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传.库兹涅佐夫.一

起来吧,泱泱大国!

存亡在此一搏!

来痛击法西斯匪徒,

铲除滔天罪恶!

满腔是正义的怒火,

激荡万丈巨波!

全民众神圣的战争,

挺身捍卫祖国!

......

库兹涅佐夫睡不着,当第一发炮声从伏尔加河那头清楚地传到他的耳朵中,他意识到:战场越来越近了。

“还是躺躺吧,这可能是入城前能睡的最后一个安稳觉了,哦,听到了吗?这炮声,应该是122毫米的榴弹炮,那可是头野兽。”

库兹涅佐夫缩着头看向声音的来源,肆虐的风雪中,团政委趴在雪地上,一只手拿着望远镜看向远方那座燃烧的城市,随后快速缩回战壕中,蹲在炉子前烤火。

库兹涅佐夫是在一个月前乘坐军用列车来到阵地的,从那时起他就没有听过这位年轻的团政委说出自己的姓名,但他坚毅的口吻和不经意的冷笑话总能安抚面前的新兵,尽管部队缺乏弹药,但壕沟内随处可见的锅炉和被褥都是他争取的结果,在十二月的寒冬中,他是库兹涅佐夫在此挣扎的理由。

“我尝试过,但眼皮一直在打颤,”库兹涅佐夫拉紧挂满雪晶的军大衣,茫然地看着团政委,“政委同志,你刚才的意思是,我们快要上前线了吗?”

“只是猜测,炮火声越来越激烈了......库兹涅佐夫同志,你是第一次上战场吗?”团政委的眼睛盯着炉子里跳动的火苗,搓着手漫不经心地问道。

“是的,不过我之前有一个哥哥在部队里。”

“他在哪支部队?”

库兹涅佐夫没有立刻回答团政委的问题,而是轻手轻脚挪着冻僵的身体来到炉子旁,团政委见状将面朝炉门的位置空给他,两个人紧贴在一起,四只手张开在炉门前,恍惚的火光在库兹涅佐夫浅色眼睛中晃动。

“政委同志,我并不知道哥哥部队的番号,他的事我很少问......两年前,他写信说自己在边境修建防线,说是防范法西斯德国佬,之后就联系不到他了...去年真是一场灾难,从那时起,感觉一切都变了。”库兹涅佐夫把烤热的双手捂在脸上,眨巴着疲惫的双眼。

1941年6月22日凌晨三点四十五分,在一系列秘密调度下,德国及其仆从国以三百多万的庞大兵力对苏联实施闪电战,代号巴巴罗萨,苏联此前投入大量人力、财力和物力,用1200亿卢布、12年时间修建起的北起波罗的海,南至黑海,延绵1200公里,贯穿整个苏联西部的防线,在法西斯的爪牙下竟形同虚设。

“天可真够冷的,库兹涅佐夫同志,再给炉子加把柴,火变小了。”

“是,政委同志,”库兹涅佐夫叹了口气,在脚边摸索了一会儿,从麻袋中挑出几根纤细到恰好的干柴,一骨碌地塞进炉底,“您知道吗?我还是第一次来到斯大林格勒,不过我哥哥来过,他还写信说,等我长大了可以在这里的拖拉机厂做一名工人。”

伴随着干柴被点燃时的噼啪声,两人在炮火的轰隆声和斯图卡的尖啸声中无言地哆嗦着,壕沟的各个角落中,磨牙声、呼噜声、喘息声此起彼伏,过去一个月里,库兹涅佐夫每天望着河对岸的那座死亡之城,死神的尖啸同手风琴般的轰鸣交织的死亡交响曲从未停歇,金属燃烧的浓烈气味在远离城市70公里的阵地上都能嗅到,一支又一支连队渡河后冲进那座燃烧的绞肉机都不够,可自从驻扎在伏尔加河东岸后,自己所在的这支两千多人的步兵团已经无所事事了近两个月,库兹涅佐夫感受到自己似乎进入了一种不习惯的安逸,久违的困意一点点侵袭自己的大脑,早已冻透了的身体渐渐下沉。

“库兹涅佐夫同志,你是第一次当兵吧?知道为什么会被征召入伍吗?”

这个问题触动他了,库兹涅佐夫强忍睡意,扭头瞥了一眼,却看到团政委逗趣的眉目间中出现了一丝寒冽的气息,刹那间,身体内因意识模糊所带来的温暖感荡然无存,那是儿时曾有过的感受:那天他和哥哥像往日一样去村旁的湖边钓鱼,兄弟二人走在那条走过无数次的乡间小路,可库兹涅佐夫的脚下突然一阵失重感,紧接着眼前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那个洞深不见底,在失去意识前,库兹涅佐夫感觉自己仿佛在空中坠落了近十秒,等醒来时,他已经躺在床上,浑身上下缠满了绷带,身旁的父母满含热泪,既有心疼,又带着一种不明所以的恐惧,父母身后,是神色愧疚的哥哥,和几个带着蓝帽子的军人,那些军人的神情和此刻的团政委大同小异,事后哥哥被带走了,在接下来十几年的时光,家里和哥哥的唯一联系就是一张张薄薄的书信,时至今日,库兹涅佐夫都不知道这是否是一种惩罚,可如果是,他们究竟做错了什么?错的人又是谁?

“您怎么不说话了,库兹涅佐夫同志?”

库兹涅佐夫从回忆中惊醒,冻僵的脸庞此时变得愈加苍白,一种无法克制的疼痛在胃里翻滚,他知道自己应该立刻开口,当年的审讯已经说明这种迟疑是危险的,可此时自己的大脑一片清明,并没有什么有价值的观点可以抛出,那么......

“政委同志,希特勒手下那些武装到牙齿的敌人闯了进来,就是流进最后一滴血也要保卫我们的祖国......即使今天我不在这里,以后我也会自愿加入的!”库兹涅佐夫整张脸的肌肉活动了起来,挤弄出海报中那张坚毅的脸庞。

团政委的双眼轻微放大,原本的寒冽转瞬即逝,随即眼皮垂下微笑地点点头。

“抱歉,库兹涅佐夫同志,我刚才的语气实在不对,希望您能谅解,来到这里以前,我面见过不少在zz上和道德上的不坚定分子,他们的言论和士气实在让人难以接受,我不应该让这种情绪影响到自己的战友。”

“当然能理解,政委同志,德寇在我们的土地上烧杀劫掠,除了斯大林同志没人能平静地审视自己周围的一切。”库兹涅佐夫回复道,看着团政委的神色重新变得温和,心里不禁舒了口气。

“全体隐蔽!德国佬的轰炸机来了!整整一个机群!”一名通信兵大喊着跑到团政委身旁,“政委同志,您怎么在这里?团长让您尽快过去!德国佬的飞机朝这边过来了!”

“机群!那是多少架?”库兹涅佐夫顿时慌了神,壕沟里的安逸被嘈杂的喧闹打破,数月的平静让一切乱了套,锅瓦瓢盆的碰撞声此起彼伏,这支两千多人的步兵团装备极其简陋,连一门反击的高射炮都没有,这不是挨打吗?

“瞧,他们终于耐不住性子了,居然以这种方式威胁我们,”团政委站起身,拿起望远镜望向通信兵手指的方向,他的嘴角开始控制不住地抖动起来,“成败在此一举,同志们。”

“什么成败?政委同志!该走了!有什么话去指挥所那边说!”通信兵丝毫没有耐性地拉走团政委,库兹涅佐夫也紧跟着战友往最近的防空洞冲去,同时看向轰鸣声传来的方向:在遥远处烟雾弥漫的城市上空,十几架“容克”飞机冒着风雪以一种整齐到不可思议的密集编队朝阵地突进。

“什么情况?我们不参加战斗,后勤又不经过我们这里,来炸我们干什么?”

“德国佬能腾出手来揍我们,难道城内的战斗结束了?”

“苏卡!快往里面挤!还有人要进来!”

半个身子进入防空洞的库兹涅佐夫蜷缩着,耳边飞机的呜呜声响越来越近,他张开嘴巴用双手捂住耳朵,哥哥在信里说过,部队的老兵就是靠这样的方法避免炮声伤害自己的耳朵,冬天实在是太冷了,德国人的炸弹倾泻下来后,爆炸产生的高温会不会让壕沟里温暖一点,不过这个想法着实有点荒谬,希望气浪不要掀翻火炉,还有昨天才收集好的木柴,要是烧光了等会儿又得去阵地外的冰天雪地砍柴,在淹没大腿的厚雪中行走太辛苦了,每走一步都要花费大量力气,对了,要是有滑雪板就好了,阵地旁边有几个斜坡相当不错......

“好大的声响!德国佬应该是看出我们没有高射炮,打算低空俯冲轰炸我们!我就不明白了,偌大的步兵团连一点防空措施都没有!”库兹涅佐夫旁边一个白胡子老爷骂道。

战友的话将库兹涅佐夫从胡思乱想中拉了出来,此刻他感觉口中积攒了很多口水,想闭口咽下去,但又担心在闭上嘴的那一刻炸弹会炸响,要是为了咽口水伤了耳朵就太倒霉了,想到这库兹涅佐夫紧闭双眼张开大嘴,可许久的沉默后,留出的口水都结成冰砬子,除了几声尖啸声外,连一点泥土都没有被扬起。

“德国人搞这么大的声势冲过来,不可能什么都不干吧?”一个年轻的小伙子笑道,可紧接着,防空洞外传来兴奋爽朗的大笑声。

“哈哈哈!出来吧,同志们!那些纳粹杂种根本没这个胆子!斯大林格勒就是他们的坟墓!你们以为你们可以一直进攻吗?我们的军队等这一刻太久了!反击的时候到了!”库兹涅佐夫探出头,只见平日谦逊温雅的团政委此刻翻出壕沟站在高处对着返航的德军机群怒吼。

“政委同志!快下来!太危险了!”刚才的通信兵也爬上了上去,又同之前那样拉住团政委。

“乌汉诺夫,别紧张,我会下来的,抱歉,我实在是太激动了,”团政委一脸无奈地走进壕沟,转过头与半个身子探出身的库兹涅佐夫对视,微笑着招招手,“出来吧,库兹涅佐夫同志,德国人不会再来了。”

“政委同志,我不明白,德国人能来一次,那应该还会来第二次,说不定下次就要投弹了。”库兹涅佐夫半信半疑地走出防空洞,茫然地盯着团政委。

“你会明白的,但不是现在。”团政委露出往日里温和的笑容。

早在9月,一项极为机密的作战计划在莫斯科横空出世,计划的内容包括消灭斯大林格勒及其周边的德军及其仆从国军队,在将军们精密的测算下,一百多万苏军放弃几乎所有交通设施,徒步近200公里,全程无线电静默地秘密部署在德军薄弱的侧翼,莫斯科时间11月19日早上7时20分,代号“天王星行动”的计划开始,西南方面军对斯大林格勒城区的轴心国军队北翼展开攻击,11月20日南翼部队开始进攻,在强大的火力下,新组建的斯大林格勒方面军势如破竹,11月23日,南北苏军在苏维埃茨基成功会师,昔日以闪电战盛名的德军惊讶地发现,苏军以强大的南北钳形攻势在短短五天内将自己包围了......

1943年1月30号,在经历的一次又一次突围和反突围后,元首授予第六集团军司令保卢斯帝国陆军元帅节杖,并声称:“在帝国历史上,还从来没有元帅被生俘的。”2月1号第六集团军司令保卢斯投降,至此,历时六个半月,长达199天的斯大林格勒战役结束,同时,一场悄无声息的博弈也随之消失在历史的长河。

战后,库兹涅佐夫随步兵团默默地撤到后方,在一个哥萨克小镇修整了两周后,步兵团原地解散,包括库兹涅佐夫在内五百多人在团政委的带领下继续前往莫斯科,一切都是那么的奇怪,他们一枪未发,但似乎完成了某项任务。

此时已经临近3月,气温逐渐回暖,在军用列车内,库兹涅佐夫在士兵们呜咽声和喃喃呓语中苏醒过来,他睁着迷糊的双眼,透过缝隙看着车厢外逐渐被绿色覆盖的大地,心头的温暖感一点点上涌,或许对自己来说,一切都结束了吧,听说这次前往莫斯科,还有机会面见斯大林同志,真有意思,以前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现在又不知道自己做对了什么,看来人常常难以看清自己命运的全貌。

“你醒了,库兹涅佐夫同志。”

“政委同志?您没睡吗?”回过头,只见团政委戴着眼镜,借着车厢缝隙透过的阳光阅读一本书籍,同时他的半张脸也在阳光的沐浴下,一种熟悉的亲切感在库兹涅佐夫心头升起。

“其实我也挺瞌睡的,不过看书看到有意思的地方时候就停不下来了,没办法的事。”团政委耸耸肩,半垂着眼睛。

库兹涅佐夫默然环视了一周车厢后问道:“政委同志,这么长时间了,其实我还不知道您的名字。”

“我叫维塔利.伊万诺维奇,哦,你是步兵团组建后一个月才加入的吧,那确实,我只在步兵团成立的那天介绍过。”

“我记住了,很高兴与您共事,那我......不打扰您看书了。”库兹涅佐夫点点头,重新看向车厢外,短短几句交流后,二人重归沉默,听着屁股底下火车行进的咣当声。

团政委微微笑了笑。似乎已经习惯了库兹涅佐夫的欲言又止,低头继续看书,片刻后,团政委好像想起来什么,轻轻合上书本,抬头开口道:

“库兹涅佐夫同志,你11岁时,掉进过一个洞里,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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