另一个神奇之处,内容就是据说村里人生个小病小灾只要来到树下虔诚的烧香求拜,很快就能免灾康复,灵得很。可是桂芬意识到那些传说多少有点邪乎,带有迷信色彩,自己现在毕竟是共产党员,原则上不能把那些没有科学依据的传说传教给革命后代,因此她闭口没再谈及那些事情。

革命故事讲完,铁蛋对这棵古树的好奇心就更加强烈了,他看着树上未成熟的果子突发奇想的对桂芬说:“姨,我们摘些果子回家留作纪念好不好?”

“对呀,对呀,妈,我同意铁蛋哥的建议。”解放也跟着凑热闹。

桂芬阻止说:“不行啊,爬树很危险的,再说果子现在还没有成熟,吃不了,带回去也存放不了多久就会自动坏掉的。”

铁蛋说:“我知道不熟是不能吃的,姨,我就是想摘点留作纪念。

解放又跟着说:“是啊,妈,你就同意了吧,我们一定要摘点回去。”

见两个孩子如此执拗,大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决心,桂芬知道不摘些带回去肯定是敷衍不过的了,再说,她也不想扫孩子们的兴致,就答应说:“那好吧,你们在下面等着,我上去给你们摘一点。”

其实桂芬爬树的技术也不怎么样,当年在杨家桥生活的时候,每到银杏果成熟季节兰子就故意逼她上树,然后心惊胆颤的跟着兰子姐学摘果子,后来次数多了也就学会了爬树。可是如今不再是当年的女青年,而且又时隔多年没爬过树了,因此她对自己现在还能否爬得上去并没有十分把握。可是从现场的实际情况看,总不能让老的小的去担那个风险往树上爬,自己好歹还有些爬树基础。

于是,桂芬带着纠结的心情走到树下,她展开双背,最大程度的搂抱住树身,然后脱去脚上的布鞋,一双光脚板紧贴着粗糙的树干开始向上发力,她每发一次力,身体和双臂就会趁势往上猛窜一截。如此重复着这个动作艰难的攀爬了一段过后,桂芬渐渐感觉气力有些不支,于是她便将两腿夹住树干稍作停顿,好让憋在胸口的气舒畅的释放一下。短暂的舒缓气息后,她又继续向上攀爬,终于伸手就能抓到四处扩展的枝干了,也就是说马上就能摘到没有成熟的果实了。爬到这个高度,桂芬的视野开阔起来,山村与河流尽收眼底,风儿也比地面大了许多,穿过树叶间的空隙吹到她汗湿湿的身体上,身心一阵清凉,紧张的心情随之轻松下来,她挑一根距离自己最近的枝干稳稳的踩上去,然后开始采摘。

桂芬屏气采摘了一阵,挂在颈脖上的小布袋已经装了一半,她不忍心再继续糟蹋这些未成熟的果实,就开始调整身姿准备下树。可是在换脚的瞬间一只脚没有踩稳,倾斜的身体一个晃悠,另一只脚就踩空了。桂芬的心脏猛地提到嗓子眼,大脑顷刻间一片空白,双腿像抽了骨架一般酥软,眼睛一黑,整个人就从几仗高的树枝上坠落下来。

父亲那会儿正跟两个孩子一起观望树上麻利采摘果子的女儿,突然见她从高空坠落,情急之下也来不及多想,便本能的伸出双臂去迎接迅速下沉的女儿,眨眼之间女儿就像是一麻袋谷物重重的砸在他那精瘦的身体上,父亲不可抗拒的随即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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