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年背着包、提着箱，从麻辣小方程里走出来，身后刘姨的大嗓门喊着要他常来。他回想起刚刚被拉进相亲群的事，觉得又可怕又好笑。
可怕的是，他难道长得显老到该相亲的地步了吗?
他刚才给刘姨解释了自己才高二后，便一个字也没再说了，面对刘姨的热情，他只是不断地点头。
宋年点开群界面，把相亲群设成了消息免打扰。他想，可能要让刘姨失望了，他大概率最近一段时间都不想再踏进麻辣小方程了。
四方村和他待了近六年的L市相比，可以说是天壤之别。其实并不是四方村有多落后破败，而是L市是全国数一数二的一线城市，直到夜晚也还是车水马龙，灯红酒绿。六年前他爸被发现出轨，明明自己已经将近四十岁，却老牛吃嫩草，和还不到二十、初出茅庐的林厢好上了。林厢家里是做大生意的，而他爸宋大明就是个小酒店的经理。两人具体的爱恨情仇宋年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总之宋大明在攀上了高枝后就毫不犹豫地和他妈离了婚，并拼死拼活地要走了他的抚养权。六年来靠着他老丈人的支持，在L市混得风生水起，也算是跨入了“上等人士”的行列。
他爸是个没心没肝的，鱼和熊掌他都要走了，留给他妈许晓玲的只有四方村小小的一栋民房。原本该给许晓玲的一半财产也被宋大明私下里强抢走了，理由是养宋年太费钱了。
从许晓玲发现宋大明偷偷藏在衣服内侧口袋的女人内裤到他们离婚直至宋年被抢走的这段时间，是宋年已知的、他妈最落魄无助的时候。
许晓玲本是在工厂里做衣服的，事情发生后，她连假也没有请，日日夜夜待在家里哭。眼泪像流不干似的，脸颊上几乎没有干燥的时候。
小宋年当时才上五年级，那几十天里，他几乎已经习惯了每天回到家就能看见自己原本勤劳贤惠的母亲坐在地上靠着沙发，原本乌黑的头发里掺杂着小半的白发，梳也不梳，乱糟糟地胡乱披在背上。手边有时候放着五六个空啤酒瓶，有时候什么也没有。眼神是空的——仿佛在看些什么，又仿佛什么也没看，只是永远有流不完的眼泪。原本就纤瘦的身材如今骨瘦嶙峋，手背上的骨头突出地有点可怖。脸上没剩几两肉，颧骨肆意地外扩着，从前还算白皙的脸颊变得面如土色。
房间里始终是不正常的冷清寂静许晓玲不许他开灯，整个不大的屋子显得阴森森的，让小宋年的心里不住地发怵。家里的东西杂七杂八，许晓玲把宋大明的东西砸的砸扔的扔，剩余的物品凌乱不堪地胡乱散在桌子、茶几上，可即便如此，家里还是显得空空荡荡的，只有许晓玲抽噎的哭声，仿佛还能听见些许回声。
小宋年禁不住屋子里的寂静，可也不敢走出房间跟妈妈说话。这几十天来，他只主动找了许晓玲一次。
那天正是期末考试结束后不久，也是许晓玲得知宋大明出轨的第一天。小宋年快步地回家，脸上有挂着藏不住的微笑——他考试成绩出来了，又是全班第一名。
“妈妈，我回来了！”他迫不及待地用钥匙打开门，激动地喊道。
他看见妈妈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前，对他的回来没有丝毫反应。他肯定妈妈知道自己回来了，可是她没有丝毫变化的表情和动作。
“妈妈?”小宋年喊道。可许晓玲甚至连眼神都没有给他一个。
“妈妈，你怎么了?这些东西是谁砸的啊?”小宋年看着糟乱的家，知道应该是出事了，只能小心翼翼地说道。
此时他原本就压抑着的喜悦基本已经消磨殆尽了，他不知道为什么家里突然变得这么乱，妈妈为什么不理自己。也许妈妈心情不好?那他知道自己考了第一名以后应该会开心了吧！
小宋年轻步走到茶几边，半跪着坐在妈妈旁边，将茶几上乱七八糟的东西揽到一边，取出期末考试的几张试卷铺在上面，拿出一根笔放在了卷子右侧。
“妈妈，我这次考试又考了班级第一名，这是卷子，你帮我签个字吧！”小宋年轻声说道。
许晓玲看见小宋年走到自己身边，终于有了反应。她把头略微转过来，布满泪痕的脸和通红的眼睛正面对这小宋年，让他的心一瞬间揪了起来。许晓玲仿佛没有听见小宋年说的话，只是直愣愣地盯着他，小宋年心里发毛，背后一瞬间起了冷汗。
“妈?”他的声音更弱了，像小猫的叫唤。
许晓玲听见后，两滴眼泪猛的从她眼眶里夺出，牙齿咬着嘴唇，只是喉咙里控制不住地发出哭噎声，像是在叫喊，又像是在讥笑。
小宋年被吓得不轻，头皮发麻，他感觉两条腿像被灌了铅似的动弹不得，清明的一双眼睛里蓄起了泪。
许晓玲低声哭喊了一段时间，眼睛始终盯着小宋年不放。忽然，她紧咬着嘴唇的牙齿松开，张开嘴喊了起来，小宋年吓得一激灵。许晓玲突然站了起来，轮起胳膊就朝小宋年脸上挥了过去。小宋年还没有反应过来，脸上就挨了结结实实的一巴掌。他脑子里嗡嗡地响，却感受不到疼痛。他只能听见妈妈撕心裂肺地哭喊，好像是在骂他，也好像是在骂他爸爸。他眼睛紧闭着不敢睁开，却能感觉到妈妈往他身上不断砸着物件，有些尖锐的角砸在他细嫩的皮肤上。小宋年喉咙里闷出断断续续的喊声，任由许晓玲砸他。
他不知道过了多久，只知道屋子里重新安静了下来。他缓缓睁开眼睛，看见妈妈重新坐到了沙发另一半的地板上，又恢复成了自己刚回家时看到的样子。
他看向自己的身体，裸露的胳膊腿上满是浅浅的青色，过不了多久就会变得青紫一片。
他看向地板，上面散布着积木、烟灰缸、保温杯……还有他的期末试卷——被揉成一团的期末试卷，和不知道笔盖在哪的笔杆。
“滚！滚出去！你滚出去啊，你们两个没一个好东西！”许晓玲瞪着站起身的小宋年，扯着沙哑的嗓子，指着他的鼻子喊道。
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都小宋年听着妈妈的喊声，在原地愣了近十秒。妈妈充满仇恨的双眼怒视着他，是真的让他滚。他脑子懵着转过身，轻手轻脚地走向门口。
哐啷一声，门关上了。
一句话也没有多说，他带着一身青，离开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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