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孤山落日

岐玉岭一如十二年前般刀劈斧凿地立在竹林深处,落日的余晖洒在盈盈的雪盖上,一切如昨。

成稷站在血泊之中,这里半刻钟前还站着十余号人。没有人看清他是怎样出手的,只在一道寒光闪过之后便没了知觉。成稷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迹类疯靡的道士,这道士半刻钟前还叫嚣着叫自己小杂种。

“我不杀你。”成稷擦净碎琼剑上的血,“我还得留着你给武林各派报个信呢。”

可那道士已然没了能听进去话的神志了,只一个劲儿的念叨着“成乐回来了,成乐回来索命了。”

成稷叹了口气,瞥了一眼那道士道:“也罢,你这样就已经够说明很多事儿了。”

忽然一道青光在竹林中闪过,成稷一个侧身让过擦到耳边的铁剑。来人是一把好手,至少在他发力之前,成稷没发觉自己身边有这么一号人物在。

只是好手归好手,今天能活下来的只有疯子和自己。成稷收好擦剑的布,铮的一声碎琼剑就与那把铁剑相撞,那汉子直退了五六步,到底是把招式上的力道卸了去。

这看似五大三粗的汉子竟如此灵巧。成稷来了兴致,只手腕一提剑身一震,直奔那汉子面门而去,剑势之猛,叫谁也看不出来他才杀了十余号镖师。只可惜被汉子身形一晃将这招避了过去,反手一剑指向他的左肩。成稷一个旋身落地,让那汉子的剑招落空,又甩了个剑花使了一招“浪子回头”奔着那汉子的心口刺去。这一招是避无可避,将那汉子刺了个穿堂红。

“死了。”那疯道士裂开嘴笑道,“死了,死了,剑谱上排二十七的四合剑都死了。完了,完了,成乐来索命了。”

四合剑?成稷皱了皱眉头,暗自忖道,剑谱上排二十七的那个?也不怎么样啊,真不知道三不知怎么排的,连自己的第二把剑都没逼出来。

“好剑!想必这就是封藏了十二年的游子双剑之一碎琼吧?”成稷身后忽然响起一阵掌声,“那成乐的遗书也在你身上喽?”

成稷闻声回头,只见一四十岁左右的男子满脸不屑地看着他。成稷从这不屑中读出,在这男子的眼中自己不过是拿着一把好的玩具罢了。

“我劝小兄弟趁早把那遗书给我,”那男子的言语间满是玩味,“不然我可不保证你能活着走出岐玉岭这地界。”

“家父遗书,自是誓死相护。”成稷甩了甩剑身上的血,负剑于身后道。

“家父?你是成家那小杂毛?怪不得将游子剑法使得炉火纯青。”那男子咋舌道,“只可惜游子剑今儿就要断了传承了。你也不必把遗书拿给我了,我把你杀了再从你身上搜一样。”

“前辈也不怕说大话闪了舌头。”成稷垂下视线观察起面前这人来,这人目含精光,手有老茧,比方才那汉子只强不弱。

“小子,你可听说过一句话,剑的强弱在使剑的人。”那人抽出刀来,直指成稷,“剑法亦如此。你剑法虽好,可是年纪浅。也许再放任你生长个十年八载的也能成为你父亲一般的人物,只可惜你今天遇见了我。也算你命不好。”

成稷闻言,便知这人不是奔着“游子剑法”来的,而是为成乐遗书的另一个可能而来——当年逼死成乐之人的名单。

三不知放出的消息,成乐的骸骨在岐玉岭被人发现了,连带着遗骸一起发现的还有那具尸骨化成灰了也不肯放手的遗书。遗书上有“游子剑法”的心诀,也有当逼死他的那些所谓的“江湖正派”的名单。

也就是说,眼前这人是成稷的杀父仇人之一。

成稷不答话,他与自己的杀父仇人没什么好说的。尤其是这些个为了自己的名声,逼死他父亲还不够,还污蔑他父亲叛国通敌,污蔑他母亲是胡人细作的仇人。成稷想到这将手指捏得咯咯响。

成稷脚一蹬地,如同离弦的箭一般向着那男子冲了过去,剑尖直奔着他的心口而去。只是一个呼吸,那男子便横刀别过成稷的剑,向着成稷砍去。成稷见状,后撤步让过了那刀,又挽了一个剑花,使了一招“浪子回头”。

“你当这招对方才那四合剑还凑合,对我可没有用。”那男子只手腕一转,就将成稷的杀招荡开,又向成稷砍去。

成稷当即一个侧身将剑带了回来,堪堪将那刀送了回去,顺势将手中剑递了出去,二人交战了十余回合。成稷撤出身来,交了一招“游子意”出去,这一招是孤注一掷的招数,只为伤敌,舍弃自保的招数,若非有把握一击必中是不会使出的招数。

那男子自然也看得出来,只一后撤步等这招数用老,便一刀砍了过去,刀光剑影之中血色飞溅。那男子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胸前多出的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他料得不错,只是他似乎忘了,游子剑是双剑。

“见过我乱玉剑的人都这么说,”成稷又将手帕从怀中摸了出来,“只不过见过我乱玉剑的都死了,没死也疯了。”

那男子嘴略张了张,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身体上的剧痛让他连开口都十分费力。成稷蹲下来看他:“很痛苦吧?”

不等那男子做出反应来,成稷兀自笑道:“是啊,就是不知道冻饿而亡和血尽而亡哪个更痛苦些,等你在九泉之下见到我父亲,别忘了磕三个响头。”

成稷走到旁边那个无人的茶棚里——店家早就不知道向何处奔命去了,给自己斟了一壶好茶,放了一贯钱在案上,坐在茶炉旁从袅袅的水气中看岐玉岭。成乐十二年前就是被逼死在这山的背阴处,在这高耸入云、常年积雪的山巅,在那个孤苦无依的雪夜里冻饿而亡。

他斟了一茶碗的茶水,尽数浇在了地上,祭奠与父亲一起死掉的自己的童年。

“父亲,对不起,稷儿没法子按照您的嘱托去活,我没办法不恨他们。”成稷遥遥地望着自己父亲葬身的地方,“我要一个一个将仇家找上门,追名的我要让他身败名裂,逐利的我要让他家财散尽,弄权的我要让他跌落泥潭,我要让他们用他们最珍视的东西做您的陪葬品。想必您在天之灵也能理解儿子的吧。”

成稷双眼噙着泪,向岐玉岭磕了三个响头,在氤氲的水气中喝尽了手中的茶,环视四周,那人也在月亮升起的时候断了气,疯了的道士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该走了,成稷对自己说,该走了。他的任务完成了,他没有理由再呆在这伤心之地了,有人还在江南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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