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星横空,夜多凉风。
两个身影在林子上空反复横跳,急驰远去。
“文先生,你不是说快到草原吗,怎还没到?”
茫茫林海,哪见一点草原的踪迹。
“快了,少爷您稍安勿躁。”
要不是灵魂体没有汗,文老儒现在已经汗流浃背了,他的记忆没有出错的话,现在林子似乎凭空大了多倍。
于菟这么多年没有走出森林是有原因的,走个一两天才能出林子,于他的本能而言,是十分危险的。
一路上凶兽的吼声不断,又勾起了文老儒的回忆。
悔域中的一切看似寻常,那是在忽略其对修行者的封禁下,否则,这里就是活生生的地狱。
从草原跨越到森林,他们一行人几乎要松了一口气。
他们不说谁是天下第一,但绝对是当世最强的团队之一,饶是如此,草原上源源不绝的凶兽也让他们累得够呛。
“终于到了!”
于菟的一声惊呼打断了文老儒的回忆,前方诺然出现一片无垠的草原,草原的某处灯火通明。
“奇怪,那边灯光灿烂,有人居住不成?文先生,你怎么看?”
“我也不清楚这是什么情况,待我去看看。”说着,文老儒随一股清风消散了身形,须臾之间已至灯光附近。
他双手交负,悬于空中,凝望脚下的光,仔细一瞧,这原是一个小城!
不是村子,是个小城!
文老儒深怕自己恍乎了眼神,但那不可能,因为他是魂体。
从房屋数量而言,十分符合小城的规模了,还有夜市勾栏,杂耍诸类,小摊小贩的叫卖,最重要的是,有城墙。
真实的吗?
这可是禁地啊!
更别说周围还是草原。
逆风而动,文老儒回到于菟身边,开口道:“确实有人居住!”
“以前不曾有?”
“不曾,我从前入这禁地时,一路上只见得累累白骨,况且此地威压很重,常人一旦踏入,不说烟消云散,口吐鲜血、五脏俱损再正常不过了。”
“并且,现在这森林的界域似乎扩大了很多,几乎到达原本草原的祭坛地带,这小镇绝对有些不同寻常的古怪。”
“什么祭坛?”于菟发问。
“据说,那是一个献祭生命的圆坛,通体由大理石镶嵌琢磨而成。”
文老儒顿了顿,又道:“祭坛周围的草木都会孤朽凋零,生命进去也是一样的结果,不过我们当时没有遇到,说来也奇怪,悔域明明只有一条通道。”
悔域的界域很大,但有三个方向被狭长的荆棘带拦住,而且荆棘带有迷魂阵法阻拦,相当于只有一个门户。
“慢着……你说人一旦进入悔域就再也没办法出去,那又是谁把这些信息传出去的呢?”
于菟轻易抓住了矛盾之处,如果真的没有人能出去,这些所谓的关于此处的信息无疑是假的。
一阵风荡过文老儒的灵魂,掀起一丝波澜。
“这……”
他分明对这些信息十分确认,但他更确认,他不知道关于悔域的一切是怎么来的,书上,还是谁说的?
罕见的,他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迷惑,紧接着,他的后背冒出一层冷汗。
假的?
该不会连与凶兽厮杀的记忆也是假的吧。
全天下的人都对禁地的情况熟知,但从来没有人想过,这些记忆是怎么灌输到他们脑子里的?
不敢再想,文老儒中断了思考。
这些玄之又玄的事,他再想下去,恐怕会导致自己精神错乱。
“算了,你先别想这么多,我们一起去瞧瞧这个小镇有什么古怪。”
于菟看出文老儒的异样,但他相信禁地也许有些神秘,搞清楚其中奥秘并不难。
或许这个小城就能提供不少帮助。
小城牌坊上,端端正正刻着三个大字“祥和乡”。
门楼前,两边各放着两只奇形的玉石瑞兽,威风凛凛!
“文先生,这是什么怪兽?”
于菟化身好奇宝宝,东摸摸西碰碰,丝毫不担心这些东西有无危险。
“左边的是貔貅,可以聚财添宝,右边的是乘黄,可以延年益寿。”文先生发挥他的效用。
一只龙头龙尾,虎豹之身。
一只马身狐形,背生鹿角。
“这么看来,这两个家伙还真不错,要是有活的就好了。”于菟不由赞叹。
文老儒却不这么认为,他心里总有点慌张,这叫心血来潮,预示有大事发生,当然,不一定是坏事。
“少爷,我们进去吧,老朽在前面探风。”他的任务就是保护少爷。
“不必过于紧张。”于菟微微一笑。
入了城,灯火高悬。
各种形状的灯笼,挂在路旁的屋檐下,发光发热,好不热闹。
灯笼里的烛光,在微风中摇曳,显得弱不禁风。
天空被光照的仿佛有点红,这就是所谓的千灯照碧霄吧。
“来往的行人很多,神色行为挺正常的,但还是小心点好。”文老儒面露谨慎之色,以他的修为,竟完全看不穿这里的异常。
于菟没有回应,因为他已经被这些新奇的玩意给吸引住了。
当然他没有走到那些摊位前,这倒是不符合一个孩子的心性。
他就静静的走,静静的欣赏。
除却街边小贩,各式茶楼酒楼也数不胜数。
以于菟和文老儒的耳力,那些轰鸣炸响的吆喝声,听得一清二楚。
热闹纷飞之中,一个时辰过去了。
“真是一个好去处,看来是时候去找城主了。”于菟意识清醒,没有被这股热闹的劲冲昏头脑,顺势喊了声:“文先生,别看了。”
这一个时辰,文先生也着了迷。
怪不得他,世俗烟火很难不让人沉醉,而一旦沉溺其中又很难脱身。
文先生回过神,思忖着。
这小城没有守卫,说明城中大抵是没有士兵的,也许连城主也没有,但具体有没有,还是要找过才知道。
“喂,你们两个!”
娇嫩夹着泼辣的声音冲进他们的耳里,他们知道,这人不简单。
循着声音,在鳞次栉比的各式酒楼茶坊中,他们看向悬着白色招子,上书“名胜楼”的一间茶馆。
只见茶楼二楼上的窗户大开,一个姑娘同时看向他们。
那姑娘长得一双媚眼,睫毛长长的,嘴里噙着笑,别的倒是寻常,衣着薄红罗衫,发梳流苏髻。
可单是这一双眼,足以让人驻足。
“你是何人?”
于菟可不管这姑娘是不是姑娘,当即大声询问道,他很讨厌有人在高处看着他。
理所当然,他是喜欢俯视的。
文老儒曾手持经书呢喃细语:“人生高境界者,行难路不止于中途,登高处不悔而终至,回首往事后能欣然赴死,亦能欣然生活。”
然后于菟一把夺过经书,正文一看,又反过来看,满眼是个迷字,看不懂个些字的意思。
“文先生为何整日看些不明所以的书,人的杂念太多了,所谓的至高境界到底达到后有些什么用呢?”于菟归还了经书。
“也许能让自己的心好受一点。”文先生接过经书,轻巧合上。
那时于菟就心想,难怪我总喜欢俯视着看人,原来是为了让自己的心好受点。
真不愧是至高的境界。
窗内的姑娘见了于菟这副受刺激的模样,停不住地笑:“两位请上来,此处有上等的茶,为两位接风洗尘。”
入了馆,一阵喧嚣。
沿梯上到二楼,一眼便看到媚眼姑娘端坐在近窗边的椅上。
茶馆的二楼只占馆的一半地,边上护栏,可见一楼的高台,往往高台是给说书唱戏的人留的。
故而二楼搁置的桌椅不多,但二楼的人却较于一楼文静许多。
“小官人请就坐。”那姑娘招了招手,没有起身迎接。
待两人近了方形的桌,文老儒退立在后,于菟往长条的椅一坐,媚眼姑娘才起了身,开始仔仔细细点茶。
一边点茶,一边介绍起自己:“小女子来自临风界,两位可唤我月临。”
“文先生,临风界似乎是那个什么禁地?”于菟凑近文老儒,小声问了句。
“是的,九大禁地之一,居大陆之西南,没想到会有禁地的人来到这。”文老儒俯近于菟身旁。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这个女子或许比他强很多,如果想对他们不利,恐怕连逃跑都做不到。
那姑娘把备好的茶粉勺进茶盛,用沸水去注,待调如融胶,沿边注汤,茶花盛开。
“好手艺!”文老儒不禁赞叹。
“谬赞。”月临微微一笑。
点茶的时候,她初时的泼辣都隐藏起来,怕污了点茶这项神圣的工作。
持着茶筅,绕盏均匀地扫,于是茶沫如珠玑磊落,大珠掺在小珠中,颗颗晶莹剔透。
注水,击拂。
击拂,注水。
不紧不慢,直至茶沫咬盏。
分茶,以筅勾动。
便成了个威武的虎形,再勾,山形出来,原是猛虎下山啊!
“小官人,请用茶吧。”
月临姑娘递过茶盏,于菟双手捧上,对这杯茶莫名有些敬畏。
他轻轻嗅了一口,茶香芬馥,然后递到文老儒面前,道:“先生,合该予你一口茶,不对,是一嗅。”
魂体无法进食,却可以闻到气味。
文老儒坦然接受,耸动鼻翼微微吸了一囗,拱手称谢。
于菟将茶一饮而尽,放下茶盏,“月临是吧,可愿跟随在我身后。”
或许是心血来潮。
但这话不是胡来,他很看重这一手点茶的技艺,以后每日最好能有一盏好茶伴他解渴消食。
“想的美,好了,你们既饮了茶,我就直说了,我们临风界有意和你们悔域联手,共同抵抗第三纪即将到来的大战。”月临恢复了泼辣作风。
什么第三纪,什么大战?
文老儒和于莬都有点懵,她说的是什么东西?
这杯茶的象征意义,竟然是两大禁地的结盟?可是悔域单有于菟和手下几个伥鬼,要说结盟,怎的也轮不到他们吧。
文老儒的思索则更多,他十分清楚九大禁地的情况。
九大禁地和悔域的情况不同,是有书籍记载的。
他曾给于菟讲过,人族发现了九处最险之地,除却悔域外,其余八大域之上有九大禁地出世。
他们有的是上古人族隐世,有的则是先天异族,他们的共同特点是,拥有强横的力量,隐藏于险恶之域。
关于悔域,神秘莫测,没有所谓的禁地出世,是险恶之域中最令人生畏的一个。
现在这个月临姑娘竟然是来自临风界,还要和悔域联手,绝不是莫名奇妙乱说的话。
禁地间,应该流传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少爷,我认为不妥!”文老儒警惕得很,说是合作,谁知道不是利用呢。
“先生,这件事还真的不得不答应,我刚刚苏醒了一部分记忆……”
于菟抚额,一副无奈之相,“第三纪是轮回历来的必争之地,我们悔域和九大禁地仇恨很深,也就是和临风界的恨少一些。”
“小月临,很高兴和你的第九次合作,希望这次真的是最后一次了。”他伸出小手掌。
月临玉指轻握那只小小的手掌,淡然一笑:“合作愉快。”
这不是第一次了,月临盯着于菟那张稚嫩的脸蛋看。
“你才小呢,呵,你现在就是个小屁孩!”说着,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摸了一下于菟的头。
“你!”于菟像被激怒的野猫,全身蓄势而动。
“好了,我要走了,下次再见就是在决战的战场上了,于菟,你要好好努力,恢复记忆和修为,加油。”月临一秒变得正经,媚眼中光芒绽放。
于菟愣了一下,嘴唇翕张:“我们决战时再会。”
“会的……”话没说完,她的身形开始消散,连带着茶楼也变得虚幻。
如云烟霓虹,渐失实体。
最终,他们落在一片软绵绵的草地上,头上是月和群星,周围黯淡无光,繁华的祥和乡已不见踪迹。
怎么可能?
文老儒被震憾到了,他可以确定,万才所遇所见皆是真真切切的,如今却随月临同散!
月临的境界,或许达到王境,只有那个境界的人才能将一座城带来又带走,自如得像九天的众仙。
惊讶是有的,但文老儒很快平复了心情。
连他们几个伥鬼都轮为下手,禁地有些什么怪物出世也正常吧!
“嘿,文先生,我们继续走吧,我现在知道该往哪去了。”
文老儒听着声音,似不对劲,转身一看,于菟的身高样貌都变了。
从八九岁的孩童,一下子长到十五六岁的少年模样,让他惊呼,好一个翩翩少年郎!
十五六岁的少年,稚气初褪,正是展露头脚的年纪,也是血气方刚的年纪。
于菟的变化虽大,神貌之处保留些稚嫩的痕迹,其余的,眉目间棱角分明,眼中散发成熟的光辉,高有六尺五寸。
这下衣服都撑破了。
“少爷,这……可是那杯茶的功效?”文老儒长眉颤动。
他说的是废话了,那杯茶当然不可能只是淳香浓厚和茶沫多点那么简单,他的魂体此刻也感知到润泽,强大的力量涌上心核。
他的魂体只差少许便能够生出骨肉了。
不,只差两个日月的光照了!
“文先生,那半杯茶我自有思量,不必为此忧心,我现在记忆恢复不宜过快,赠你茶是因果的必为。”
抬头一望,圆月当空。
“话说今天是月圆日呢,如此说来,他铁定会到棋子门来,走咯,去见他。”
少年意气风发,带着老儒,向群星璀璨处飞去。
这茶,可不止是文老儒受了益,对于菟的帮助是更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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