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之前日本浪人之事突发，随即被拍照登报造谣，可能和她也有关联，只是我目前没找到证据。”许泊文晃着红酒杯，眼神坚定，“这些倭人在我们自己的地界上为非作歹，我一定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看着许泊文字字铿锵，陆汀兰心下一动。先前以为这样生长在军阀家庭的少爷小姐，都会嚣张跋扈、贪图享乐，没想到他竟也如此有正义感。
上次去山雅居没去成，陆汀兰提议下午一起去山雅居看个戏。
顾一城军务在身先行离开，许泊文便开车和汀兰一同前往。
山雅居是在全上海都有名的戏园子，园里的名伶不少，功夫手艺也不是一般的戏园戏子所能企及的。其前任当家花旦有“小黄莺”的美名，一曲千金。
若是在几十年前，这里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来的，甚至一票难求，且园主自诩风雅，不惧权贵，军政两届都吃得开，若是以权势欺压，反而自讨没趣。因此在一些有钱人眼里，能到山雅居看一场戏，便是自己能跻身上流社会的象征，不免多了许多附庸风雅之人。
不过因为这几年战乱纷繁，山雅居的营生是一年不如一年。加上前园主年纪大了，退居二线，经营事宜等都交给了自己的儿子打理，年轻人没那么多讲究，因此山雅居的门槛也是越降越低。
二人在戏园门口下车，便看到一个古色古香的园门，虽然门前柱子的颜色不算新，但其做工还是非常有味道的，一看在用料上就非常讲究。门上是一个牌匾，写着“山雅居”三个大字，也是半新不旧的样子，不过打扫得非常干净。大门的门槛有很明显的磨损，当年山雅居盛极一时的光景可见一斑。
穿越前门便是一面照壁，壁上有一镂空的小窗。绕过照壁便能看到大堂的门，装修手法一致，都是深红色的木质结构。门前站着两个引导的小厮，穿着对襟麻布衫，带着前来的宾客一一落座。
一个眼尖的小厮看见了许泊文，连忙将他请到了前排落座，上了一壶雨前龙井。
虽在冬日，大堂点着数个暖炉，倒是温暖如春。汀兰摸了摸面前的红木圆桌，触手细腻，质地坚实，看来价格不菲。
一个穿着玄色长衫，画着精致妆容的男人从舞台侧面的小门走了出来，虽然眼角眉梢都透着女气，却不落俗套，没有媚态，反而面色如水，波澜不惊。
这个男人就是山雅居的现任园主温映棠，自幼生的男身女相，还继承了他父亲的好嗓子，在梨园里长大，耳濡目染，现在倒也算个角儿，喜欢偶尔上台唱上两场。
温映棠直接走到了许泊文这桌，略欠身行了个礼，脸上神情冷冷的，声音却是悦耳：“许大少爷光临，招待不周，望海涵。”
许泊文摆了摆手：“温老板不必客气，我们今天只是来听戏。不知今日温老板是否会登台演出啊，我们可是冲着温老板的雅名前来的。”
温映棠笑着点了点头：“许少别急，今日的演出定不会让你们失望。”语毕，招呼小厮上了几盘瓜果点心，随即转身。
温映棠丝质长褂的下摆，随着他的动作转动，他身形纤瘦轻盈，几步跨过侧门的台阶，左手拨开门帘，便隐身到后台，几个动作行云流水，不禁吸引了一旁数人的目光。
戏台上的曲目，汀兰不感兴趣，听了几出热闹戏，几乎没记住戏名。喝了两杯茶，又吃了桌上好几块绿豆糕，肚子有些撑，便起身往后院的厕所去。
刚刚大厅里为了配合戏台的灯光，把台下的光线调得很暗，一出来，阳光有些刺目。适应了几秒钟，汀兰才沿着门口一条石子小径往外走，很快便看到了“出恭入敬”的牌子。
果然在这里，连厕所都这么古典。汀兰心想。
解手出来，在门口洗手。本来进去的时候很安静，汀兰以为里面没人，不成想，此刻却听到了女人呕吐的声音，从其中一个隔间里传了出来。
汀兰有些纳闷，仔细听了听，在一扇隔间门前停住了，抬手敲了敲门。
声音戛然而止。
一阵穿堂风从窗口吹了进来，撩动着汀兰的裙摆和发丝，凉意习习，不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汀兰心里有些发毛，但她还是清了清嗓子，对着门里道：“姑娘，你怎么了？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话音落下，便是良久的沉默。
汀兰皱了皱眉，又敲了敲门，见里面始终没有动静，只好转身离开。
刚回到大堂，就看见沈运澜坐在了许泊文旁边那桌，探着身子一脸讨好地和许泊文攀谈着什么。
“沈叔叔，你也来看戏啊。”陆汀兰上前打招呼，见他一个人坐着，问道，“碧华怎么没来？”
“碧华陪砚亭去试结婚礼服了，你也知道她的性子，在家待不住的。”沈运澜笑道。
汀兰浑身一凛，没说话，默默坐到了许泊文身边。
“没想到陆二小姐和许少爷关系这么好啊。”沈运澜看着他们俩，正想说些什么，却被许泊文打断。
“沈先生，好好看戏吧。”许泊文拿起茶盏抿了一口，眼睛只盯着舞台。
沈运澜脸上讪讪的，只好坐了回去。
下一出戏是《贵妃醉酒》，这也算是一出名戏了，听到戏名，陆汀兰打起了精神。
唐玄宗和杨贵妃的故事耳熟能详，汀兰盯着碎步出来的“杨贵妃”，一身富贵华丽的行头，做工细腻，一颗颗珍珠缝制得非常均匀平整，一看就是极考验裁缝师傅功力的，价值不菲。
“杨贵妃”目中含情，眼波如水，一招一式也是情味婉约，表达含蓄，动作虽然柔美，但也行云流水，非常自然顺畅。表演者一开嗓，更是震惊四座。虽然其唱功俱佳，但还是能听出是个男声。
杨贵妃的扮演者，便是温映棠。
台下原本叽叽喳喳的嘈杂声，在他上台后，都变成了叫好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他吸引了过去，足见功力深厚。
难怪意浓对他这么在意，果然是有点真本事在身上的。汀兰暗自思忖道。
一曲毕，温映棠向台下欠了欠身，行了个礼，便退回了幕后。
汀兰跟众人一起鼓掌，掌声持续了近一分钟。
正在和许泊文激动地谈论着温映棠，却见偏门光影一动，一个女人走了进来。汀兰只是随意瞟了一眼，却发现是个熟面孔。
陆汀兰和沈碧华的同班同学，潘沁云。
汀兰刚想上去打个招呼，却见潘沁云径直坐到了沈运澜的身边。
只见她皱着眉捂着胸口，一脸不太舒服的样子。但脖子上那条红宝石项链，和身上的狐狸皮草，还是有些违和。
汀兰一怔，知道潘沁云家境贫寒，根本没有闲钱来山雅居看戏，突然想起了沈碧华之前说她被包养的事。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包养潘沁云的，竟然就是沈碧华的父亲沈运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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