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十一

王十一是个野人。

他不是食人族那样的野人,他是云游四方,行踪不定的自由散人。他修道也修禅,我认识他以前,我以为世界上真理的掌握者离我很远。他们是各国领导人,是哲学上的巨人,是艺术上的王子,是道德的模范。可王十一和我想象的不一样。

初上岛上,他是第一个与我往来的人,他送我面包,几乎是每天早上送我十一块面包,是各种草药磨制的。他是我认识的人当中,对草药了解最多的,他了解草的天性,了解草的命运,了解草的功效。他有这个习惯,去拜访朋友,总带一味草药。他的草药总是让朋友们度过困难时期,破解朋友们的心魔。

我忘了说,王十一眼有盲疾,只能隐隐约约看到眼前的光。他上山寻宝是靠着天生的与草之间互相的熟悉感。每一味草药,他让朋友们贴身带着,解决他们无数小问题。

那年我初上岛上,是旅居的作家,人们常常以为,作家心里总有无数的故事想讲,其实我们只有无数的情感和欲望,故事总是在欲望达到顶峰,然后逼迫每个作家去寻找故事,去寻找温暖自己以及温暖大家的人与事。

“四肢不勤,五谷不分”,作家在这个岛上受到无数针对。岛上的第一个诗人,在写完他的第三百首诗歌后,烧了他的书稿,用尽他生命的力量和情感,回到他的床上,永远睡下去了。

我到来的那天是惊蛰日,岛上的居民都在忙于祭拜神明并且寻找一个自己苏醒的机会。每年桃花的季节里,人们忙碌于上山下山,会晤自己生来应有的天赋,比如魔法、比如飞行、比如千里眼、比如顺风耳、比如通灵比如与动物的沟通……这也是这个岛在人类社会里被奉为神的原因。人类历史里,与此世外桃源的接触只有两次,第一次是孔子“道不行,乘桴浮于海”,漂流至此,然后有了“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形象。孔夫子在此学会了人生唯一的美,邂逅人生的方向。当他从山上下来,并且出岛后,他成为一代圣人,传道受业解惑。第二次历史不详,只记录了人类联军的惨败,后来再也没人找到通往这座岛的路,也没人想面对这群生而不同的人。人类总是弱小地只敢思考自己的人生与自己的命运。

至于我来到岛的原因以及过程也很简单,我也写完了我的第三百首诗,可我找不到真正体会我情感的人。我明白我要离开粗俗的世界,于是很自然地,我也烧了书稿,在灰烬里我看到这座岛的航海图。

王十一用行为和语言在我到来的第一天让我看到他与他的朋友们的不同,他带来的面包解决了我的饥饿,解决了困惑我很久的这传说的一切。

我在湖畔的小木屋住下了,不知道日子往前算,这里的主人是谁,可我心底深深清楚,住这里是我心底一直深深的期待,以及某种命运的羁绊。

终于,第三百零一首诗落笔一气呵成——《破产也是另外的艺术》

我知道星星在道德前明暗难定

我破碎的生活源于艺术的破产

我的花园是星星的碎片

她也是我理想破产的遗物

生活残酷的请帖说服我捡起惊喜

惊喜翻译成文明的语言——

她叫作累积

她也叫做放手

她的怀里温暖如春风

她的泪水滚烫如火焰。

我接着住下去,岛上的人,除了王十一再没人理我,也不会给我他们传统的洗礼,然后明白自我生命的意义所在,不同意我独自上桃山。这个岛民的特权,而我也不在乎这些,我心底的呼唤是来自这个房间,我始终和王十一辩论人从何而来与人为何而生以及人如何生活。他的出现从最开始每天出现,到后来的不定期出现,我知道他又去云游天下了,他告诉我,虽然他瞎了,可他的天赋是意识与身体分离,这给了他体验生命的无限可能。他就识百味草药,又知道每个人需要的是什么。这个瞎子也成了全岛唯一一个和所有人都认识的人。他飞速运转的思想,敏捷的步伐,创造了这个岛的新历史。这个新历史也包括我。

在这年的第二个惊蛰日,王十一和岛民都上桃山了。我在小屋里找到了岛上第一位诗人灰烬的书稿,和我如出一辙。我明白了命运的这个安排,让我继承这神奇的诗意。

后来很多年后,我听说王十一在桃山下捡了一个孩子,那个孩子也识百味草药,也通人性,他给他起名王十一。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