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平生知道,自己今晚不会再睡着了,替她带上门。扶着扶手,沿着刚才上来的路,走下了楼梯。
今晚的月亮很大,南京进入梅雨季节之后,就很少能看到这么晴朗的夜空。他打开花园的灯,换上衣服之后,便一头扎进了水里。
突然的冲击,水猛灌进耳朵里,堵住了耳膜,隔绝外界的声音。周遭冰凉的水,让他清醒了不少,一口气游到了对岸。
蓝色的池水,在月光下泛着如同鱼鳞一般的波光。
潜入更深的池底,池水堵住眼耳口鼻,水下的压力,压得他喘不过气,他感受着快要窒息的痛苦,那痛苦,刺激浑身每一个神经。不知过了多久,才浮了上来,大口地呼吸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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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的夜。
任平生套上T恤,从泳池出来,在客厅沙发上坐着,体会着深夜的寂静,照习惯,脑子里,预想明天要做的事情,可思绪,怎么也集中不了。眼前心里,都是许光希,都是刚才的一幕幕。
忽然地,他听到一声什么东西摔碎的声音。来自楼上,是光希的房间。
是太着急,太害怕了,心里面总觉得会有什么事情发生,紧绷着一根弦,随这一声断了。他立即跑到楼上,在她门口时,还是停住了,敲了几下门,见没有声音,才拉开门把锁。
一开门,却看见许光希一只手撑着书架,另一只手紧紧按住肚子,额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脸色白得吓人。见到他来了,勉强笑了笑,说:“怎么不等我给你开门?”声音从鼻腔里发出,每说出一个音节,都像是用尽了浑身的力气。
任平生看见她纤弱的一只手,摁紧肚子,往里面深深陷进去。她身上还穿着洗完澡后的睡衣,身子套在衣服里面,空荡荡的。晃了几下,几乎是站不稳,像抓紧救命稻草一般,扶住书架。在她脚下,是摔碎的瓷瓶,这么一颤,她不由后退一步。
“怎么弄成这样?”任平生走了过去,却还是慢了一步,跟着,她就感到足底传来的刺痛,鲜血沿着碎瓷瓶,渗了出来。
她身上发烫,比刚才要热得多。任平生揽住她的身子,胳膊一用力,将她从碎瓷片中,抱了出来。她却伸手抵住他的胸口,说:“我自己能走,放我下来。”
她身子不重,任平生几乎没怎么费力,就抱起了她:“你现在必须去医院。”
他将她抱到楼下,拿了一件衣服披在她身上。
这个时间过去,只能挂急诊。
车开得太快,每一秒钟,他都心如刀绞。可越是急,越是容易错。这条路他只走过一次,不太熟悉,偏就没开导航,绕了一大圈之后,才终于到了目的地。坐在他边上的女孩儿,因为痛苦而蜷缩着身子,腹部传来一阵一阵的剧痛,她就躲在一角,埋着脸,因为高烧跟腹痛而神志不清,紧紧闭着眼睛。
车子没有开进医院停车场,就在急诊门口的停车位停下。
急诊在门诊楼后面,楼层不高,头顶写着两字红灯,在黑夜里幽幽地亮着。
到的时候,她浑身烫得厉害。任平生抹掉她额头的汗水,将她从车内打横抱起。胳膊撞开金属门框,明亮的灯光立刻映入眼前,一片的白。
这个时候,急诊一楼的金属座椅上,还寥寥坐着几个人,见大半夜一男人抱着一个穿睡衣的女孩儿跑来医院,心里不免好奇,纷纷朝这边望着。
医院问诊台值班小姐还起来很年轻,见有人昏迷着被送进医院,立刻就慌了。
“你先等一会儿,我们马上安排人来。”说着,连忙抬起听筒,在电话上飞快按了几个数字。
任平生喘息未定,“还要多久?她现在烧得很厉害?”
值班小姐非常无奈,她很能理解家属现在的心态,就尽力安抚。
好在,她很快被送了急症室,值班大夫后脚跟上来,替她诊断。
护士很快将体温计拿过来给医生,“先挂水退烧,明天照个片子看看。”
医生看了任平生一眼,说:“你是病人家属?”
任平生点点头,“我是。”
医生收起听诊器,说:“病人烧成这样,怎么现在才送来?你知不知道病人酒精过敏,你还让病人喝酒?你们现在这些小年轻,心可真大啊。”
“很抱歉,赵医生。”任平生注意到他胸口的标牌——赵烨。
“你别对我说抱歉。”医生摆手,很快有护士推车过来,要测血氧量跟心跳。
护士将帘子拉上,解开许光希身上的外衣。她里面穿的是连衣裙式睡衣,不好脱下,只能掀起她的裙摆。光希感到肚子上一阵冰凉掠过,轻哼了下,任平生立刻走过来,随即侧过脸去——她的睡衣被护士掀开,露出平坦的腹部跟一半胸部。护士看了他一眼,才将检测仪贴上去,提醒了句:“家属回避啊。”以为他是病人的丈夫或男友之类。
任平生背过身,将缝隙拉好,跟随医生去他办公室开药。
先挂退烧药,后来是抗生素,因为昏迷,又加了一瓶葡萄糖。
这三瓶挂完,已经接近凌晨。
任平生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还是有点烫。但她睡着的样子,比刚才平和了不少。应该是退烧药起了作用。
病房里空荡荡的,等最后一瓶水挂完,他关了吸顶灯,只留了一盏夜灯亮着。一阵倦意袭上心头,已经很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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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士早上过来抽血的时候,她大概有些映像,酒醉,过敏,加上感冒,引起急性肠胃炎。睡了一夜,还觉得浑身乏力,脑子重得厉害。护士在她静脉扎了一针,她才清醒了些,然后,就看见靠在窗边,闭目入睡的任平生。他的腿很长,搁在飘窗上,微微曲起,两只手臂抱在胸口,后脑靠在洁白的墙壁上。
血液沿着血管,被抽走,针头微微刺痛了下,她皱起了眉,跟着,就莫名感到一阵苦涩,从心底漫了上来,渐渐将她吞噬。
护士动作很轻,取完血后,就离开了。
她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悄悄扶着床沿,走下了床,在他身旁坐下,将被单沿着纹路摊开,盖在他身上。手指隔着衣服,触及到他的胳膊,有点儿热。跟记忆之中,不大一样。她侧身靠了过去,看到,他剪得只有一片青色的双鬓,有亮晶晶的汗水渗出,汇成一条细流,淌到下巴来。伸出食指沾了一点,用指腹替他擦干净。
他睡得很沉,均匀地呼吸着,没有觉察。她用手撑在低矮的飘窗上,面孔逐渐向他靠近,研究着他的脸庞:他骨架不大,面部骨骼长得很好,鼻梁很高,眼皮不是很深,但是眉骨却很明显,眼角,眼角,有一道疤?她皱起了眉,靠近些,颜色很浅,但,的确是。怎么她以前没有发现呢?
攀援住靠背,撑在地上的那只手,无意识伸了过来。食指曲起,就这么,像被什么牵引着,往他的眉间凑去。像是,那个疤痕,只要她一碰到,就会消失似的。眉头皱的更深了,心,却安静了下来。病房内,冷气静静地吹着。
第十回:你是我的光
天渐渐由黑色转变成深蓝色,窗外传来了鸟雀啼鸣的声音,打破了静寂,任平生的脸望她这边侧了侧,醒了,单是这么望着她,写着疲惫,跟一丝不明所以。
身后的灯很远,将这一切,照得朦朦胧胧。视线触碰的一刹那,她立刻慌了,连忙侧回身子。他抬手,试她额头的温度,她躲闪了下,“你昨天没走?”返回到自己的床上。
任平生将他身上的被子掀开:“你发高烧,我怎么放心你一个人?”
她没去看他,盖住了自己的膝盖,“你关心我了吗?”
任平生先是一怔,勉强笑着,走到她身边,在病床边坐下:“我怎么会不管你。”伸手去抚摸她的头发,光希却背过他,躺下身去。是防备他的动作。
那只还未碰到她的手,僵在了半空中,顿了顿,才放下来。“时间还早,再睡一会儿。你放心,小叔会陪你一直等你的医生过来。”
“小叔?”她念着这两个字,心里生出一丝悲伤。
太阳还没出来,窗外,是一片幽森的深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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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她就被转到了常规病房,她的主治医生来得很准时,一进门,就笑着说:“今天早上赵医生把病例给我看的时候,我还怀疑了一下,想怎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任平安在她床前坐下,穿一身白大褂,手里拿着记事本,“没想到,还真是你。”
stanford一别之后,任平安跟她提过一句,已经接受了南京一家医院的邀请。光希见到她时,也觉得相当诧异:“聘用你的那家医院,就是这间?”
任平安点点头,护士已经量过体温,正常了不少。“Andrew呢?刚还在呢,怎么不见他?”
光希看了眼窗外,说:“已经走了吧。”苍白淡漠的样子,让任平安看着心疼。
“真不知道他怎么搞的,”任平安扶她坐起来,用听诊器按在她腹部,听了一会儿,在她腹部按了按,问:“这儿疼吗?”
“不疼。”
又换了个地方,再问:“疼吗?”
还是不疼。
“晚点护士过来给你查个菌,下午做个B超。”她收起听诊器说:“可能是急性肠胃炎。南京进入梅雨季,湿度这么大,别乱吃东西。”
任平安跟她交代完,就去巡视下一处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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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医院住了四天,第二天就接到了韩澈的电话,通完电话之后,大老远就跑过来陪她。吴妈过来照顾她的饮食,看见他来了,还笑着说:“早知道多做一份了。”
光希看见他来,很开心。还真就叫吴妈给他拿了一个碗,把自己吃的东西,分点给他。
任平生在第四天她快出院的时候过来,去找任平安办理出院手续。
任平安很快帮他办妥,任平生道了声谢,走时却被她叫住了:“Andrew,下班之后,一起吃个饭怎么样?”
任平生拿着许光希的病历单,翻开看了眼:“希希的身体还有什么问题吗?”
“的确是跟她有关,”任平安站起了来,双手插进白大褂口袋里,示意他坐下:“不过不是她的健康问题。”
“上一次许爷爷家的生日会,你没去,”任平安迟疑着,给他倒了杯水,说:“你跟光希了解过情况么?”
任平生将那份病历单收好,“她一回来,我就问过她。还算顺利。”
“嗯,是挺顺利的。”任平安扬眉,流露出一丝无奈:“除了,她在宴会前一晚上,跟她家里人吵了一架。”
他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从他认识许光希开始,就没见她对人表现过任何过激的行为,即便是面对孙瑞琳,她也是点到即止。“希希不喜欢处理太过复杂的东西,所以她不会让自己处于那种境地。”任平生的声音相当平静:“你会不会弄错了?”
任平安无奈苦笑,说:“前不久,许寒跟我提起过这件事,我也希望自己是听错了。”“而另外一件让我很讶异的事情是——”任平安隔了一张桌子,在他对面坐下:“许寒虽然没有明说,但她陈述的事情经过让我不得不怀疑,光希是为了你,才跟家里人闹翻。”她的声音几乎没有起伏,以一个医学工作者的冷静严肃,在跟他谈论这件事情。
任平生正在喝水,捏住杯柄的手颤抖了下,杯子里起了涟漪。
“Andrew,你跟我说一句,你跟许光希之间,现在处于什么状态?”
任平生抿唇,手指勾起,扣在桌上。“我们之间……”忽然想起那天晚上,他在她房间所做的种种,话到嘴边,神情已不再坦然。
“不管你是什么想法,我要告诉你,许家绝对不会同意你跟许光希继续住在一起。”任平安提醒他:“周公尚且恐惧流言。你我都生活在这个关系圈子里面,你应该跟我一样了解他们那群人的想法。”“有些事情,你不想做,必须要做,有些人,你不想放弃,却不得不放弃放弃。就当是我们还他许家的债,放许光希走。”她难得对他用“我们”这两个字。
任平安的话,到这里已不用再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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