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城中只有更吏巡夜的敲打声,两个巡夜的小吏走在无声的路上,寂静的巷子让脚步也难发出声音。房舍中的鸡犬早已习惯这无声的深夜,做着沉寂的梦。
男人坐在血泊之中,身上除了血迹,没有一件衣裳。身旁躺着一个女人,也是同样的赤膊,倒在血泊中。房间中的烛火如同静止一般,在这闷热的夜晚,没有一丝风来打扰它的燃烧。
几声锣响,有气无力的回荡着。
男人叫曳成,一生一无所成。懊恼和悔恨笼在他的胸中,呆呆的望着前方。他不知道一切是怎么回事。
他回想起入夜时。
那时妻子坐在院子乘凉,身上搭着条薄薄的毯子,穿着小裤,坐在竹凳上。曳成洗了几颗杨梅,端到妻子身旁的小板凳上。
这天的月亮不圆也不缺,云很多,总是不明朗。时而被云遮住,时而透过云间的缝隙,带来一点点光亮,时而许久都见不到踪迹。
妻子说:“不想吃,这天热的让人没有胃口。”
“是呀,可杨梅酸酸甜甜的,又解暑又开胃。”
妻子转过头看向这一盘杨梅,娇嗔的说道:“那你喂给我吃,我不想动。”
他笑了,妻子常常与他撒娇。看着妻子好似不高兴的样子,曳成也很喜欢,拿起一颗杨梅放到妻子的嘴边。妻子却不张嘴,扭过头去,笑嘻嘻的说:“不要。”
“你不吃,那还是我自己吃吧。”曳成说罢拿着杨梅要往自己嘴里送。
“不给你吃,我要吃,喂我!啊~”妻子微微张开嘴。
曳成拿着杨梅,向妻子的嘴边送去。刚要递到妻子的口中,结果虚晃一枪,快速的放到自己的嘴里。
“你干嘛?”妻子不开心的问。
“你要吃就从我嘴里抢去呀?”
妻子刷的站起说:“不行,不许你吃,是洗给我的杨梅。”
“那我吐给你?”“不要,就不许你吃。吐出来。”
曳成向房内跑去,妻子也追了进去。这时曳成突然回头,一把抱住穿着轻凉的妻子。
“你干嘛?”妻子问。
“我喂给你”他说。
妻子的脸此刻早已臊的红晕,两人的肌肤触碰到一起后,曳成抱的的更紧了,眼睛含情脉脉的盯着妻子,把口中的杨梅吃了进去。
片刻的回忆过后,曳成脸上满是悲伤。妻子倒在身旁,自己手中依然握着那把不锋利的刀。这把刀只和水果有缘,今天它却割断了妻子的喉咙。刀子很钝,要割开喉咙用光了曳成的所有力气。瘫坐在地上的,像是天下所有的绳子捆在身上一样动弹不得。在昏懵中,曳成睡着了一刹那。电光火石间,他又惊恐的醒来。
此时的他心中慌乱成一团,恐怖让身体不停的颤抖,他想站起来,努力的扶着地板,咚的一声,又跪倒了地上。他想起了已故的母亲,想起了岳父岳母。进而又想起远在他乡,随着商队贩茶的父亲。想到这些,他想回头看妻子,只看到她的双脚,这头就再也转不过去了。曳成跪在地上的曳成抽搐着,没有声音,泪水奔流了出来。双手握成拳头,杵在地上,泪水和鲜血混在一起。这无声的忏悔,早已为时已晚。
不知过了多久,房中的烛火已经熄灭,曳成又听到了打锣的声音,他猛然清醒了。一声声锣响仿佛在他耳边说着四个字:杀。人。偿。命。
“我不想死。”曳成口中开始反复念叨着这句话。身上好像也有了力气,踉跄的站了起来,迈过妻子的身体,走到院子中间的水缸边,雨季刚刚过去,缸中满满的水。曳成用手捧起水,打在脸上。嘴里轻轻的念叨着:“我不想死。”一边说,一边把水扬到身上。话越说越快,手也越扬越快。哗的一声,他跳到缸里,疯狂的洗着身上的血迹,嘴里依然念叨着“我不想死。我不想死。人不是我杀的。我不想死。”曳成大喘着气,突然好想有个人影出现在眼前的墙角处。他定睛看了看,只是一根扁担,立在一堆柴边。
曳成从缸里翻了出来,绕过妻子和地上的血迹,跑到房间中,打开床边的箱子翻找着衣服。穿上衣服,又在箱底摸到一些钱,之后大步向外跑去。曳成跑到院门口,想起妻子,想起“家”。又一次他想回头看看妻子,恐惧让他连头也没动,拔出门栓走到了街上。他想锁门,发现锁忘在门里面。想推开门取锁,可颤抖的收却不敢用一点力气。刚刚在里面跑来跑去,关于妻子,他仿佛什么也没看到。触碰到门时,脑海中再次浮现出妻子在血泊中的双脚。瞬间,曳成感觉身后有人注视着他,猛然回头,找寻了几眼,小巷里空无一人。他浑身打了着寒颤,转过身,便向巷口跑去。巷子里满是他的脚步声。
这时街坊四邻家里的狗叫了起来,往常这时不会有这么匆忙的脚步声,一声狗叫,引得四周的狗都叫了起来,一片连着一片。狗叫声让他的恐惧像冬天的寒风打在身上,双脚突然像带着镣铐一样沉重。“不行,不行”他心想。“慢点,慢点。”
他咽了一口口水,压了压粗重的喘息声。渐渐的,狗叫声越来越少,越来越远。走到了巷口,那里有一间小房,是这一带的村庙,供奉着一些土地神祇,说是庙,也就是伸手能摸到屋顶的棚子,是打更人夜晚歇脚喝水的地方。刚刚的狗叫声没让更夫察觉,巷子里没有什么富户,当地民风又十分淳朴,更夫们只觉得是阿猫阿狗打翻东西而已,不曾想这里发生了命案。 此时曳成的胸口像一口闷钟一样嗵嗵的跳着,口中不敢发出声音的喘着气。脚步轻轻的走过房子,生怕撞见这里的人。从门口向里望去,房间里有个更夫坐在条凳上,背靠着柱子打盹。突然,一双眼睛与他四目相对,顷刻间一股暖流从胸口涌出,原来是此处的一尊神像。曳成不知道那神像的名字,此时只有一种安全感,让他冷静了下来。
妻子正赤裸的躺在血泊中,而自己刚刚用刀割开了她的喉咙。此时曳成多希望这是一场噩梦,可当时那钝刀割喉的触感是那么真实。
“是我么?是我杀了她么?”曳成口中气息依然混乱粗重。“走,我不能死,我得走。”
恐惧再次萦绕在曳成的心中,他快走了几步,向大路跑去。
城中的路说是大路,也不过二仗宽,曳成沿着向出城的路,步伐又慢了下来,紧贴着一旁的房舍小心的向前走着。他瞪大着眼睛慢慢的喘着粗气。此时街上没人,可周边的房舍不能让他感到一丝的安全,生怕哪间房子里突然有人走出,看到他。
突然在他对面的一个巷子里传来一串声响,‘咔啦啦,咔啦啦’。
曳成惊恐的向小巷望去,曲折的巷子看不到人,只听着传来的声音越来越近!‘咔啦啦,咔啦啦。咔啦啦!’
夜晚沉静的像深深的井底,除了巷子里传来的声音,他只能听到自己的粗重的呼吸,战鼓一样的心跳。
一个黑影出现在巷子中,慢慢的走出来。这黑影看上去十分臃肿,在这么热的夏天,好像身上穿着自己所有的衣服家当一般。远远的看不清是人还是什么动物。
“咔啦啦,咔啦啦。”这黑影逐渐走进,借着时而出现的月色,看到了这是一个乞丐,头发蓬乱,身上五颜六色穿着许多脏兮兮的衣服,与其说是穿着,不如说是一件件的搭在身上。随着他走路的动作,从衣服里,传来咔啦啦的声音,细听起来像是乞丐用来讨饭的骨板,但声音微小琐碎,又不像是一般牛骨做的骨板。
曳成一动不动的躲在一户人家的窗下,窗子上封着木板,房间里没有任何声音。此时倒不是曳成故意选择了这个地方躲着,而是自从看到乞丐的身影后, 他便怕的一动也不敢动了。
逐渐这个乞丐走到了巷口,站在与他二仗开外的地方。在乞丐蓬乱的头发之中,曳成仿佛看到了一双眼睛与他对视。曳成觉得自己被发现了,正要跑,可在身体有反应之前,眼前突然出现一股刺眼的光芒照到他脸上。曳成被这股光线照的快昏过去了,半梦半醒之间,他听到了一段话。
“尊驾,这事你要管么?”
“人都被你杀了,管的了这一生,也管不了下一世。”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