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丽的临桂六塘街上,是一条很长很长的街道,冠有广西最长圩镇的美称,在岁月的沉忆里,记载着商贾云集的古老传奇。
老人们说子鼠年是神仙囤积财宝的日子,民间就会有许多宝贝被神仙拖回天宫,却也因神仙的格局大,手笔也大,马马虎虎的就忘了一部分财宝落在人间的哪里了。这不相传一个甲子年后,究竟后了多久呢?没人记得了,在人们七嘴八舌的传说里,马家大嫂讲她看见一道白光在清晨落入六塘街;白家爷爷说在黄昏里他也看见过一只老母鸡带一群小鸡仔走进古庙却不见,于是就有了一首民谣代代相传:上七里,下七里,黄金藏在七七里。
难不成,这六塘街上真有什么宝藏不成?
听说我爷爷的爷爷就是听这首民谣有了我父亲的爷爷。那是一个月白风高的夜晚,父亲的奶奶走在六塘街古老的石板上,用微微的叹息声说起了一人六塘人都知晓,却又讲不明白的故事。
哎......呦......,这帮浪豆子鬼哦,把石板撬个底朝天,哪有用?一条长街挖了乱七八糟就找得到宝藏了,那可是洪天王存放在六塘街的,这不是还留有大村上房的祖姑奶奶长娥嬢嬢按七星八斗摆下铁八卦阵常年看守着。
“咦,喂哟,哪来的冒失鬼?”突然一个人影冲过来,只见一个蓬头垢面胡子拉渣的小伙儿,“你不就是挑水巷里那个做过小糖人,炸过小面人,贩过布棉鞋,挑过松糕的彭家小子嘛,这半夜三更乱跑什么?”彭家小子没好气一扭头,收腹提气一转身给父亲的奶奶留下一缕疾风。父亲的奶奶看着他消失在街头,就坐在屋檐下,把自己连同洗得发白的衣裳一起融进如水的月光里。
要说这彭家小子在六塘街上也算一奇异能人,先不说他十一二岁就跟着父母从湖南来到了六塘街上贩麻布,扎扎实实的走过六塘街上的每一块石板,光说他手上的老茧是敲遍一十八个村庄的大门练就的,就足够编写他的传奇,但是对于这些六塘街的人是不会给他写书立传的,六塘人更愿意相传他在春天卖的米豆腐,夏天压榨的桂花凉粉,到了秋天就收下梧桐树上的知了壳,卖到药铺里,眼瞅着冬天已过半,他就又卖起了烤红薯。
看官会问:“怎么啦?这一年四季口袋里还是布贴着布?”是的,这彭家小子就是做嘛嘛不成,尽管他也是三更起五更睡,这一晃就到了年边,做生意买卖已经没有本钱,租住主家的房子也被收了回去,就连回湖南的盘缠也没有了着落。他在六塘街上癫跑了两个来回,脚步停在了湖南会馆的拴马柱前,会馆院墙在月色里拉着长长的影子,院墙内的火铺早已关歇,过路的湖南籍商人也已经安稳入睡。彭家小子本想唤醒门房到里面住上一夜,可想到这两年都没有缴纳商会的会费也就止步在拴马柱前,再转身离去。
许久,许久、月落屋后,院墙的影子也消失了,彭家小子浪着浪着就到了中街的古庙,推开古庙破旧的木门,半边的月亮还挂在庙堂顶上的破瓦片上,就着半明半暗的微光,彭家小子从供台底下拖出一把稻草,垫着盖着裹着就迷迷糊糊的陪着菩萨睡去。
可没成想,到了后半夜,月退隐,风疾走,天空还落下了雨滴,雨水顺着破瓦片滴滴答答的落在彭家小子的额头上,也许是彭家小子太困倦,他偏头躲过雨滴又翻身再睡去。
雨越来越大,风也狂奔着过来,还不懂事的揭掉了古庙顶上的半边破瓦片,冰沁的雨水浇醒熟睡得彭家小子,为躲雨也只能挤进菩萨的排列。
可是老天爷似乎没准备放过饥寒困倦的彭家小子,雷公电母虽姗姗来迟,出手也没留半点情面,一时间,风雨雷电齐刷刷的砸向摇摇欲坠的古庙。
电闪雷鸣之间一尊尊菩萨喜怒哀乐齐聚,当风吹掉唯一残存的半边窗户,雨就肆无忌惮的浇透了古庙里破旧的菩萨。紧接着一阵巨大的雷声轰鸣,伴随着强烈的闪电,把古庙照得如白昼,笑口常开的大肚子弥勒佛冲着彭家小子呵呵大笑。
“你笑我,你也笑我”此刻躲在菩萨脚下都被雨水浇透的彭家小子一脸恼火,他捡起半块废弃的青砖扬手向弥勒佛砸去“看你还敢笑我。”
“哐啷”一声,风停,雨住,雷电歇了,黑暗里一道耀眼的金光,从弥勒佛的泥胎里流出来,洒落在地上,吓傻了的彭家小子呆立许久才揉了揉眼,壮起胆子挪了脚步上前看,“哇,天哪!”彭家小子刚伸出的手立刻缩了回去,那可是亮闪闪、硬邦邦、结结实实的硬块疙瘩啊,彭家小子用力抹一把被雨水浇透冰凉凉的脸庞,睁大眼睛凑近了看,“金子,是真的哦”一块块黄灿灿、长也不过一寸二,宽仅一寸的金砖哗啦啦的落了一地,彭家小子顾不上地上积了半尺高的雨水,连水带泥的把金砖捞进怀里,整整二十五块啊,彭家小子刚把金砖塞进棉袄里准备离去,这时一方素绢从弥勒佛泥胎里飘了过来,落在彭家小子头上,此刻的彭家小子已是云里雾里不知道手脚要搁在哪里才好,他伸手抓起素绢跑了出去。
原来那首代代相传的民谣居然应该是这样的:上七里,下七里,黄金藏在漆漆里,这个漆脐不是数字的七,而是指有油漆刷过的肚脐啊,难怪那一拨一拨的浪豆子鬼挖烂了整条六塘街都没有挖到什么宝藏。
冬日的六塘街上早起的商家店铺里已是亮起了斗大的松油灯,伙计们已经开始打扫院落、拆板开铺,彭家小子看着街道上虽还少有人走动,却也不似昨晚那般沉寂,至少已经带了几缕生机。
“老表”彭家小子大踏步跨进江西人开的成衣店。
“哎呦,你这个娃崽,这大清早的就和土地爷爷干了一个?”掌柜的也是熟悉的彭家小子的人,就没把他当客人,不给机会让这落魄小子赖上就好。
“呵呵”彭家小子没和他理会掌柜的冷嘲热讽,从棉衣夹缝里摸出半钱碎银子塞在掌柜手里,这本是他留给自己回湖南的最后一丁点盘缠。
说这人的脸比翻书快吧,一点也不为过,掌柜的手里捏紧半钱银子,白皙的老脸像菊花般的绽开了笑容,“哎呀,小彭老板快请、快请。”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彭家小子一身新衣帽从成衣店里走到了大街上。“两个碗糕”他丢下一个铜钱,接过碗糕大娘用荷叶包的碗糕边吃边走。
“咦,去哪里玩玩呢?”彭家小子溜达到了文安街,下意识的再摸一下收在夹袄里沉甸甸的金砖,却带出那一方素绢,发黄的白,淡墨的黑,寥寥几个字小彭老板也还认得:黄金三斤半到通城圩,二十斤黄金归罗城,还留一斤回湖南,舟车劳顿值半斤。
“咦,该不会是通城圩有挣钱的法子?”彭家小子暗自嘟囔着,小彭老板,不,现在彭家小子变成来了小彭老板,他挺胸抬头大步走进牲畜行,挑了一匹大黑马,上马扬鞭一路尘土赶到通城圩时已是掌灯时分。
伙计麻利的接过缰绳套在门前的拴马桩上,“来客一位,里边请。”
进得店来,小彭老板捡一张靠窗的桌子坐了。
“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端茶送水的伙计是满腔热情。
“半两桂花酿,一碟油炸花生米,白菜梗炒腊肉,两碗白米饭,再给一间上好的客房。”
“得嘞”不多时伙计端上热气腾腾的白米饭,家常小炒两个小碟,蓝梅瓷瓶装的是桂花酿,没有上盖,一股浓香扑面而来。小彭老板风卷残云般的扫空桌子上的食物,拧起蓝梅瓷瓶去了客房,推开客房倒头便睡。
多少年的摸爬滚打,年年岁岁,小彭老板总是不那么顺当,财富离他似乎很远、很远,而此刻他又瞬间得到,当然十分满足。他就这么一睡呀就睡到了第二天的下午。
日落西山,通城圩自然是一片的繁华刚散去,各号商铺的伙计们忙着收铺当上门板,通城圩上也渐渐的恢复了宁静。这小彭老板初来乍到也没分出个一二来,就随着性子浪着。
一盏盏马灯在通城圩的方井边亮起,李家万字号赌坊是灯火辉煌,伙计们此起彼伏的吆喝声压不住赌徒吆三喝六的喧哗,小彭老板也跟了进去。
“荣华富贵险中求啊,买定离手”柔弱无骨的叫唤来自怡红院从良的二当家的娘子。
一群青萝布衫的汉子围着巨大的方桌使劲的吼着:“大”“大”“小”“小”却在片刻之后消声匿迹。
这小彭老板没见过这场面,站定在一个角落看着、听着、傻傻地笑着,也许是他的年轻,也许是他的单纯,不多时就引起看场子管事的注意,场子管事走过去,双手抱拳施了一礼,“小哥好眼生啊”
“初到贵地”小彭老板年龄不大却也是老江湖了,这表面上的礼数也还是懂得,他客气的回了一礼。
一来二去的,管事的半推半拉的把小彭老板弄到了赌桌前,“下一把”场子管事热情的鼓励,瞬间融化了这个刚刚升位的小彭老板。他掏出一块金砖放在桌子上。
“来,来,买定离手啊,不赌不博没富贵,买定离手啦”二当家娘子娇柔的呼唤如鬼魅般的勾魂。
输输赢赢几十个回合下来,小彭老板已经挪不开脚步了,一双血红的眸子死死的盯着二当家娘子拨弄豆子的芊芊玉指,一把、一把、再一把,到了后半夜居然是局局落空,当天边挂起第一丝白色云朵时,小彭老板细细数目手里的豆子,这一夜竟然是输了整整的三斤半金子。
出了赌坊,小彭老板去火铺牵黑马,随着赶圩的人流移动,不知不觉的就到了通城圩口,一帮轿夫蹲在轿子边眉飞凤舞的讲通城圩的挑夫上个月挑桐油卖发大财的故事。
小彭老板心想:“我何不去开一间榨油坊去。”于是他问明白了路线就直奔永福苏桥去,可是到了地打听,这桐油也不是苏桥产的,是来自千里以外的罗城。
手里有黄金就是胆呀,小彭老板想也没想就向着罗城方向一路狂奔,只用两昼夜再加白天就赶到了罗城,大黑马也瘦成了小黑马。
要说这小彭老板也不是懒惰之人,他脚落罗城就开始张罗彭家榨油坊聘请榨油师父的事, 接着选址,购买设备,买原料,不到春节这彭家榨油坊就开张了。
小彭老板,不对这时应该是叫榨油坊的彭大老板了,到了夏天,他数着一堆堆进账的银子,心想:可以不可以开第二间榨油坊呢?思量再三也定不下,最后决定掷铜板,随着“叮”铜钱落地,彭大老板字号的榨油坊开了一个又一个,斗转星移转眼间三个春去春来,罗城里满满当当的彭家字号的榨油坊居然开了一十八家,把银子换成金子也得装满了十八个大樟木箱子。
这年刚上秋,彭大老板就盘算着,过完这年自己也满打满算小二十了,在年前好歹也要回老家把媳妇取了呀,于是他美滋滋的在罗城街上晃着。
俗话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不天下还真砸下个大雷,不巧却正砸在彭大老板的头上。这年年神抱恙,早秋收的泡桐子在仓库里发了霉,榨不出油,还卡坏了十几台榨油机的大碾子,一夜间彭大老板清过盘,只剩一斤多的金锭子,万籁具灰的彭大老板又变成了彭家小子。
于是彭家小子牵着他来时的大黑马,不再有多余的念想,晃晃悠悠的走了半个来月,走灵官殿,过佘田桥,进火厂坪,倒也还算顺利,在小年夜前彭家小子回到了那个叫秀才坳的山区老家,面对娘老子的盘问他也讲不出这三年来的所以然,只是把仅剩的一斤黄金给了伢老倌,喜得伢老倌满村子张罗着给他娶媳妇。
入夜,彭家小子躺在多年不曾睡过的木床板上睡了。一道金光在空中划过,落入临桂六塘的古庙里,庙里走出一人,身着黄袍,玉腰带,袍子下摆金线描秀着江山河流,只是脸上似有一层薄纱盖着,隐隐约约却又看不清晰,来人向彭家小子作揖,话语确是格外清晰:庚戌年在通城圩借得三斤半黄金,癸丑年在罗城再借了黄金二十斤,玉帝早就给安了仙班排位,因为这钱总也没还上,也就去不了,这番借小哥之手还清,吾方可任职去也。说完纵身一跃,再化为一道金光飞去。
“哎,别走”彭家小子紧追了出去,金光之处掉下一物砸得彭家小子生疼,“哎呦”这时高处再传来那人的声音:贴身之物,望小哥笑纳。
彭家小子猛然惊醒,原来是南柯一梦,再看刚才被砸疼之处,彭家小子手里居然多了一块金简,借着夜空星辰的微光,金简上:天王洪日四个字寒光逼人,却也真真切切,这天地间只有那匹大黑马在窗外嚼着夜草。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