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候城的一颗明星陨落了。人们惊吓过后叹息道。只不过霁月虽战无不胜,却也从未夺过对手的性命。今日是何处生了异端?
又是一道闪电劈来,照亮了星塔顶少女毫无血色的面庞。她望着霁月落下的方向。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到她没有时间做出挽回,快到一切都那么不真实。大雨仿佛将她全身冰冻住,她战栗着撑着剑才勉强站起身。虽说她一直以来横行霸道,到处与人比试,可这是第一次直面死亡,她恐惧得失去了思考能力,全然回忆不起到底发生了什么。她靠着塔边缘凸起的一块装饰性的石柱,不敢朝身后在雨幕中仿佛万丈深渊的地面看。她颤抖着,禁不住流下泪来。
一些胆大的人已经发现了端倪。他们往来者落下的稻草堆里看去,越看越觉得似是城主次子霁月的华美服饰,而不像是李玄黎的粗布衣裳。很快城主便被告知了此事。
李玄黎正在塔顶怔怔地坐着,城主的侍卫便来请她前去城主府邸。李玄黎推开钳住她的手、押着她肩膀的侍卫。她做好了承担责任的准备,她不会逃避。
“霁月少主……”李玄黎声音嘶哑,第一次了无气势,连话都没法说完。
“正在医治。”城主的声音一如往常威严、冷静。
李玄黎将双手叠放在胸前,希望霁月能挺过来。
“当时在塔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李玄黎抬眸望向城主,随即便被城主幽深的眼眸震慑住了。她深吸一口气,希望自己冷静下来,开始慢慢回忆。
“当时我已处于下风,又正值雷电轰鸣,当我正接住霁月少主劈过来的剑时,一道闪电晃得我晃了神,我们被一股力量分开,而这力量并非我们二人中任意一人的剑气,似乎是伴随着一道白光而来,这白光和闪电不一样。我对这股力量感到陌生。这时少主已经被力量推向塔顶边缘,他翻身正好落在距离塔只有一尺远的位置,然后又向我挥剑,可这次我的剑还没碰到他的剑他就被推了出去,我伸手去接,但是没抓住他……”
“大胆妖女!”城主身边的一位大臣呵斥道,“霁月少主的武功怎是你可敌的?定然是你耍了什么诡计,然后胡编乱造出这些谎言。”
城主身边的大臣们开始窃窃私语,点头称是。李玄黎无助地摇着头,但当时塔上只有她和霁月二人,此时的她已是百口莫辩。
一位年长者走了进来,对着城主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城主思虑片刻,点了点头。
来者被叫了进来。他深深地望着李玄黎,直到她心中涌起一股寒意,然后以北境的礼仪向城主行礼。
城主也向他回礼。“你就是玉鸾城城主隗皉?有失远迎。”
“不劳城主大驾。隗皉此番前来,也只想低调行事,本不想叨扰,只是这突生变故,隗某不得不介入。”
“此话怎讲?”
“此女——”他伸手指向李玄黎,“乃我族预言中的红鸾神女。”
大厅中一片寂静。隗皉却毫无顾忌地说了下去。
“我族先人有预言,在南方丰饶之地育有一神女,此女左肩有一羽状图腾,并会在三月的月圆之日引发天象异动,同时也会吸引我肩上这只神鸟的反应。”
隗皉揉了揉神鸟的头,那只苍白的鸾鸟仿佛是听懂了他说的话,突然一下就飞扑到李玄黎的左肩上,怎么也甩不掉,人群中一阵骚动。
“决战之时,也是姑娘吸引了神鸟的注意,引起天象大乱。因此,不知姑娘可否让我们检验一番。”隗皉平静地说,仿佛这一切骚动都与他无关。
“放肆!”李玄黎怒呵道。
“或者姑娘可以请一位亲信,再请一位见证人,在里屋检查后再告诉我们结果。”隗皉再次提议。人群安静了下来,季白匆匆从殿后赶来,挤到人群前。
“且慢,且慢。”他缓缓说道,礼节周到地与众人问候。“玉鸾城城主仅凭一家之言,空口无凭,就定夺姑娘的身份,怕是不妥;况且玉鸾城与月候城从未有过人员往来,不知你族神女为何会是土生土长的月候城人?”
“神女之证,乃左肩图腾,若姑娘身上确有此图腾,便是预言之证,若没有,隗某也不再纠缠。”
说完这话,他便沉默了。
季白正要说些什么,少城主发话了。
“李玄黎,此时颇有蹊跷,希望你能配合调查。”
李玄黎站立着不动,不清楚自己应该如何决策。季白犹豫了几秒,再次开口。
“若李姑娘身上真有那么一块印记,也不能说明什么。我的意思是,完全可以根据李姑娘的特征构想出一个预言。”
“你是在指控我凭空捏造预言,还是说我坏了姑娘的清白之身?”隗皉咄咄逼人。
“不敢。季某只是为月候城和城中的百姓考量,替城主提出一些疑点,自然也是希望此等大事不被落下话柄。”季白说完便退到了一旁。
李玄黎望向少城主——城主的长子、霁月的兄长。她隐隐猜出了什么,但她只感到无力,更何况霁月现在的状况也不明朗。她思量了一会儿,决定不正面反抗,让敌方降低防备,再找逃脱的法子。
“我的左肩上,确实有这样一块胎记。”
人群哗然。李玄黎感到季白轻轻叹了一口气。很快,之后的一切就像梦一样走马灯般地掠过,李玄黎甚至来不及思考这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 她一个月后前往玉鸾城的安排便已准备妥当了。
出主厅时,雨已经停了,风光霁月,一派清明。李玄黎的心中又生出了希望,就算自己离开已经无法挽回,她只希望霁月能平安无事。想到这,她向霁月住的偏殿走去。但侍卫并不让她前去探视,说是少主的命令,至于是哪位少主,侍卫也不耐烦与她解释。
直到两周后,李玄黎才找到防守漏洞,悄悄溜了进去。修养了两周,霁月看起来脸色好了许多,但在盛夏的热烈阳光下,依旧显得苍白,全然无往日神采飞扬的样子。
李玄黎想着季白一定把事情都告诉他了,便没有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但也没有主动提这件事。她和他说话,和几周前别无二致,只是内心忍住不愧疚。
沉默了一阵,霁月突然开口:“如果当初,我能果决一些,你今日便不用面对这些了。”
李玄黎诧异地抬起头。这几周来,她反复询问自己:“是我过于骄纵,才让霁月便成现在这般模样吗?”
“我原以为自己足够强大,足以保全你。”霁月继续说了下去。
“我的事,与你无关。”李玄黎说。
“怎会与我无关?”霁月苦笑着,犹豫地伸出手,仿佛想要将李玄黎的碎发拨到耳后,但终究只是抓住了一束阳光,便收回了手。
“是我要拜少主您为师的,是我要和您切磋剑法的,是我要一直和你待在一起的。而我对这一切不后悔,我只后悔那天与您练剑。”
霁月释然地笑了。“那么,我也不后悔。我也不后悔在星塔上与你练剑。”
他拿出一柄短剑。
“这是我托季白去找人打造的,轻巧便捷,你藏好,不要给人发现了。他们是不会让你带上你的长剑的。”他望向李玄黎身上背着的,当年他送给她的长剑。
李玄黎身上的剑递给霁月。
“我今天带这把剑来,便是把她还给你。我怕被他们收走了。你可以把这把剑交给季白,以后只能他来伴你左右了。”
霁月抚着剑。“我会替你收着,不会给任何人。你到时回来了再来取吧。”
“一言为定。”
“现在的世界已经不同于昔日啦。”季白悠悠喝着茶,一边观察着来者的神色。
“是啊,你都成了宗主啦。”
季白玩味着这句话,不置可否。
“这些年……”季白想开口,但又底气不足。这些年她经历了什么吗?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对此实在是无权过问。
李玄黎轻轻一笑。“那日你也是在场的,你知道发生了什么,至于之后发生了什么,也不难猜。”
“对不起。”季白说。
“不必如此。季白,我知道当时做什么都无法扭转局势。况且,我还要感谢你,即便是在那样的情况下,依旧肯为我说话。”
“不是我肯,是霁月。”季白淡淡地说着,拂去茶盏上的花瓣。
李玄黎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少主……现在还好吗?”
“二城主就在内院,为何不亲自去看看呢?”
“我不能。”
“为何?”
李玄黎的手颤抖着,她放下茶盏。
院子里静得可怕,直到一位窈窕妇人徐徐走来。
“季宗主,我去采购了些八福坊的糕点,也给您——这位是?”
“这位是我的远房表妹阿黎,”季白自然地说道,“阿黎,这位是二城主夫人。”
“阿黎见过二城主夫人。”李玄黎起身作揖。妇人温柔地扶着她的手,把几块糕点塞进她的手里。李玄黎低着头不敢看她,推辞了一番,便接过了。
妇人又交代了一些事,便离开了。
“三年前,新城主继位,霁月便搬离了城主府邸,来我府上居住。”季白说。
李玄黎望着夫人远去的背影,哀愁化作了然。
“夫人……别有风韵,温柔极了。”她最后说。
季白没有说话。他不想戳李玄黎的痛处,但她必须要认清现状。
李玄黎望着季白,对他的思虑了然于心。
“当时城里人都在传言我想攀上少城主。当时的霁月,就是月候城最耀眼的存在。他生得好看,剑术也一流,又有城主次子的身份,我仰慕他,但我并不清楚这是否就是爱慕。我喜欢和他练剑,和他对战,和他交谈,但这一切都只是因为他是一个极为优秀的人才,不管和任何人相处都会令对方如沐春风;更重要的是,当时的我心气高,一心想成为和他一样的人。”
季白没料到她会如此直白地说出来。十年时间让她全然变了一副模样。
当年,或许年轻的少女并不懂得爱情,但稍长的少城主却早已在心中暗生情愫了。季白在心中感叹。只是,有些话已经没有说出口的必要了。
李玄黎和季白定好了下次见面的时间,便离开了,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但总归还是没发现屋顶上一个端坐着望着她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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