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解脱

“哐啷!”杯盏猛然砸地的脆响,吓坏了一众宫人,包括太医在内的一干宫人无不伏于地上,额上冷汗涔涔。

无论是杯盏摔落于地发生的脆响,还是桌腿被踢断的咔嚓声响,并未让床上女子有半分惊慌之状。

“你竟然,你竟然敢背着朕偷偷避孕,谁给你的胆子?”叶纵横咆哮如雷,手握成拳,又重重捶在一旁的几子上,本来就不大结实的几子也宣告阵亡,那咔嚓声响更是吓得就近宫人从喉咙里逸出一丝惊恐的哭叫。

叶纵横还在那发泄着怒火,他不停地砸着室内的物件,家具、秀墩……能砸的全被砸碎,不能砸的也给踹得七零八落。很快,本来就不大的卧房便被砸得面目全非。跪在地上的宫人也遭了秧,不过却只能瑟缩着身子,不敢叫痛。

张太医更是无奈至极,早晓得会遭受无妄之灾,他就不该说实话了,只对帝王说顾贵人身子瀛弱,无法受孕不就完了?反正顾贵人身子确实瀛弱,两次药物流产,已损害了底子,加上几年前的一次落水,更是摧毁了身子,就算不避孕,也不可能受孕啊。

“妾有罪,请皇上赐死臣妾。”本来该在帝王盛怒中而瑟瑟发抖的顾贵人,居然一改之前的兢惧,居然平静地开了口。她下了床,平静地匍匐在帝王脚下,以平静地语气道,“求皇上赐死妾吧,妾绝无怨言。”纤弱的身子似乎支撑不住整个身躯的重量,顾贵人身子一歪,差点就歪倒在地上。但她仍是顽强地支撑着身子,苍白的脸上,已是面对死亡的从容和镇定。

当年镇国侯府三房嫡女,容色名动京城。而拥有倾城姿容的她,嫁给荣王做侧妃后,还未绽放出最美的颜色,就迅速凋零。再加上长期抑郁不欢,已无昔日风采了。

十三年前,她替代大姐顾茵嫁给荣王为侧妃,还是荣王的叶纵横恨她攀龙附凤,厌恶之极,甚至不屑要她所怀的骨肉,两次怀孕,两次强行落胎,那种极致的疼痛和绝望,已让她认清了现实。后来荣王登基为帝,她以侧妃之尊,却只得了个贵人的份位。连那些潜邸侍妾,都得了嫔以上的份位,这无疑是对她的极致羞辱。帝王对她厌恶至极,偏爱召她侍寝。她怕再度步上被迫落胎的苦楚,只得偷偷避孕,却不料被帝王查了出来。她也不料,他会如此震怒,好像她犯了十恶不赦之大罪。

帝王果然恨她入骨呀。

当年的她,确实过于天真了。以为凭借救过荣王,再加上自己绝美的姿容,一定能俘获荣王的心。可荣王的手段却让她不得不认清现实。

被现实打脸的她,曾向帝王自请出宫,长伴清灯古佛。帝王却生硬地拒绝了。

那时候,她才惶然明白,帝王的报复心究竟有多强。

周嬷嬷膝行过来,扶住摇摇欲坠的顾贵人的身子,对帝王哀求道:“皇上息怒,并非顾贵人枉顾圣意,而是不敢受孕呀。请皇上明鉴。”说完重重磕下头。

“不敢受孕?”叶纵横先是咬牙切齿,心中又蓦名一痛,想着当年曾被他无情流掉的胎儿,无尽懊悔充斥心田。血红的眸子瞪着顾贵人,“是不想怀朕的孩子才对吧。顾菲,你好大胆子,谁给你的胆子?”

顾菲脸上出现讥讽神色,他明知她避孕的目的,居然还说得出如此冠冕堂皇的话来,果然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但她也懒得替自己辩解,只重新伏下身子:“没有人指使妾,是妾执意不愿受孕,妾死罪,请皇上赐妾一死。”

“你居然以死来威胁朕!”叶纵横暴跳如雷,但无人瞧见他紧握的拳头已在止不住的颤抖。她居然一心求死,七年了,她根本不想呆在他身边,她情愿死,也不愿给他生孩子。

“想死,做梦。”叶纵横只能用怒吼来掩盖内心揪心的悔意,看她一副把生死置之度外的模样,高涨的怒火却生生收了回来。是了,她一心求死,说不定巴不得他借此理由赐她死,好让她解脱。她就那么想死吗?呆在他身边,就真让她生不如死吗?

叶纵横痛苦地闭了闭眼,再度睁眼。他目光盯在周嬷嬷身上,阴冷道:“你素来懂规矩,从不做违逆朕之事,想来是身边人教唆所致。”吩咐宫人,“把这老货拖出去,杖毙。”

顾贵人面若枯槁的脸上总算出现惊恐,她紧紧抱着周嬷嬷,哀求道:“不要,皇上,这不关周嬷嬷的事,一切都是妾自作主张,求皇上开恩。”

宫人想去拉周嬷嬷,却又顾忌着顾贵人,不敢动弹,只得迟疑地看着皇帝。

叶纵横充满暴戾的语气响来:“你既然如此爱惜身边人的性命,就不该三番五次惹怒朕。这贱婢今天必须死,朕要让你明白,违逆朕的下场。拖出去,杖毙!”

宫人赶紧去拖周嬷嬷,但被顾贵人死死抱住,死也不肯放手,顾贵人一边紧紧搂着周嬷嬷,一边哀求帝王:“妾错了,妾以后再也不敢了,求皇上开恩。周嬷嬷是妾唯一的亲人了,没有周嬷嬷,妾就真的活不下去了。”

叶纵横被气笑了:“看来你是被这老奴洗了脑子。你的亲人是顾晖,宋氏,还有顾盛柏,顾盛松,以及整个顾家,而不是这个挑唆你的老奴。”

顾贵人身子一僵,帝王话里之意是在警告她,这回只是周嬷嬷遭秧,若再有下回,就要拿她的家人开刀了。

宫人趁顾贵人微怔之际,赶紧拖走周嬷嬷。

“姑娘要保重身子,奴婢去了。”周嬷嬷悲呼一声,倒是没多少挣扎。她是顾贵人的奶娘兼陪嫁嬷嬷,姑娘自从进入王府后,从来没有快活过,视顾贵人为亲生的周嬷嬷心痛如绞,她不怕死,只是放心不下自己从小奶到大的孩子,在她死后,还不知要受什么折磨。

顾贵人泪流满面,从地上爬起来奔了出来,踉跄扑到周嬷嬷身上去,哭喊道:“要死就一块死吧。”

没有帝王的吩咐,宫人也不敢动作,只得看向叶纵横。

叶纵横大步上前,把顾贵人从周嬷嬷身上活活拉了过来,按着她的身子,坐了下来,微扯着她的头发,迫使她眼睁睁看着周嬷嬷被活活打死的场面。

“这回只是让这老奴替你受罪,下回若再自作主张,就从顾家开始了。朕想想,是从顾晖开始呢,还是从宋氏开始?”顾晖是顾贵人父亲,宋氏是她母亲。

顾贵人不再挣扎了,她木木地看着被杖责的周嬷嬷,光彩从她眼里夺去,变成一片木木的灰白之色。

叶纵横很是满意,她到底还是有弱点的。上回杖毙了她身边的雪晴,让她安份了三年,这回再杖毙她最为器重信任的周嬷嬷,并让她亲自观刑,想来以后不会再犯傻事了。

周嬷嬷年纪总归大了,二十杖下去,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了。叶纵横见顾贵人不言不语,木然而坐,也怕她受刺激过度,挥了挥手,让人停了下来。

无人箍制的周嬷嬷,如一条干涸的死鱼,双臂自然而无力地垂落下来,身子依然趴在春凳上,鲜血染红了衣裙,脑袋也垂了下来,动也不动。

叶纵横拥着顾贵人纤细的腰肢,说:“这回朕再给你个机会,暂饶这老奴一条狗命。从现在起,好生将养身子,不许再做小动作。否则,朕就扒了她的皮。”

叶纵横起身,把顾贵人打横抱了起来,放到床上。惊觉她脸色不对尽,心头咯噔一声,轻轻拍着顾菲的脸色,“菲菲,菲菲?”

贵人顾菲虽微微睁着眼,但眸光已失去神采。面若金纸,双唇血色也无。

见惯了大场面的叶纵横心中慌乱起来,扭头厉吼:“张太医,还不滚过来。”

张太医屁滚尿流地来到床前,刚刚接触到顾贵人的手腕,脸色微变,再仔细把了会儿脉,张太医脸色骤变,他不信邪,再一次把脉,最后唬地站了起来,急急地说了句:“皇上,臣僭越了。”赶紧伸手摸向顾贵人脖颈,这才发现顾贵人脸色已经完全变了,身子一软,差点跪在地上,他赶紧对身边的医童嘶声吼道:“赶紧拿出我药箱里的老参,要快。”然后又跪了下来对叶纵横说,“皇上,微臣虽是大夫,但也只能救病却不能救命呀,顾贵人……顾贵人……”

叶纵横此时已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再瞧顾菲脸色由原来的苍白已变为枯白,双唇也失去了原来颜色,心知不妙。但他并不相信,顾菲会真有三长两短。但见张太医这番神情,心头咯噔一声,“顾贵人怎么了?”

张太医疾声说:“顾贵人脉浮散无根,轻按有分散零乱之感,中按渐空,重按则无。主元气离散,胃气衰败,气血消亡,精气将绝。此乃散脉,顾贵人病情垂危,出气多进气少,怕是凶多吉少了。”

“什么?”叶纵横只觉天玄地转,“端端的怎会垂危?张正明,你给朕说清楚。”

张太医说:“皇上,臣真的尽力了,现在只能拿老参吊命了。”张太医一边拿过医童递来的参片,让顾贵人含在嘴里,又迅速开了个单子,全是清一色的吊命药物,让人火速去抓药煎药。

宫人也吓着了,惊慌地看着叶纵横。

叶纵横怒吼一声:“还不快去,顾贵人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朕要你们统统陪葬。”

“皇,皇上,顾贵人,顾贵人已经……”张太医战战兢兢地说,他清楚地感觉到顾贵人的生命体征正在缓缓流失,就算有老参也不管用了,顾贵人的脸色已逐渐转变为腊黄,身体已变得冰凉,这正是人体死去的征兆。

叶纵横双眼一黑,他抱起毫无知觉的顾贵人,拼命地摇着她,嘴里语气伦次地说着“……顾菲,菲菲,你不要吓我,你赶紧醒过来,你只是在骗我对不对,你不会就这么去的,对不对……”回答他的仍是毫无知觉的微睁着双眸的一张脸,这双眸子已没了任何神采,灰白灰白的。叶纵横轻拍她的脸,刚才还温热的躯体这时候已开始变冷,叶纵横自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但他仍是不肯相信顾菲会这般离开他。他拼命地摇着顾菲的身子,怒吼着传太医,让太医院所有太医都赶过来给顾贵人诊脉,甚至还让人把周嬷嬷带进来喊她。

一名宫人快脚走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皇上,周嬷嬷已经去了。”

叶纵横双眼发黑,几乎栽倒在地,但他迅速控制住自己,又吼道:“传朕旨意,召顾晖夫妇进宫来,允宫中骑马,要快!”他又抱着顾菲已变得冰凉的身子,疾声道,“朕知道你一直想见父母的,朕再也不拦着你们相见了。以后你想见他们随时都可以见,你赶紧醒来,不要要吓朕好不好?只要你醒来,朕会对你好的,再也不伤害你了……菲菲,菲菲……”

帝王凄凉痛苦的声音丝毫止不住顾菲离去的脚步,她的魂魄从自己的身体离开,看也不看任何人,就那样飘了出去,来到外头,望着头顶那片天空,长吁口气,王府三年,庄子上三年,深宫七年,她活得太痛苦了,也太累了。

她抬头望着天空,被困在这片巴掌大的天空下足足七年,如今总算解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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