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家公司的卡车碾过满地梧桐絮时，春暄正攥着离异的母亲衣角。七月流火，母亲真丝衬衫后背洇出盐霜般的汗渍，新买的小米手机在纸箱深处震动，来电显示"顾律师"。
"小暄，给新邻居送盒曲奇。"母亲推开窗棂，老城区特有的烟火气混着梧桐絮涌进来。春暄接过印着美少女战士的铁盒，盒底还粘着搬家师傅的烟灰，像幅未完成的抽象画。
门铃按响第三声，穿蜘蛛侠T恤的少年才摘下耳机。春暄看见他左耳戴着蓝牙，右眉骨贴着创可贴，脖颈处银链坠着枚尾戒，戒面刻着"生"字篆文。
"我妈妈说这个饼干给你们。我是隔壁的"
"破纪录了，第20个邻居。这个送你！"平生突然从裤兜摸出颗玻璃珠，虹彩在掌纹间流转，"要破我收集的全息卡记录还差点。"他故意把珠子对准春暄发梢的梧桐絮，七彩光斑在她睫毛上跳成星子
春暄这才发现自己还端着铁盒，曲奇碎屑正簌簌往下掉。平生忽然伸手托住盒底，指节擦过她手腕，带着篮球场的橡胶味："收藏品需要恒温恒湿，懂？"他转身时尾戒闪过银光，春暄看见他T恤后背印着"With great power comes great responsibility"。
"平生！平生！"二楼传来女人尖利的嗓音。春暄抬头看见晾衣杆上飘着汉服襦裙，平生却像没听见似的，径自带她穿过堆满鞋盒的玄关。
"这是我的宇宙。"平生推开卧室门，春暄看见墙面贴满漫威海报，书架上挤着钢铁侠模型，电脑屏幕闪烁着代码流。他突然从枕头下摸出个铁皮盒，打开时窸窸窣窣掉出几十颗玻璃珠。
"每颗都有编号。"平生用镊子夹起颗钴蓝色的，"这是007号，在工地沙堆里找到的；那颗013号，是早餐店阿姨送我的……"他忽然顿住，因为春暄正盯着他眉骨的创可贴。
"打架打的？"春暄凑近时闻到淡淡的碘伏味。
"和物理老师。"平生突然笑了，露出虎牙上的缺口，"他说永动机不可能存在，我就用乐高搭了个模型。"他扯开创可贴，结痂的伤口像蜈蚣趴在眉骨，"结果运转了三天，把实验室电路烧……"
"春暄！要迟到了！"母亲的声音穿透两扇防盗门。春暄慌忙起身，铁盒翻倒时曲奇滚落一地。平生却突然蹲下身，用镊子夹起块碎饼干："编号21号藏品，梧桐巷曲奇，2033年7月12日，保存状态：部分氧化。"
那天傍晚，春暄在露台收衣服时，看见平生正用放大镜观察蚂蚁搬家。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道未解方程横在瓷砖地上。
"它们为什么排成直线？"春暄踢着拖鞋靠近。
"费洛蒙轨迹。"平生头也没抬，"每只工蚁都会释放信息素，形成最优路径。"他突然用草叶挑起只迷路的蚂蚁，"这只基因缺陷，接收不到信号。"
春暄看着蚂蚁在草叶上打转，忽然说："你收集玻璃珠，是因为它们像星星吗？"
平生动作顿住，放大镜折射出七彩光斑："小时候做白内障手术，医生说可能失明。我就收集所有发光的东西……后来视网膜母细胞瘤复发，右眼彻底……"他忽然把蚂蚁放回队列，"但现在我有机械眼，能捕捉紫外线。"
暮色渐浓时，平生带春暄爬上物业废弃的水塔。全城灯火在他们脚下流淌，春暄看见平生脖颈的尾戒在月光下泛着幽蓝。
"为什么刻'生'字？"她突然问。
"医院取的。"平生用指腹摩挲戒面，"早产七周，在保温箱躺了三个月。护士说刻个字好认领……"他忽然笑出声，"结果刻成篆文，我爸妈都不认识。"
夜风送来远处烧烤摊的香气，平生从兜里摸出颗柠檬糖："补充VC，防止夜盲症。"糖纸在他指间翻飞，像只金色的蝴蝶。
"你总带耳机听什么？"春暄接过糖时碰到他冰凉的手指。
"宇宙电波。"平生突然正经，"NASA公开的太空音频，木星磁场声，脉冲星信号……"他忽然摘下耳机，春暄听见类似鲸歌的低吟。
"这是旅行者号录的太阳风。"平生指着天际，"1977年发射，现在还在星际漂流。"
春暄突然明白他收集玻璃珠的执念。在可能永坠黑暗的世界里，这些发光体是他的星系，是抵抗虚无的萤火虫。
"明天带你看流星雨。"平生突然说，"狮子座，每小时15颗。"他机械眼里的数据流忽然闪动，"但最佳观测点在天台监控死角，得翻铁门。"
那个夏天，他们共享过同一副耳机听《七里香》，平分过最后一块芝士蛋糕，在物业监控死角看过流星雨。春暄教平生叠千纸鹤，平生带她在喷泉池捞金鱼。他们像两粒相遇的星尘，在梧桐巷的时空褶皱里，编织着属于孩子的宇宙史诗。
高三开学典礼，春暄在分班表上看见"顾平生"三个字。少年抽条长高，漫威T恤换成白衬衫，尾戒换成机械表，唯有眉骨那道淡疤依旧。他经过春暄课桌时，铅笔盒里掉出张便签："今晚天台见"。
月光把教学楼的影子拉得很长，平生靠着围栏调试天文望远镜。春暄仰头看猎户座时，后颈突然传来温热的触感——平生给她系上自己的围巾，深灰色羊毛织着暗纹，带着体温和松木香。
"我要出国了。"平生调整焦距的手顿了顿，"硅谷的初创公司，全家技术移民。"望远镜里的木星突然模糊，春暄这才发现自己在流泪。平生摘下围巾给她擦眼泪，袖口蹭到金属部件，发出细微的咔嗒声。
机场告别时，平生塞给春暄个U盘："里面装着梧桐巷的星空。"春暄追在安检队伍后，看见少年脖颈重新戴回尾戒，银环在晨光里闪成细线。广播里《晴天》的前奏响起，春暄突然想起他教自己叠的千纸鹤，翅膀都写着"S&C"。
五年转瞬即逝。
鹭城动车站飘着咖啡香，春暄拖着24寸行李箱走向检票口。她刚结束文化遗产保护的学术论坛，手机里还存着老城区改造的VR建模图——梧桐巷所在的区块标着刺眼的红色。
"林春暄？"穿藏青西装的男人挡住去路，小指尾戒折射着钻石火彩。春暄抬头，看见他腕间沉香木珠贴着江诗丹顿，机械表表盘冷光如旧。
"顾平生！"春暄后退半步，行李箱轮子碾过某人的影子。她这才发现站台上飘着熟悉的钢琴声，肖邦的《雨滴》从不知谁的手机里淌出来。
"在做文化遗产数字化。"平生递来名片，背面印着科技公司logo——正是当年父母争夺的初创项目。春暄摸到名片边缘的凸点，是盲文。
"你……"她看向他深褐色的瞳孔。
"三岁时视网膜母细胞瘤。"平生笑得云淡风轻，"现在用神经拟态芯片。"他指腹抚过春暄颈间的项链，坠子正是那颗七彩玻璃珠。
动车广播响起时，平生突然摘下尾戒："当年拆乐高划的疤，现在拆的是记忆。"他调出三维建模，老城区在屏幕里化作数据洪流，梧桐巷的位置标着"待拆除"。
"你要留在鹭城？"春暄看着建模里标红的拆迁区域，那是他们曾看流星雨的天台位置。
"我在做数字重生计划。"平生突然握住她戴项链的手，"用AI复原消失的街巷，就像……"他尾音消失在动车进站的轰鸣里。
春暄打开新收到的邮件，附件视频里平生站在老宅天台，身后是重建的梧桐巷VR模型。视频结尾定格在星空图，猎户座位置标着"S&C"坐标。
"这次，换我追银河。"她点击发送，窗外落日把云染成橘红。站台上飘来咖啡香，混着梧桐絮的气息，像极了十一岁那年盛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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