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腊月,离年越来越近了,每天早晨,兰花和哥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争着抢着撕挂在东墙上的日历本。而每次羸弱的哥哥都像个挤不上巢的小鸡崽儿,被妹妹兰花争了上风。哥哥也不生 气,就站在一旁,看着兰花先撕下来一页,然后一页一页地数剩下的。兰花每数一页,就把手指伸到嘴里, 蘸一下唾沫,大声地数:一、二、三······一直数到叠着的那一页,那页上有两个令人兴奋的大字:除夕 !
兰花觉得太阳像和她做对似的,一天懒洋洋的,一副无精打彩的样子。早晨很晚才慢吞吞的,从东方的地平线上爬出来。然后又像一只蜗牛,慢吞吞地蠕动。好不容易爬到西边山下,不见了踪影,又一觉睡不醒了。"真像一只又懒又酣睡的蜗牛!”兰花说。
兰花觉得妈妈做饭也不认真做了,以前每天早饭也是黄色的苞米面饽饽、大白菜汤。晚饭是高粱米饭、烀两三个土豆,拌点儿妈妈自制的黄豆酱,简直香极了!现在同样的饭菜,兰花怎么难以下咽呢?粗糙得直划兰花的嗓子。而兰花的肚子明明又是瘪瘪的,饿得叽哩咕噜的乱叫。妈妈说:“这叫‘馋年’。”
过了腊月十五,各家各户就开始忙开了,忙着拆洗被褥。这时最忙的要数棒槌和槌石了。大多数的人家,一年到头浆洗一次被褥。有特别爱干净的人家,在七八月份农闲的季节,拆洗缝制棉衣时,也拆洗一次被褥。不是人们有多么忙、有多么懒,不爱讲卫生。而是实在买不起那么多肥皂,而且被褥太过于陈旧,多洗一次就会破损的更为严重。所以人们想出了高招:将洗过的被褥里子和面子,用稀稀的浆糊浆一下,晾干后平铺在炕上,然后嘴里含口清水,像喷壶一样,往浆过的硬邦邦的被里被面上喷水,让它们回软。再叠得齐齐整整的。放到槌石上,两手挥动槌棒,如擂战鼓一般,槌敲着。这时的村子,叮叮当当地响起棒槌声,此起彼伏地响到后半夜。这样浆洗过、槌打过的里子和面子硬挺挺、光滑滑,又好洗又耐蹬。就是冬天盖在身上凉冰冰的,夏天盖在身上一出汗,又黏糊糊的。很不舒服。
孩子们最爱听这棒槌声了,一听到这叮当的棒槌声啊!孩子们就知道,年离得不远了,只有一步之遥了。
浆洗完被褥,兰花妈又步行去到离家二十多里路的公社,公社上有一个很大很大的供销社,供销社里卖的东西可齐全了;锅碗瓢盆、布匹鞋袜、针线钮扣、油盐酱醋、鞭梢铁铧、纸墨笔砚·······老百姓的日常用品都到这来买。兰花妈在供销社里买回来一大捆旧报纸。第二天,兰花妈拿着半个葫芦做的水瓢,往大锅里舀了一瓢水,然后抓了两把面粉放进去,用勺子搅了搅,添了几把柴禾到灶膛里。锅里的水慢慢的由小泡变成大泡,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兰花妈用勺子不停的搅拌着,防止浆糊粘锅糊掉了。香气直扑入每个人的鼻孔。兰花使劲地咽了口唾沫。
不一会儿,浆糊做好了,哥哥往报纸上刷浆糊,兰花来回忙着递给妈妈,兰花妈一张一张的往墙上贴。宝儿趁哥哥不注意,偷着抓浆糊吃,弄得满身满脸满手都是,变成了一只馋嘴的小花猫。
腊月二十七这天,是农村赶大集的日子,也是春节前最后一个集了。生产队也给社员放了假,兰花还小,她弄不明白为什么生产队,一年到头总有干不完的活,到了年底爸爸分红的时候,爸爸总是愁容满面的,不但拿不回家钱,还要将妈妈辛辛苦苦养了一年的猪所卖的钱倒贴给队里,来换取一家人一年的口粮呢?
但是虽然日子很苦,年终究还是要过的。一大早,兰花爸妈便张罗着兰花和哥哥看好家和宝儿,他们要到公社的供销社,去买年货了。 兰花哥仨望眼欲穿地、像小燕崽儿一样,时不时地眺望着家大门口的方向,竖起耳朵来听,盼望着爸爸妈妈买回来好吃的。
天快黑的时候,兰花爸兰花妈带着一身疲倦回来了。哥仨踊跃地欢快地围上前去。兰花妈从一条布口袋里,变戏法似的往出掏东西:一条鱼、四个苹果、一挂一百响的鞭、一捆二踢脚炮仗、一袋人造肉、还有两个旧报纸包着的纸包,还有三身新衣服。
宝儿拿起苹果就啃。“唉呀!我的小祖宗,这可是过年的菜呀!”兰花妈焦急的喊。连忙打开一个纸包,从里边拿出一块糖,哄骗着宝儿柔声说道:“来!宝儿,给你糖吃,苹果留着过年吃。”宝儿一看见糖,眼神立刻被花花绿绿的糖吸引了过去。兰花和哥哥的眼睛也同时齐刷刷的被吸引了过去。宝儿双手抱着黏着长长的口水的,啃了两口的苹果不撒手,又张着大嘴让妈妈剥糖给他吃。
“拿糖换苹果。”兰花妈说。
“不嘛!不嘛!”宝儿跺着双脚大哭,边哭边说:“我都要,给我糖——给我糖——”
“别哭了别哭了,给你给你,早吃晚不吃。”兰花妈一边说着,一边将糖剥开,塞进宝儿的嘴里。宝儿立马不哭了。 "你这张小馋嘴,就知道吃。”兰花妈笑着说。
兰花不自觉的'咕咚'的咽了一口唾液。被妈妈听到了。妈妈白了她一眼:“你小弟小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呀?”说完,将两个纸包放到柜子的最高处,藏了起来。兰花没敢言语,连忙把眼光收回来,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
"来,过来试试新衣服。"兰花妈拿起笤苕把炕上的灰扫了扫,生气的说:"挺大个丫头,也不知道收拾收拾屋,这还用告诉吗?”兰花不敢狡辩,以后多长点儿眼力见就是了。狡辩只会招来妈妈的一巴掌或一腚根脚。 接过新衣服试了试,新衣服做得大了些,袖子须要挽上一截,穿上有点儿像唱大戏的。美得兰花心里喜滋滋的。
“行了行了,快脱下来,别弄埋汰了,年三十再穿。”兰花妈催促道。
兰花连忙脱下来,交给妈妈,兰花妈叠好放到柜子里。
过年的猪肉和面粉不用跑远路买,队里一年到头了发的福利。面粉按人头免费发,每口人二斤,不论男女老少。家里人口多的在此时占了优势。每当这时,家里孩子多的当妈的都喜笑颜开:“还是孩子多——好吧!领白面都比你们多领,我得拿个大口袋,小了装不下,哈哈哈······”乐得嘴都咧到耳朵根儿了,露出紫红的牙花子和一口大黄牙。甩着大裤裆,顶着鸡窝头的妈妈在前边走,后边跟着一小溜吸溜着大鼻涕,穿着胳膊肘、玻璃盖、后屁股露着大窟窿的带有鼻涕、菜汁、草叶染过的明溜溜、杂乱无章的颜色的、脏兮兮的衣裤。趿拉着漏着脚趾头的堆了帮的、沾满泥浆和鼻涕的大针小线、家做的棉鞋的猴一样的孩崽儿子。耀武扬威地像刚从朝鲜打完胜仗凯旋而归似的穿街走巷。心满意足地扛着半袋白面粉和一大块猪肉雄赳赳、气昂昂地打道回府。回家猪肉炖粉条子,全家改善生活去了。
白面粉队里免费发,那猪肉可就没有那便宜事了。队里春天买了个小猪崽儿,喂些土粮食,菜叶菜帮子啥的,喂养一年,不管长多大,在腊月二十三小年这天,宰掉卖肉,不分肥瘦一样价格,八毛钱一斤。人们都争着抢着买最肥的肥膘子,买二斤肥膘子回家放锅里一耗,滋滋冒油,能耗出一大碗猪油,剩下的油滋啦撒点儿盐里面,和猪油混在一起,留着平时炒菜或者过节包饺子时放点儿借味儿,够吃大半年的了。
有想得开的几户不抢肥肉,买二斤瘦肉,在年三十接神时,和初一、初三、初五这几个吃饺子的重要日子里,包上几顿猪肉酸菜馅饺子。平时节省就算了,过年了,熬苦了一年的肚子也该解解馋了。过年就该有过年的仪式感,过了年再接着吃粗茶淡饭。
那实在没钱买肉怎么办?家里孩崽儿又多,劳动力又少。你队长总得让我们一大家子过个年吧!总不能别人家吃香的、喝辣的,热热闹闹过年,我们老婆孩子干瞪眼、抻脖子闻味咽唾沫吧!真那样你队长就成了地主恶霸了,现在可是社会主义国家,人人当家做主人。队长也拿这样的没有办法,只好让会计把账记好,来年下秋结算。总得让孩子们过年吧!孩子们盼年都盼成什么样了!一个个刀郎细脖的!
腊月二十九是帖对联的日子,红红火火迎接新年的到来。早上,兰花和哥哥就踊跃报名贴对联。兰花往对联上刷浆子,哥哥贴。对联是兰花妈在供销社买的红纸,托村上的‘赵秀才’写的。
哥哥贴,兰花妈就在旁边不停的提醒:“上下联别贴反了,瞅好了,别贴错了该贴的地方。去年就有不认识字的人家把‘肥猪满圈’贴到了屋门框上,被人笑掉大牙,几乎成为一年中最好笑的笑话。对!对!这个贴这对。”
"妈!咱家肥猪满圈贴哪?"兰花哥哥手里拿着对联喊。
“贴哪呢?”兰花妈也犯了愁:"咱家也没有个正经的猪圈啊,也都是在住人的外屋厨房养个一头半头的.”兰花妈灵机一动:“我在南边空地插两根木棒,就当是猪圈门了,明年啊让你爸在这用土垛一个猪圈.”说完拿来两根小木棒,可是地冻的硬邦邦的,插不进去。无奈,兰花妈只好搬来四块砌炕剩下的土坯,把木棍夹住。有点儿划地为牢的意思。对联总算贴好了,红彤彤、喜洋洋的,充满了春天的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