咆哮声从林中传出,其威严似能震慑天地。
千疮百孔的大湖边缘,一头獠牙毕露眼发凶光的巨兽正在休憩,它低下头缓缓地舔舐湖水。
听到林中这一声咆哮,巨兽眼皮微颤,随后触及全身,庞大的身躯都跟着一起发颤。
随后两眼翻白,它竟然直挺挺倒了下去。
巨兽在惧怕间竟昏死过去,浑身僵硬,俨然似一块冰封的巨石。
巨石砸在湖面上,荡起千层的涟漪。
过了一会儿,巨兽旁响起一个稚嫩的声音。
“真没用!”
只见一个光着脚丫和肚皮的小孩在小声嘀咕,嘴角唾液发亮,眼见要淌出来。
他叫于菟,这是记忆里的名姓。
反正他是没有意见,那就叫于菟吧,对于自我的概念就这样形成了。
至于其他的,往后再提。
于菟住在林里很久了,到底有多久他也说不清,反正以前还是四只脚走路的时候他就住在这林子里。
在这住了那么久,于菟不只是从四只脚走路转变为直立行走。
他的智慧也觉醒到一种很高的程度,至少是正常成年人类该有的地步,能用叶子编个遮羞小裙,这得益于他曾经吃过的食物。
现在,他准备出去了。
外面的世界想来比这不变的森林有趣的多!
于菟拍了拍巨兽坚韧乌黑的鳞甲,随后大步离开了。
他只是吓吓这巨兽,可没有把它吃了的想法。
因为他根本无须再进食,好些个日月以前他倒还对血食有兴趣,如今只须吸吸灵气。
不尽兴!
终究是不尽兴。
他待这巨兽,犹如家中小狗。
只是小狗被逗得过头,怕他怕得要紧,还是那先生有趣。
“先生。”
于菟卯足气喊了一声,知道的方知是叫人,不知道的绝对错认为怒吼。
但对于于菟来说却是正常,他就欢喜大声说话,这是王的威严。
与生俱来的记忆告诉他,其他东西丢了还罢,惟有威严不可失,威严是最最重要的东西!
“别叫了,老朽快要聋了。”
有些苍老的声音响起,紧接着于菟的身后浮现一个须发尽白的老人。
天底下的老人多得很,气质不尽相同,有儒雅随和,也有慈眉善目。
于菟身旁这位,一股子半开封的腐儒的味道。
“文先生,再给我讲讲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记得通俗些,挑我听得懂的话。”
“可,众国并存,诸王群分天下,行军往往高歌……”
于菟话中话外好像在命令,实际上也没错,这老儒算是他的伥鬼。
这是老儒告诉他的。
从前他可不晓得什么叫伥鬼,荤素倒分得清。
老儒曾经给他讲过有关伥鬼的故事,虎吃了人,人的灵魂就会心甘情愿给老虎排忧解难,像开路什么的。
不过他的情况似乎有所不同。
他有记忆以来,根本没吃过人类,甚至没有见过老儒等人以外的人类。
是的,于菟不仅有一个伥鬼。
而是足足有七个那么多。
自他化作所谓人形的那天起,他顿悟了几个神通,其中一个,就可以将灵魂束缚化作伥鬼。
在他腹中有个纳灵的空间,初入探查他便发现有七个伥鬼早已长住其中。
纳灵空间内有山有水,还有间茅草顶木身不大不小的屋子,他推开屋子的门,看到六个人围坐一桌。
桌上摆列一席丰盛的食物。
他永远记得当时的场面:
于菟很不熟练地憋了句,你……们——是谁?
闻言,六双瞪大的眼睛猛地转身或抬头盯着他,不发一言。
当时于菟内心小有波澜,向来是他瞪那些食物的,今日天变了?
而后第一个跳出来解释一切的是自称浪疯子的瘦骨长发中年,他以老牛横冲、松鼠滑翔之势扑到于菟的小脚丫上,一把抓住。
“少爷,可算等到您啦,您让我们等得好苦啊!”
哀嚎声夹着涕泗横流。
“你们究……竟是谁?”
“少爷叫我浪疯子就好,别人都这么叫,至于他们,小的这就给您介绍一番。”
浪疯子放开于菟的脚丫,起身当起了专业导游,别看他叫自己疯子,实则是在场最正常的。
“首先,这个最老的叫文老头,天天之乎者也,烦死人了,那个最年轻的叫武神,整天找我们打架,也烦得很。”
浪疯子笑呵呵双手各一指,文老头和武神脸色跟着他的话沉了下去。
武神稍一拱手,便挪开眼神。
文老头很不满,对着浪疯子道:“无礼小儿,论辈分你得叫老夫一声爷爷,哼!”
接着他看向于菟,“少爷,照理您应该叫我先生,不过您爱怎么叫都行。”
“哈哈哈,文老头,您老卑微的样子真难得。”浪疯子此时好像真的疯了,手舞足蹈,舞得妖异。
当是时,剩下三人中,一个鬓角微白身穿白袍的长须壮年站起来哼了两句词。
“西疯浪子斗嘴,老儒卑躬长身。莫把旁声惊来,在下静处闲看。”
文老儒听了脸色一红,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浪疯子却停下舞蹈,又响亮地笑了一声。
“少爷,这位是李词人,他活得挺潇洒的,那个还在吃的是焖葫芦,焖是焖烧菜肴的焖,他喜欢吃,平生最喜欢的就是美食。”
被唤作焖葫芦的是个小胖子,虽然胖些,倒还清秀,此刻马不停蹄往嘴里塞食物,方才的一切似乎对他完全没有影响。
刚才他瞪于菟的理由和旁人也有所不同,说来是推门声扰了他进食的节奏。
就连这会浪疯子说到他,头也再没抬起了。
“啊对了,地底还压着一个很凶的家伙,不过咱就不淡了。总结一下就是,咱都是你的手下。”
浪疯子的导游之旅就此结束,只有一点,有个人他忘了介绍。
那个人,存在感很低。
一通话下来,于菟只是静静地听,面色淡然,但这一张面容放在他这么个三四岁孩子的脸上着实怪异。
未免严肃了些。
可能这就是王的威严呢。
进入纳灵世界那天,于菟才是真真正正称的上入了启灵的阶段。
收敛王的威严是启化灵智后他学会的第一件事,适时的放出威严比持续的威严要好。
“从今往后你们都听我的!”
这是他在纳灵空间的第三句话,说得流畅多了,也许他天生适合说这句话。
六个人齐刷刷呆滞了,每个人心里都震了一下。
他们可能对这副长相有错误的认知,在这个孩子的内里早已具备王的灵魂了!
“好的,少爷。”
浪疯子打破僵局,将乱糟糟的长发往边上拨了拨,眼中露出金光。
其他人不可置否。
一切归于静默,只剩下焖葫芦咀嚼的声音。
到底是他吃的香,还是饭菜本就好吃呢?疑问随于菟的记忆留到了今天。
也许会留到未来。
森林里光线不怎么充郁,阳光总不均匀地分到丰茂的叶子上。
于菟背负双手,脚尖刚立在树上一片叶尖,又纵到另一片叶尖,快到让人来不及眨眼。
森林里禁飞,文先生说。
的确,于菟自有灵智以来,就没见过飞鸟,什么早莺争暖树,什么新燕啄春泥,连根毛都没见过。
他以前就没有飞这么个概念,什么是飞行?
等他试着从相距几棵树随意的叶尖上跳跃时,文先生又说:“能一直保持在空中同一个高度并随意控制高度就叫飞。”
于菟理解了好久才搞清楚飞的含义,他尝试召唤天地间的灵力附在身上,再牵动灵力让自己升起来。
一二三四五。
约摸三个呼吸后,无形的巨手将他从空中径直往大地的怀抱里扯,一阵巧劲化解,平稳落地。
很好,说是禁空,还是有些漏洞的。
“少爷,前面快到草原了。”文先生突然提醒道,“那里的禁锢比这弱十倍,您最好准备准备,比如说……换身好点的衣物。”
文先生瞥了一眼于菟用宽大叶子做成的裙,有些不堪入目。
“不必了,这身就挺好的。”
“其实是挺好的,但可能不太符合我们人族的一些观念,老朽建议还是换一身,正好老朽这里就有。”
在文先生的强烈要求下,于菟最终还是答应了,文先生不知从哪取出一套衣物,给于菟穿上,费了好大的功夫。
于是于菟又达成一项惊人的成就——第一次穿正经的衣服。
长袍,宽袖,布鞋。
在一个八九岁的孩子身上未免显得滑稽,但森林里又无裁缝,文先生表示自己也没办法。
只好把长的余的去了,具体是灵力化刀,二指作剪,一番二番修改,最后不说是锦衣华服,总算还看得过眼。
顺带着又给于菟整理长发和衣冠,对于这些他是九分抗拒的,最后还是推搡着接受了。
“真是太过麻烦了。”连文先生也不得不感叹一句。
天知道帮一个小孩穿衣服是什么体验,天更不知道于菟被帮忙时心理的阴影面积有多大。
万幸没有其他人!
万幸。
而今迈步从头越,新装上阵的于菟有种重新做人的快意。
他们再次赶路,从叶尖跨到另一片叶尖,直到前方没有树为止。
一路上文先生很悠闲地跟在后方,抛却灵魂体这点不谈,他这样的身子骨能跳得如此远,不得不说是很硬朗的。
“文先生,你几时经过的草原?”
这文先生被困在他的纳灵世界不知几个年头,怎么熟识森林外的地形?
关于七个伥鬼的过往,他无从得知,但他从来不问。
这七个伥鬼,除却在地底的一个,据说是很凶的,其余也不见得通通过往是好人。
况且他们之间主仆的关系也微妙的很,伥鬼们对他或许有敬,却没有畏,更大的可能是连所谓的敬也是装模做样的。
以王的直觉,他不得不谨慎一些。
“有些年头了。”
文先生含糊其辞道。
“文先生,这叫重游旧地,对吧?”于菟淡淡地说。
他们前行路上,微风甚猛。
“对。”
文先生莫名有些生怕,怕草原的狂风扑到脸上,无名野草的籽粒混在其中,化作带芒的刺。
他们六人在纳灵空间住了很久,每个人都在等着于菟打开世界大门的那天,或许焖葫芦的心里没那么想,他是个例外。
通透如李词人,呆在那如仙梦幻的桃花源里这么多年,也险得浪疯子一般下场,只得作些无用的诗故作慰藉。
“文先生,为什么我在森林多年从未见过人族村落?”
于菟记忆中有许许多多关于人的概念,文先生又教导过他一阵子。
但他心中的好奇不减反增。
“无论森林还是前方的草原,都在人族公认的一片禁区内。”
文先生解释道。
“在人族探索世界的历史中,陆续发现了九处最为险恶的地域,其中一处便是我们所处的悔域,悔是后悔的悔,取意是来到悔域的每一个人都会后悔,因为来了就出不去了。”
于菟突然停下来,文先生也跟着顿住了。
“先生可曾后悔?”于菟抬头注视文先生的眼。
文先生沉默了一阵,道:“不曾。”
他真的不曾后悔吗?
答案是否定的。
伥鬼们没有一个是普通人,在外面,他们每一个都能引发腥风血雨的战争。
李词人是南唐王,在与后周赵王的争斗失败后弃国而逃。
世人骂他辱他,说他身为一国之君,不思国民感受独自脱身而去,但他还是卑贱地活了下来,背负罪名。
浪疯子则是江湖上黑道中赫赫有名的十大高手之一,和左手刀方寒齐名。
其他几人,各有来头。
文先生唯一不清楚的是焖葫芦,为了虛无飘渺的成仙机缘,他们五人结伴踏进悔域,遭遇重重险境,最后终于到了中心地带,他们进纳灵界时,焖葫芦就在木屋内的桌上吃着饭。
焖葫芦当然不叫焖葫芦,那是他们给他起的外号。
焖葫芦多年以来不怎么说过话,只在开始给他们介绍了两个人,一个是于菟,另一个是地底下的家伙。
当时他的脸色严肃。
不久后,他们见识过一次纳灵界天象大变。
五柱山崩,两流水断!
不祥的一切征兆全都出现,纳灵界时而炎暑酷热,时而冰寒绝冻。
那般景色是撼动天地之力造就的,焖葫芦指引他们到得一个地宫下,各自施展身手加固了封印。
封禁地中心是一根两人臂和方抱的天玉柱,据传天玉是天界遗落,世间都没有多少,更别提此柱三丈之高。
柱上雕狴犴兽形,共计五只,其相狰狞,令人生畏。
焖葫芦说,魔头被封在柱中。
可文先生心中也甚为不解,天玉坚硬程度连尊者器也难以打磨。
所谓的魔头,究竟是如何被塞进柱中的,可怕的是,这魔头被困住还能引发如此天象!
如果把他放出来会怎样,简直不敢想象。
魔头如此,于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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