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满楼,正是下午时发生打斗的那家酒楼。
吃饱喝足后,已是月上枝头了,张妙手叫了马车把赵高成送回家,并让他回家后安排好家里的事,后天就正式来药铺做事。
赵高成竟然能被张妙手相中并留他在药铺做帮手,这是王春花和赵来喜都没有想到了。听闻这个消息后,作为父亲的赵来喜高兴坏了,姑妈王春花也激动得眼睛湿润,自己多年的悉心栽培终于有了成果,赵高成虽不是她的亲儿子,然而,同吃共住这么多年,他们的感情早已情同母子。
山村不大,很快,赵高成被张妙手雇用的消息就传遍了全村,整个村子的人都热情的前来贺喜。
第二天,赵高成就告别了众人,只身前来济世堂。和陆志亭一样,赵高成也在药铺吃住。
一开始张妙手安排赵高成负责抓药,因为他认识字,加上经常上山采药,许多种中草药的名字也都很熟悉,赵高成做得很认真,不到半个月时间,就牢牢记住了药铺里所有草药的摆放位置,一个多月,已经对所有中草药了如指掌,包括各种草药的药理、药性、用法也都了然于胸。闲暇时间,赵高成就静静地翻看摆放在药铺的各种医书,张妙手对这个年轻人认真负责、勤学苦练的劲头特别喜欢,所以,在两个月后,张妙手就把赵高成调到自己身边,负责开方。张妙手救人无数,自己却无儿无女,娶了三任妻室都没能给自己生个一儿半女,所以张妙手有意培养赵高成。
再说说账房先生陆志亭的儿子陆前方,他虽然找到了在药铺做账房的父亲,然而,张妙手和陆志亭都觉得陆前方不适合在药铺做事,所以最后经过思考,陆前方干脆在镇上盘下了一间门面做起了草药购销的生意,张妙手也特意在他那里进购药材,有陆志亭和张妙手的帮衬,生意倒也做的越来越好。
这天,药铺里来了一个肥头大耳的胖子,这胖子衣着华贵,一看就是有钱人。胖子坐着八抬大轿,在两个手下的陪同下前来看病。但是不巧的是,张妙手一大早就带着妻妾去了庙里上香拜观音,希望可以求得一儿半女。张妙手不在,药铺里就由一个代班的郎中负责看病。那郎中也是很多年前就跟了张妙手,从小伙计做起,医术十分了得,他人本姓胡,济世堂里的年轻人都尊称他为胡叔。
那胖子本就不是本地人,他是临县的富商,姓马,家中生意涉猎极广,家大业大有权有势,人称马半城,半个县城的生意和钱财都掌握在他的手里。就在一个月前,马半城忽然觉得后背痒,一开始不以为意,并不理会,没几天就发展到刺痛的地步。由于马半城生活奢侈,平日里多饮酒作乐,没少去烟柳巷,他想起自己那段时间经常去喝花酒,担心自己是染上了花柳病,不敢声张,就托信任的人找来几个声称专门治花柳病的江湖郎中,药也没少吃,病却越来越严重了,有时候发作起来直疼得马半城痛不欲生。马半城不敢在当地寻医问诊,为了保全名声,这才舍近求远的来到了济世堂。
马半城大老远的来看病,本就是奔着张妙手的名气来的,结果张妙手却不在。药铺的人只说张妙手应该下午时分就可以回来了,于是马半城就坐在轿子里等,哪知一直等到天快黑了,药铺都快闭店了也没等到张妙手。
就在这时,轿子里的马半城忽然痛苦呻音起来,下人们一看形势不对,赶紧把马半城搀进药铺,马半城满脸痛苦,脸上的肥肉都拧成了一团,看样子真的是疼痛难忍,额头也冒出了冷汗。此时的马半城也顾不上别的了,断断续续的对郎中说:“疼。。。。。。疼。。。。。。背上疼。。。。。。啊!!!!!!救我。。。。。。”
郎中掀起马半城的衣服一看,还真是大吃了一惊,只见马半城的腰背上,一大片红褐色的伤痕,已经溃烂流脓,发出阵阵恶臭,伤口旁边没有溃烂的地方也有红色的小疙瘩,疙瘩上一点点的白色脓液,这正是病情扩散的征兆,看这症状,郎中心想必是花柳病无疑了。郎中先是用了镇痛化脓的药粉洒在患处,帮助马半城减轻了痛苦,然后就开上一副草药让打杂的拿去煎了,待马半城喝下后,浑身燥热难当,不消一会就满身大汗,伤患处竟然有浓浓的黑色血液混着红白色的血浓流了出来,不消片刻,马半城就感觉舒服了许多,背上的伤也不痛了。而后,郎中又照方抓了三天的草药,吩咐马半城按时服用,三天后再来复查。
如此显著的疗效,马半城当然是称谢不已,付了药费诊费,千恩万谢的离去了。
忙完了这一切,天早已黑透了,打杂的伙计们和各自离去,陆志亭也去后堂生火做饭去了,药铺里只剩下郎中在整理一些药方。赵高成故意拖拖拉拉的没有离开,等到药铺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的时候,赵高成鼓起勇气对郎中说:“胡叔,今天这个花柳病的病人,您老有没有觉得不对劲?”
胡郎中停下手中的动作,问道:“没什么不对啊,怎么了?你可是看出什么端倪了?”
赵高成毕竟才刚来到药铺两月多,不敢妄言,就试探的问道:“胡叔,那马半城说自己是得了花柳病,早前也确实常去花柳巷,他请过的郎中们也都按照花柳病来医治。。。。。。”说到这里,赵高成看了看胡郎中,胡郎中正认真地看着他,听他说下去,这才放心大胆的继续讲:“但是,好几个郎中按照花柳病的治法对马半城进行医治都不见效,反而使病情恶化。另外,胡叔您当时只查看了马半城的腰背部分,并没有看一下他身上其他部位,这些天我闲来无事翻阅医术,刚好看到过有关花柳病的部分,凡花柳病者,发病先从性器,而后扩展全身。”
听到这里,胡郎中不禁身子一颤,心道:“坏了,当时马半城疼得死去活来,只顾着救人,听信了他说的花柳病的一面之词,还真忘了详细的询问查看一下他的其他情况。”便开口问道:“依小兄弟之见,这马半城所患何病?”赵高成略一沉吟,坚定地说道:“腰缠龙!”
胡郎中听了后,怔怔的不言不语,许久,才对赵高成说:“多谢小兄弟好意提醒,这事,暂且放下,等明日掌柜的来了再做商议吧。”赵高成看胡郎中满脸消沉,无精打采,想必是已经认可了赵高成的看法,既然如此,自己也不便多说什么。
等赵高成离开后,胡郎中坐在柜台后的椅子上,双眼无神,目光颓废。自己在济世堂做郎中已有多年,医术虽不及张妙手高明,然而,平日里为人极其严谨,从来没有出过任何差错。张妙手对胡郎中也是非常信赖,家中有事或者外出就诊时就把济世堂全权交由陆志亭和胡郎中两人看管。
而如今,一不小心,情急之下误诊病人,这事非同小可,更要命的是,对方是马半城,一个有权有势财力倾城的大人物!在古时候,郎中药师如果出现误诊或者用药错误的情况,是会被所有人耻笑,从此在医药界再无立身之地的。胡郎中自己丢了饭碗倒没什么,可是这济世堂上百年来积累的好名声,如果坏在自己手里,那可真比让他死去都难受!这么一想,胡郎中更是坐立不安,干脆吹熄了油灯,提上灯笼出了门,直奔张妙手的家中而去。
此时已是二更时分,街上冷冷清清的,只有偶尔传来的一两声狗吠,更添了胡郎中几分惆怅。
到了张妙手家门外,敲开门,不等下人汇报,胡郎中直奔正堂,看到张妙手的时候,胡郎中反而语塞了,嘴巴张开又合上,许久说不出话来。张妙手见此情形,心知胡郎中必定有事,就支开了家人们,只留下胡郎中。
张妙手关上房门,问道:“胡兄,你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胡郎中再也抑制不住,两眼顿时老泪纵横。
“掌柜的,小的犯错了!小的犯了大错啊!”胡郎中一五一十将白天的事说了出来,说完后感慨道:“幸亏赵高成那小子提醒了我,要不,我仍然不知道自己出了误诊!如果马半城真出了事,这可如何是好啊,咱们张家几代人辛苦建立起来的济世堂,可千万不能毁在我的手里啊!掌柜的,小的该死啊。。。。。。”说着说着,胡郎中双膝一软就要跪倒下去,幸亏张妙手及时扶住。
“无妨无妨,才半天功夫,不碍事的,有救!”张妙手一边安慰胡郎中,一边扶着胡郎中坐在椅子上,并且给胡郎中倒了一杯茶,此时的胡郎中哪有心思喝茶呢?
张妙手详细的问起马半城的病情以及看病经过,胡郎中说:“那马半城一开始来的时候,看起来只是无精打采,步幅蹒跚,双眼无神,面色躁红,因为他是奔着掌柜的您来的,所以不曾让小的为他问诊,就自己坐在轿子里等您。大概两个时辰左右,马半城忽然在轿子里大声shenyin喊痛,然后被人扶进药铺,小的也是救人心切,就为他诊治了。”胡郎中仔细回忆白天的经过:“当时我撩开马半城的衣服,只看见他腰背上有一大片脓疮,颜色褐红,有浓,边缘处有红色带浓的疱疹,味腥臭。”
“只因为当时马半城疼痛难忍,也就顾不上等您到来了,他拜托小的为他诊治,也是他亲口告诉小的,他所患正是花柳病。当时小的看他疼痛难忍,又听他说了是花柳病,也就忘记了掌柜的您往日的教导,“望闻问切”只做到了“望”和“问”,至于疗法,小的先是给他伤患处用了止痛化脓的药粉,然后配了一副排毒祛热的方子,煎了药汤后喂他服下,也确实大有成效,马半城当场就不那么疼了。”
听到这里,张妙手点头说道:“还好,止痛化脓的药粉和排毒祛热的药汤都不足以使人产生刺激,就是正常人用了也无大碍。”
胡郎中心中也稍宽了些,他告诉张妙手:“小的本意就是分三个阶段来为马半城治病的,所开药方只是第一阶段,所用药物也无非是祛热养神、止痛生血、固精健体的这些。本打算三日后继续第二阶段,到那时候就要正式开始为马半城解毒了,所用药物就生猛得多。幸亏赵高成看出了端倪,提醒小的,这才避免了更大的错误啊。”
张妙手也对赵高成连连称赞:“这孩子,孺子可教也!”
两人又聊了一会,决定由张妙手明天一早前去马半城家里亲自诊断一下,至于误诊的事,就不必声张了。
本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哪知第二天一早,陆志亭打开药铺的门,看见柜台上放着一张纸,上面写着:“多年勤勉难报知遇恩,一朝出错愧对栽培情。胡某老矣难当救世杏林任,后生可畏当做济世人”
胡郎中走了,不辞而别!他很热爱这份职业,所以,犯了错,即使没有酿成后果,他也无法原谅自己。
章节心语:当多年坚持的一贯原则被破坏,神圣的信仰变得一文不值,世界观就破裂了,价值观也不复存在,所有的一切都没了意义,对于那些认真固执有原则的人来说,唯有换一个人生,重新开始,才能忘掉自己曾经犯下的错误。而,离开,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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