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德子小姐后，打开房门，我摊在床上一点力气都没了。
是什么时候动了死亡的念头呢，我在心里反问自己，工作也顺利，生活近来也很安稳，是从什么时候呢。
应该是从那天开始吧，连续下了一个多星期的绿城突然放晴，明媚的阳光公平地洒在每个人的肩头。
像是在说，所有坏事都已过去，未来会越来越好的。
可会不会好呢？只有自己心里知道。
我照常来到了医院，护士说我父亲最近情况有些不好，我推开门正好撞上父亲。
他着急上厕所，行动不变，他第一次用一种恳求的眼神看着我说：“能帮我一下吗？小伙子。”
父亲记不得我名字了。
这是件好事，对父亲来说，父亲巴不得忘记我这个在他心里恶心至极的名字。
此前一段时间，父亲精神不稳定的时候，有次我照常去探望他，他极端疯狂用力地把我扑倒在地，用尽全身力气掐着我的脖子，布满血丝的眼睛和咬牙切齿的模样在宣告我是个罪人，我应该去死，我没有反抗。
医护人员的赶来，拉开了父亲。
他边被拉走，边破口大骂：“你怎么还不去死啊！你这个杀人犯，你怎么还有脸活着！”
护士说是他犯病了，脑子糊涂了，只有我知道那一刻的父亲是清醒的。
他把我扑倒在地那个眼神，我万分确定他是清醒的。
我是害死母亲最大的罪人。
如今这一刻仿佛周围异常的平静，我小心搀扶着他，颤抖着声音用陌生人的口吻对他说：“不客气。”
我这辈子做了太多坏事，怎么弥补也弥补不来，父亲的遗忘是压死我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把自己的存款全部打进了父亲银行卡里，笑着亲吻了下床头母亲的照片。
“您最近过得好不好呢？”我看着照片里面孔有些陌生的母亲说，“麻将功力退步了吗？”
在屋里吊死的话也太煞风景了，张姨待自己那么好，自己还没来得及报答，到时候房子再因为自己这个吊死鬼租不出去。不行不行。死了还不让人省心
喝农药动静太大会吵到德子小姐吧。
要不先写封遗书吧。算了算了怪矫情的，写了也不会有人看。
嗯，就死在外面吧。
去哪好呢？凌晨两点外滩肯定没人。
嗯就去那吧，顺便最后看看大海。
找个人给自己收拾吧，找谁呢，麻烦谁呢。
对了小林吧，就当锻炼一下他，小孩都是要长大的嘛。
我打开微信编辑信息：我知道你这家伙肯定没睡，又通宵带妹了吧，凌晨四点来外滩一趟，就我们公司团建上次看海的地方有好东西给你。
我窝在被窝笑了起来，想到小林这个狗怂看到这个“好东西”可能会吓到尿失禁。
我起身，换了一件最喜欢的宽松舒服的蓝色毛衣，一个人开车去了外滩。
海真漂亮，宽广而神秘，海浪袭来带来清爽干净的风。月光温柔抚摸着每寸海岸，每根头发都失眠。
“没人跟我干一杯，真没劲。”我总是能说出这样的白烂话欺骗别人又欺骗自己。
打开农药盖子，真难闻，味道肯定不怎么样，也对嘛，良药苦口嘛。
“瓦坎达！”
熟悉的口号乍现。
我诧异扭头，看不见半个人影。
断断续续的声音，仍由远及近的传来。
这个声音我再熟悉不过了，不是错觉。
我眯着眼睛定睛一看，这老态不太协调得跑步姿势，不算长但精悍的大腿，他双手交叉边跑边做着一个不太标准的手势。
“真晦气。”我笑骂。
我匆匆盖上盖子，毛衣没有兜，就急忙把农药塞满了屁兜里。
方阳跑到我身旁，喘着粗气，脸涨红像红焖猪头。
方阳撤掉领带，脱掉西装，解开皮带。
“等会等会，在这地方做不合适吧。”我贱兮兮地开口。
“做你太上老母！我松下皮带，跑那么长时间，可嘞死我了。”
“你没回家啊，还穿着这身？”
“回家了啊，然后又出去夜跑了，人老了嘛要加强锻炼，不做猪猪男孩。”
“恶不恶心，一把年纪还男孩。”我一脸狐疑问，“不陪着裴嫂过甜蜜二人生活，脑子进屎了出去夜跑？”
“哎呀，锻炼身体嘛，今天天气这么好。”
“穿西装夜跑？恩？”
“懒得换了…懒得换了，少换一件就少洗一件嘛嘿嘿。”
看着放阳挠头窘态的模样，我知道他在撒谎。
此刻的我不知道为什么方阳会在如此精准的时候来到我的身边，直到后来的后来，我才明白，这个有点不开窍的老男人在每次我下班后来到家总是心里不安稳，总会来海边转一圈。
有种神奇魔力般，他觉得在海边会等到我。
方阳靠着哟慢慢坐下，不由得叹了一声“海可真美呢。”
“是的呢～和方阳giegie 一样美呢～”
方阳忽然做敬礼状，正气凛然，“好嘛，我欣然接受叶生同志发自内心的赞美了！”
忽然的沉默，听着阵阵海浪拍打海岸。
“叶生同志是对我很重要的人呢。”沉默良久后，方阳缓缓开口，“要是你突然消失了，我会变成一个疯狗发了疯去找你的。”
“你可真肉麻啊方阳，你当年就是这样把裴嫂追到手了吧。”
方阳没接我的话茬，自顾自地继续说：“三年前，你还是个小孩呢，还是个嘴巴死硬的倔小孩，多难的事情总喜欢一个人干，其实你完全可以说一句麻烦你了方阳前辈之类的话，自己也会轻松很多。”
“我一个人也做得很好呢，对吧，方阳哥。”
我特意称呼从“前辈”换成了“哥”。
“我那时候每天都在期盼叶生你有天能麻烦我呢。”
我看着方阳沧桑粗旷的老脸缺说着这样细腻的话，我不知道如何作答。
我看着方阳，我想这世界上还存在着挂念我的人。
“那以后，那以后。”我本来下半句想说那以后多麻烦你了之类的话，但无论怎么也开不了口。
一是像我这种人说出这样矫情肉麻的话委实费劲。
二是我不觉得我有以后。
“以后什么？”方阳扭头追问。
“以后我娶你女儿，一辈子孝敬你！”
“我去你娘的！”
方阳不由分说给我弹了一个脑瓜崩。
我们相视一笑，静默看海。
一束光打了过来，汽车轰鸣声刺进耳朵，这轻浮的做派，不回头就知道是小林。
“哎哟，方阳叔也在这呢”小林晃荡一声把车门关上说道，“我来了，叶生哥，有啥好东西呀略略略。”
我指了指方阳的裤裆说：“诺，这就是好东西。”
自杀计划泡汤，我还真想不起有什么好东西了。
“是烤肉啊！香喷喷，油滋滋的烤肉！”方阳欢呼道。
“是是是，哥请你搓一顿。”我随口附和。
“好耶！叶生哥万岁，方阳叔万万岁！”
“就把车停到这里吧，我们步行过去，这小风凉飕飕的真舒服。”方阳提议。
小林兴冲冲地走到最前面，我和方阳并排走到后面。
“凌晨四点，尼玛的是阳间的烤肉吗？”我悄悄问。
“哥什么时候骗过你？”方阳的猪脸一脸得意。
“好，那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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