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幽的山洞，两人大眼瞪小眼。
冰凉石室中静谧异常，一呼一吸间，听得清楚。
“其实，我不会下棋。”
吕宋不好意思地搓搓手。
于菟和文老儒不知所踪，石室周围连个门也没有。
他怂了。
天知道这老叟看他不会下棋，会不会生气得揍他一顿。
长眉老者两指夹起一粒白棋，往石桌上一拍，正中交叉汇交处。
“很容易，就这样下。”
他收起棋子，又从笥中抓了一小把。
“咱们先猜先，你认为我手上的棋子是奇数就出示一颗棋子，认为是偶数则出两颗！”
“哦！”吕宋是真不懂这下棋的规矩，按着老叟所说，猜了个奇数。
他拿了一颗黑子摆到桌上。
老者说好，摊开掌心一算，却是合奇数，“后生，你先下吧。”
“哦。”
吕宋不敢多问什么，学着老者的模样，食指和无名指绷紧一夹，携着黑子。
落子，脆响。
老者一见，笑皱了皮。
却是这子落在了天元处。
按照规矩，首子落天元者，视对手于无物，从实际来看，子落天元不利围边占位。
都说金角银边草肚皮。
下在这，确实是不会下的门外汉！
“小子，你不知道第一子在这是不敬吧？”老者揪胡子睥睨吕宋。
这一说，惹得吕宋慌了，急忙回应：“那……我收回这子，重新来过？”
“重新来过？”
“嗯。”
老者摇摇头：“想的美，哪有什么重新来过的机会呦，就这一次了，下定不移子。
我说你这个年轻人，总想重新来过，棋才刚开始呢就重开，那好，不下了，老夫认输了。”
他抓了两子，放置桌上。
“啊？”吕宋微微一怔。
“啊什么，不下了，等你下次来我们重下。”老者不耐烦地说，“你来这不就好老夫这一口长生酒吗，放心，酒会给你一口。”
空气凝固，这次吕宋连自己的呼吸也听不到了。
长生的愿望突然实现，他有些懵圈，太容易了反而不真实。
“你别觉得这酒喝一口少，事实上，长生酒喝多了就和水一样，会失去原本功效，除了味道不错，够香！”
老者又灌了一口酒，打了个饱嗝，昏昏沉沉竟睡下了。
喂，我的酒还没给呢！
吕宋当然不担心这样神仙般的人物会反悔，不过他此刻心急如焚。
看老者面色潮红，呼吸平稳，打起憨响的呼噜，怕是要睡好一阵了，又不好意思吵醒。
吕宋轻手轻脚摸到石壁边，一摸，石壁是软软的，将他的手弹回。
他使劲两手一推，整个身体在惯性作用下一下子融入石壁中。
眼前一黑，他浑身打了个哆嗦。
再睁眼，已是另一片天地。
日过午间，云淡风轻的世界，无边光景一时让他耳目一新。
万紫千红，胜过一切。
桃花交柳，一颗桃树下亦有石桌石凳，两个青年人喝着茶，话长里短。
“你出来啦，怎么样？”于菟像对待一个老伙计，“那家伙有给你一口好酒吗？”
吕宋不认为自己和于菟是平起平坐的，喊一个和自己一般大的少年作爷爷这等事他都能做，心眼里绝对装满了谨慎。
“没，那老人家让我下棋，我下的不好，第一子就惹恼他，幸好他老人家宽宏，愿意赏口酒给我。”
他走近桌前，站立着。
“坐吧，文先生都坐了。”于菟善解人意地说。
吕宋甫一坐下，反应过来，这陌生的壮年男子，是文先生？刚才他还是白骨架子，怎么这会填了肉缝了皮？
别说，
文先生当了人，高大帅气多了！
习惯骨架子后，还真看不惯正常人了。
可这太夸张了。
神仙手段不过如此，他们这些人，或许根本不把生死放在眼里吧，而他为口酒却要豁出性命！
他气结于心。
“瞧，下雨了。”于菟兀自说道。
哪下雨？
天不晴着么？晴空万里。
下一刻，雨就真的细细碎碎，如针如丝落下来，没风，雨垂直九十度，来一阵风，雨斜成三十度、四十五度。
“想学吗，呼风唤雨！”
于菟张开怀抱，拥簇新雨，这是他的神通术法。
“想！很想！”长生以外，吕宋第二次被吸引了。
“可惜我不会教你。”
“但你可以自学，去找吧，这个世界有很多超乎想象的仙人，但凡找到一个脾气好的愿意教你，你就赚到了。”
“给你一个建议吧，到人间当王。”
“爷，你别开玩笑，我怎么当得了王？”吕宋自认没有当王的资质。
再说南相国立国至今，不过百余年，气运还长着呢。
南相国王名越夫子，曾是后周大将之一，后周赵王手下，领兵灭了南唐后自立为王。
除了“唐”换了“相”，一切照旧如初。
赵王自是恨透了这个头生反骨的叛逆之徒，可也没办法，越夫子带走了一批精锐之师！
自此百年间，天下仍大乱。
赵王改朝，称大应天朝。
越夫子夺龙运，建南相国，金龙之运化成两条青龙。
“有的，相信我的眼光，也相信你。”
“你以为我为什么助你拿一口长生酒，我希望你能成为人间的王！”
于菟一拍桌子，桌子化作粉芥。
手一挥，粉末龙卷腾起，环绕吕宋，渐渐加快，无数空中粉末夹雨凝到一块。
鳞现，爪动，珠瞪，咆哮。
一条活灵活现的龙成形，似有生命般，两爪抓肩，两爪抓腿，张了龙嘴悬在吕宋头顶。
“这是？”吕宋见龙，意外地毫不惊慌，甚至有些亲切。
“龙，是你的本相！”
“宿命如此，你合该人间称王。”
“谁定的命？”吕宋不信所谓的命，否则他不会求长生。
宿命，是于菟定的吗，如果是，他能反对吗？
“我定的，也是你定的。”于菟大方承认，嗤笑道：“这长生是有代价的，何况是好事。”
他不再说话，留下吕宋思考。
小雨在下，响起浑厚的声：“晴日忽转阴属，纷纷雨落，龙虎山谭皆出。”
声音来自背后，吕宋回头一望，是个重瞳的男人，他不知道这是谁，但这人和他是一样的人。
“我答应了，等喝了长生酒……”
“……起兵，称王。”
吕宋一脸严肃。
不就是称王吗，虽然说他什么都没有，更不会领兵打仗。
他面向于菟，面庞坚毅。
“这就对了，等你得了长生，你的人生道路会无比漫长，多年后你就会感激年轻的你迈出了要紧的一步！”
哲理的鸡汤哗哗地灌到吕宋的脑里，一种莫名的勇气在肠中回荡。
鸡汤可以喝。
但切记不要贪杯，否则过于油腻。
所以于菟适可而止，“加油吧，小伙子。”
“我立刻去给你讨酒，时间不等人啊。”于菟说着走了。
这么急吗？
吕宋表示不理解，天下乱则乱，却乱了不止千年。
四分五裂，分分合合，大地上至今还没有建起大一统的王朝，吕宋不清楚他的未来，如果称王，他一定要建起大一统的盛世王朝。
乱世人命如草芥。
他处在其中十七八年，深知百姓缺的是什么，无非是安稳的生活，更多时侯是粮食需求。
当然要当一个合格的王任重道远。
即便是被迫的。
没有实力的愤怒毫无意义，他接受自己的所谓宿命，把这当作一个目标！
学如弓弩，才如箭镞。识以领之，方能中鹄。
先要懂帝王之道。
接着，他不准备立即开始招兵买马，那不现实，他也不是傻子。
要起兵，他得去一个兵荒马乱的地域，还得有钱，得有强大的武力，得有谋士傍身。
任重道远，因为这一杯酒。
长生酒，求长生。
石壁内，于菟悄无声息出现。
周围的石壁受了刺激，生长出无数波澜，柔软得似水。
“余老头，酒醒啦？”于菟在长眉老者对面坐下。
“是啊，好久没睡过这么安稳的一觉了。”老者趴在冰凉的石桌上，把桌都捂热了。
他的脸还是坨红的一片，听了于菟的话，坐直身子伸了个懒腰，白乎的蒸汽从全身皮孔透出，在空气中蒸发。
“于小子，第三纪啦，我们困在这太久，你说这次能出去吗？”余老头完全清醒过来。
余老头全名余一子，取自下棋总会留一子，他和于菟是同一个时代的人。
那个仙神满地走的时代里，他也是风华盛貌的大仙。
“能，但我不确定。”于菟面露愁容，“每一次我都相信，我们能破除这个牢笼，可每次都失败了，我辜负了你们所有人。”
“可是，我向你们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了！”
说完，他握紧了拳头。
余老头打了个哈欠：“算了吧，这个交替，太多故人陷入了沉睡，不差这个轮回了。”
“还有一件事，把这个酒葫芦给那小子吧，我快要寂灭了，只等最后一局棋啦！”
声音完全断绝。
酒葫芦落在桌上，余老头再次睡着了。
于菟不忍再打扰余老头，他在牢笼中坚守太久，现在该睡了。
吐出一口气，平复心情后，他取走葫芦，拿给吕宋。
清风拂柳，桃花自落。
吕宋和重瞳男子展开了一段友好交流，这男子说话尽显所谓风度，给吕宋这个农家孩子一种压迫感。
“小伙子，希望你能完成我未竞之业！”重瞳男子一脸愁绪。
“放心。”
吕宋为他感到遗憾，这人有此不合的命运，偏偏心志在另类。
这人是强壮有力的，只是心死了。
真可惜。
任何人摊上了不愿的命运后，总想抗争，直至他们发现无能为力，精神就跟着死去。
光芒微闪，于菟单手扶着桃树出现，采拮了一枝桃花，轻嗅一下。
然后他说：“小宋，你的酒来了，接着！”
酒葫芦沿抛物线落到吕宋怀里。
吕宋慌忙抱住，打开，沁人心脾的酒香发散，他咕咕地一口下肚。
好酒！
他想着，眼中迷离。
“把眼光放远一些，王实际上是从平民开始的。”趁着吕宋大口吞酒，于菟再次说道。
“有时候没人逼你一把，你不会知道自身潜力有多大！”
吕宋饮饱了肚，点点头。
重瞳男子和他说，于菟的身世扑朔迷离，在谋划一件惊天大事，这样的人，不仅强势，还行事狠辣，他们都无法违逆这个人。
虽然他才十八，但已经过了用拳头解决争执的年龄，暂且去做吧。
“我明白了，谢谢你的酒！”
葫芦递出，又被拒收，吕宋面露惑色。
“不必了，这葫芦归你了，爱喝酒便多喝些，只是不要误了大事。”
“这？”吕宋有些迟疑。
“让你收下就收下，还有，我估摸着让你白手下山，空有长生之能不知多久才能称王，便再赠你三样。”
如果可以，他甚至想自己称王。
只是慑于八大禁地的祖级人物，他无法干预人间王朝的更替。幸好那些腐朽的老家伙只能做到这个地步。
他取出三样东西，本不想给的，但究竟时间太紧了，他们都等不起。
一本兵书，陈旧破烂的书皮上书：某某兵法。
一个风铃，摇起来清脆，黄铜色。
一颗珠子，灰蒙蒙的。
“都给你，收着，我不讲解他们的用途了，你好自为之。”
闻言，吕宋默默收了宝贝。
“李词人，送客咧。”
空山上奏起催眠的乐声，柔婉细腻。
送别不该忧伤些吗？没等吕宋想完，他脑子吊了秤砣似的，昏乎的沉下去。
再醒来时，人已在山下小镇外不远处的草地上躺着，夕阳温暖，他的脸火辣辣的，怀里鼓囊着。
一个酒葫芦挂在腰间，静静陪着他。
真好啊，回到人间。
浑身上下每一寸血肉充满了活力，他此刻肌肤嫩尤如婴孩，长发润泽浓墨色，整个人的气质全然不同了。
“老子要称王！”他大声喊道，对着夕阳斜光和漫漫长路边的野草。
“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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