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穿梭在繁华拥挤的大街上,街上的人群早被一排排士兵拦在了道路两旁。被士兵拦在道路外面的人群好奇地伸长了脖子向着马车张望,试图透过车窗看到马车内的公主到底长什么样。
杨琼南骑着马跟在车队里,她看着周围密密麻麻的人群,眉头微皱,心下焦急,这么多人,她要怎么把沈安南的话带给公主殿下,现在看来沈安南真是给她出来一个大难题,看来只有等到马车到了公主府附近才能找机会跟她说了。
此时街道旁的一家酒馆里面,两名俊美男子正在对饮,不过饮的不是酒,是茶。
坐在左侧的男子头上戴着一顶蟠龙金丝红玛瑙头冠,一头墨发被全部束起,面如冠玉,气质温雅。白净的面上是高挺的鼻梁,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如剑一般凌厉的眉斜飞入鬓,他穿着一身玄色织金蟒纹袍,外罩同色的刻丝鹤氅,腰间坠着一块带了帝释蓝流苏的龙纹玉坠,手中还拿了一把黑色描金玄纹扇子轻轻地扇动着,他一举一动都带着一股风雅之气。
右侧的男子并未戴冠,只是用一根朴素的䌦色玉簪将一头墨发半束起,俊郎的脸庞,凌厉的眉头微皱,一双清澈明亮的眼,仿佛包含了天上的星辰。他穿了一身青色纹云袖袍,外罩青素面云纹大氅,在他右手边的桌面上放了一支碧绿玉笛。他抬起自己的右手,伸出食指和大拇指,缓慢地拿起眼前的茶杯,小心翼翼地往自己的唇边递,结果一失手将手中小巧的杯子打翻了。
站在两侧的仆人赶忙上前清理男子前面的狼藉,对面的玄衣男子噗嗤笑了出来。
青衣男子哀怨地看着他,“皇兄,你别笑啊。”
玄衣男子勉强止住了笑,他摇了摇头,“这可真是难为你了,思林。哈哈哈,每次我一想到父皇给你取这个名字是希望你成为一个稳重儒雅,像王大人那样温文尔雅的翩翩公子,结果你长成了一个五大三粗的武夫,我就忍不住想笑。哈哈哈”
赵思林看着对面不顾礼仪笑的前仰后合的皇兄,气闷地将仆人新倒的茶拿起来喝了一大口,结果因为喝的太急反而呛到了,他大声的咳嗽了起来,方才勉强显露的一丝温文尔雅全部都消失无踪了。
玄衣男子见他喝茶被呛了,刚刚止住的笑意又重新冒了出来,“哎!你说,这天底下不会就我们两个到酒馆去是为了喝茶吧?”
赵思林自暴自弃地翻了一个白眼,也不知道他父皇脑子抽了什么风,十几年都没管过他,上个月突然让他往温文尔雅的方向发展,他十几年的习惯怎么可能一下子就改过来。搞得他现在天天一副翩翩公子的打扮,连酒都不敢喝。
玄衣男子终于笑够了,他抹了抹眼角笑出来的一点泪,起身走到窗边,神色变得正经起来。他看着下面宋依柔的马车远去,人群重新聚拢,三五成群地讨论着刚才的情景,眼神慢慢变得幽暗,他开口问道:“思林,你会不会觉得不公?”
赵思林扒拉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衣服,果然他一点也不适合这种文人的衣服,一点也不方便。他将被自己弄乱的衣服理顺,看向站在窗边一脸高深莫测的皇兄,“皇兄,你今天不会也吃错药了吧,怎么问出这种蠢话?生在皇家,谈何不公。”
玄衣男子转身看着在和衣服斗争的赵思林,神色落寞,“思林,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赵思林抬手止住了玄衣男子未出口的话,“皇兄,我也不是傻子。你我都清楚,这次与齐国和亲的人选,不是你我可以决定的。真正的人选父皇心中早就有数了,放任你和赵尚远之间博弈,也不过是为了锻炼锻炼你们罢了。不过,换个思路想想,用一个本来就已经定下的婚约,换一个皇兄你和她未来的可能,这怎么说都是一笔划算的买卖。这是最好的结局,你也不必对我心存愧疚。”
玄衣男子走回桌边坐下,低下头叹了口气,欲言又止,“思林……”
他嘴唇开合了几次,终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门婚事没有落到他身上他心里是暗喜的,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父皇会把乐安公主和赵思林配在一起,他是真的害怕这位公主殿下不是自己这位皇弟的良人啊。
赵思林看着玄衣男子的纠结神色,把手中的茶杯往桌上一扔,站了起来试图转移话题,他问道:“想这么多干嘛,船到桥头自然直嘛。话说父皇现在都还在城楼上?”
玄衣男子收敛起自己脸上落寞的神情,抬起了头,恢复了方才温文尔雅的样子,正经地回答赵思林的问题,“他今天晌午就去了,没有调动乌骑护卫,待在城楼上现在都还没回宫,也不知道这次齐国来的人里有什么人值得他这样关注。”
赵思林耸了耸肩表示无所谓,“可能是想见识见识齐国的那块瑰宝沈安南吧。”
玄衣男子起身用扇子敲了一下赵思林的肩膀,沉声道:“别乱说,正经点。”
赵思林揉了揉被玄衣男子敲的地方,“没办法,这些年都和师傅待在一起,随意惯了,正经不起来。”
玄衣男子道:“其中深意我们还得多琢磨琢磨。不过沈安南亲自送这位公主殿下过来,想必也是在警告你对这位齐国的殿下客气一点,在他们沈家还没倒前,做事还得顾及一下他们。”
赵思林看着又开始嘀嘀咕咕的皇兄,不想理会他们这群老狐狸之间的尔虞我诈,他走到了窗边。街道上的士兵早就离开了,人群又恢复了往日熙熙攘攘的场景。他向着公主府的方向远远望去,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照耀着整个盛京城,在密密麻麻的房顶中,那一抹黄色十分的显眼。不知道这位公主殿下会是什么样的人呢。
此时,宋依柔的马车已经行使到了长公主府附近的街道上。这里的街道一片凄凉,一个行人都没有,想来是盛国的皇后早有准备,长公主府附近的街上的居民早就被清空了。
空旷的街道上只有车轮滚动的声音,杨琼南骑着马,跟在车驾旁。她朱红的双唇蠕动了一下,贝齿咬紧下唇,手中的缰绳不知道被握紧了几次,她还是下定决心般地拉了拉手里的缰绳,靠近宋依柔的马车。
杨琼南微微俯下身,凑近马车车窗,“公主殿下,下官有事要向您说。”
车内的宋依柔看向身侧两个等她示意的婢女,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示意两人安静待在一旁就好。她看向窗外,声音依旧轻柔,“琼南姐姐,何必呢。现在的形式你们离我越远越好。”
杨琼南见她喊的不是杨大人,就知道她现在是愿意同自己交谈了,她秀美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她高兴的道:“殿下,你永远是我们的殿下,我们怎么会远离你呢!如果不是沈安南和路映辰那两个狗贼吃错了药,闹到今天这般地步,你怎么会……”她的眼神又黯淡了下来。
宋依柔看这杨琼南映在车窗上的红色剪影,心道,也不全是他们的错啊。是她的父皇太狡猾了,隐忍多年不发,所有人都以为他就是一个草包,谁知等信阳王被废,他突然对沈家发难,谁又知道沈安南和路映辰的对弈中,他出来多少力。所以我们都为自己的疏忽大意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沈安南和路映辰被贬,皇兄被父皇厌恶,母妃被变性幽禁,舅舅和外公被打压,也不知道他为了今天谋划了多久,从前对母妃的好又有几分是真心。
宋依柔的眼睫颤了颤,面色变得有些苍白,她轻声道:“琼南姐姐你不是有事要和我说吗?是什么?”
杨琼南看了看围在四周的一众宫人,没有在低下头,周围的这些人都是高手,她们谈话的内容在小声他们也听得见,还不如坦荡一些。
她别别扭扭的向宋依柔转述沈安南的话,“是沈安南有话和殿下说,就对不起之类,没什么好听的。”
宋依柔神色黯淡了几分,沈安南随行一个月,她都没有见过他一面,谈话也没有。虽然宋依柔知道沈安南是因为愧疚,不敢来见她,可是终究还是有一点失望,毕竟这一别,他们一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了。
她轻声道:“多谢,也烦请姐姐替我向他转达一句话。告诉他我在含芳阁留了东西。”
杨琼南骑着马,不语。
火红太阳已经半垂在了山腰上,夕阳照耀下的盛京一片繁荣,百姓和摊贩早早地在街道的两旁挂上了灯笼,白天就热闹的集市,人群更加熙攘,嘈杂的声音甚至穿过大街小巷传到了车队的一众宫人的耳里。
在远的路也终归会有尽头,拐过弯,公主府的大门出现在了杨琼南的视线内,她看了一眼华丽的马车,泪水再次在她的眼眶中出现,她强忍着泪水,不让它流出来,可是视线却慢慢模糊了,脸上有冰冷的液体滑落。
她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道:“殿下。”
车内的宋依柔听到她带着哭腔的声音也忍不住红了眼眶,她知道长公主府多半是到了,她深吸了一口气,将眼中的泪水憋回眼眶。她勉强保持冷静,“杨将军,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今日多想将军护送本宫到长公主府,天色也不早了,将军早些回去吧。”
杨琼南安静地跟随马车到达了长公主府,她再次抬手用力地抹干了自己脸上的泪水,哽咽道:“杨琼南自然是要看着殿下平安地进了长公主府才能离去。”
宋依柔知道自己劝不动她,只能随她去了。
马车缓缓停在了长公主府门口。
长公主府的大门打开,一群提着琉璃宫灯的宫女有序地从中快步走出,她们低眉垂眼走到马车旁站定,随即众宫人悄无声息地跪到了地上。几名青衣宫女上前小心地拉开了马车的车门,一个小太监上前给马车搭上红漆木梯,随即几人同一众宫人低头跪下,为首的两名绿衣宫女恭敬地道:“恭请公主殿下入府。”
小喜起身上前掀开了车帘,浣纱轻扶起端坐在马车内的宋依柔。
宋依柔探头走出马车,映入眼帘的是她一头被盘起的乌发,她乌黑亮丽的头发被盘成一个垂鬓分肖髻,发髻上斜插了几只累丝金蝶簪,一张小巧的瓜子脸上是如水的双眸,一双弯弯的柳叶眉,高挺的鼻梁,饱满的双唇,雪白的肌肤在一对金嵌红宝石耳坠的衬托下更显得莹润细腻。她脖间戴了一条掐丝百宝双鱼金项链,穿了一身绢花金丝绣花长裙,腰间系了一个葡萄花鸟镂空银香囊,外罩了一件软毛织锦斗篷,这一身穿在宋依柔的身上,不仅没有显得她粗鄙低俗,反而衬托出了她周身的贵气和温婉,只有脸上还没完全褪去的婴儿肥才显出了她这个年纪的少女该有的青涩和姣美。
一名绿衣女子上前轻扶住宋依柔五根纤细莹润的玉指,小心地将她搀下马车。
宋依柔收回放在绿衣宫女手上的手,看了跪了一地的宫人一眼,敛下眼睫,轻声道:“都起来吧。”
一众宫人回应,“谢公主殿下。”纷纷从地上站起身。
两名绿衣宫女上前福了一礼,“请殿下入府。”
几名青衣宫女提了琉璃宫灯安静地站在了宋依柔的前面。
宋依柔看向浣纱,微微点了点头。
浣纱看向两名绿衣宫女,“殿下让你们带路。”
两名绿衣宫女福了一礼,同几名提灯的宫女一同走到了宋依柔身前几步的地方,领着宋依柔几人慢慢向公主府走去。
跪在地上的杨琼南看着宋依柔在一众提着琉璃宫灯的宫女的簇拥下向公主府走去。她看着宋依柔缓步走上台阶,张了张口,终究没有再说出什么。她静静地看着宋依柔消失在了长公主府的大门里面。
看着宋依柔消失在门口之后,杨琼南又跪了一会儿,才勉强平静了自己的情绪,起身,脸上又恢复了往日的严肃神情。
几名早以等候在一旁的小太监牵着马快步走到杨琼南的面前,恭敬地道:“杨大人,现在回驿站吗?”
杨琼南深深看了一眼长公主府已经关闭了的大门,“回去吧。”说完便翻身上了马。
几人骑着马飞快地离开了长公主府附近的街道,这个地方又恢复了往日的寂静。一片漆黑的街道里,只有长公主府在密密麻麻的房屋中间亮着耀眼的灯光,仿佛是黑夜里的一豆灯火,刺的人眼睛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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