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莫听穿林打叶声

穹顶之下,阳光普照。

小道士叹了口气,又挑上灌满水的水桶,走在上山唯一的小道之上。

小道士今年十六,没有名讳,还带着世俗的名字,叫王不易。

不易不易,确实不易,生来便没了娘亲,留着一个辛辛苦苦在土地里忙碌了半生的父亲,最后在不易五岁那年也撒手人寰。

村子里怎么会有人管呢?在这个吃人的年代,自己的肚皮都管不好,还指望在填一个饭碗?更何况王不易生下来便克死了自己的娘亲,连亲爹都死于忙碌了,没把他当个祸害溺死在池子里已经是大发慈悲了。

其实当时村子里的人不是没有这个想法,只不过碍于来做法的清微老道士没说出口。只能在私下里盘算商量一下,可万想不到,还是被老道士听了门脚。

老道士人心善,也没想过原本心善的村民有如此丧尽天良的想法。

“附近大大小小十三个村子,每年女子因难产死的,不说数十也有三五之数吧?这也能算到这孩童身上?”老道士气地踹开了门,破口大骂:“更不要说他爹,那分明就是饿死的模样!”

“你们还想溺死这不满六岁的孩童?你们与那山里的豺狼虎豹有什么区别!”

众人无言,悻悻的全都低下头,没人注视清微道士的目光。

谁不知道怎么回事呢,可谁又能在这年代里给家里再添些负担。死个孩童而已,更何况死了之后,他家里那二十亩薄地,村子里都分一分,所有人都能得些好处,这买卖谁不愿意做呢。

那天起,王不易便随着清微道长上山了,成了清微道长名义上的唯一徒弟。

清微道长走后的半晌,王不易家里的二十亩薄田便被村民们合理瓜分了。现在不用害死小娃娃,也能分得,如此甚好。

“如此也好,你本不易,又名不易,往后不再不易。”老道士给王不易喂着小米稀饭,笑呵呵的说道。

从此道观里便又多了一个人,但是老道士又不给王不易起道号,按找老道士的意思就是:“当什么道士,等你大了在外面学个手艺然后娶妻生子岂不快哉!”

那时候的王不易人小,只会挠挠头发,然后问清微:“不是说道士可以结婚吗?”

清微睁开一只眼睛,然后拿着手里那根就剩一半毛的拂尘抽王不易一下:“那你就忍心当一辈子道士?”

道士没什么不好,至少在这兵荒马乱的年代,还能填饱肚子便是一件幸事,只是王不易不会顶嘴。只能小声嘟囔一句“徒儿永远陪着师父。”

清微道长听到这句话,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咧着嘴也说了一句:“算你还有些良心。”

最后又于心不忍的问了一句:“为师可把你打疼了?”

王不易当然不疼,一来拂尘虽然毛不多了,但终归是有,二来清微真的没使劲。

这个已经看淡人世的老道长,如今跟一位老父亲一样,看着王不易长大。

转眼,王不易已经十六岁。

十六岁很美,美如画,是世间最难得的墨迹。

王不易狠很跃上最后一层台阶,然后三步并作两座,就冲进了道观的后厨,将水倒入水缸之中。

泉水倾泻而下,王不易做完这一切,才发现旁边的墙头上坐着一个小道士,头配玉观,一身青紫道袍,生的一副仙风道骨,好一个小仙童。正笑眯眯的看着王不易做完这一切,默不吭声。

“你在这里做什么?”王不易不解,好奇的问道,说着还边将水桶和扁担放在一旁。

这个小道士是前几日来的,随同的还有一位老道士,应该与自己的师傅清微道长是旧识。老道士把小道士放在这里后,便不知去向。

然后这半月来,小道士便只跟清微道长还有王不易一起打坐,修身。与王不易一起同吃同住。

可即便如此,王不易还是不愿意跟这个看起来便知道来历不一般的小道士有什么联系,所以三日下来两人不仅没有怎么熟络,还疏远了不少。

王不易只知道这个小道士叫丹阳,其他的没问过也没心思问过。

丹阳小道士从墙头跳下,瞧着这个面貌朴素,说是道士又不是道士的王不易,摇了摇头:“找了你半天,原来你去挑水了。”

紧接着又问道:“来了几日,还不知道山下是什么景象,我想下山去看看。”原来时在山上憋得无趣,想去山下走走。想来也是正玩耍的年纪,每日就是打坐任凭一个十几岁的人都憋不住吧。若不是王不易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只怕更不习惯。

王不易盯着他摇了摇头:“师父说过,你不能下山。”然后便关上了门,剩一个落寞的丹阳坐在刚才王不易坐的小板凳上。

第一日,清微道长便对王不易说过一句话:“这位贵客在咱们道观想干什么都不要阻拦,唯独下山切莫答应。”

王不易听的认真,也记在心里。所以对于丹阳这个请求,自然是一口回绝。

关于丹阳的来历,王不易往大了想,也不过能想到距离这里二百里的景阳城。就瞧丹阳的一身打扮,也只有城里的道观才穿的起吧。再说丹阳此行的目的,王不易也想不到。

就算想出几个结果,也不会想到丹阳来这里是为了躲躲祸事。

有个到处惹是生非却又不擦屁股的师叔,丹阳自认倒霉,却又无限神往。

这次到北俱芦洲游历,那个剑痴师叔只怕铁定会找那位雄踞一州的黑道枭首博上一博,只是能不能在招式上胜上几分,就连丹阳也没什么把握。再说这都半月没什么消息了,也不见师叔回来,多少对师叔有些担忧的,而且无双城只怕也在四处找着自己。

虽然在丹阳心里,自己的师叔天下第一,但就事论事,肯定打不过的人得把那个武道第一人算一个,再后面就是几个不出世的老妖怪了。

那位武帝坐落在中州圣地,三十年来都无败绩了,就算自己的师叔没有突破那层,也没办法跟他一教高下。

“无趣无趣,哪里比得上青阳宫。”丹阳瘪了瘪嘴,但是也没想着自己单独下山。一来人生地不熟,万一跟上次被九霄阁捉去一样,岂不是落了青阳宫的脸面,二来前门那个打坐的老道士丹阳还有点看不透。

“能跟师伯称兄道弟的有几个善人呢。”丹阳小道士起身,又跃上了墙头,顺着墙头翻上了屋檐,然后靠在上面,晒着太阳。但到底也不必太过担忧,毕竟自家师叔也不是好惹的角色,又是那杀力天下第一的剑客,想来即便打不过也不会逊色太多。

“本是逍遥客,何苦囚此身。”

王不易在屋里,听着屋檐上的丹阳说着酸词,对这个打扰自己平静生活的小道士自己倒是没什么想法,但又怕这个看起来甚是俊美的丹阳抢了自己在师傅那里的疼爱,所以才没给他什么好脸色。

孩子能有什么坏心思呢,盯着丹阳别自己跑出去才好。

“跑出去才好!到时候去师傅那里告你的状。”王不易突然有了这个想法,然后又使劲摇了摇头颅。“怎么每天尽想些龌龊之事。”

躺在床上的王不易没了心思睡觉,便起身盘坐,打着一套道家的呼吸之法,让自己平静下来。

当了道士有什么好处?王不易虽然没有道士的名分,但终归是做了十几年道士的义务。

十几年来,也无非是打打坐,种种菜,再不济就是下山跟师傅一起做做法事,帮一些村民治治病。虽然听说厉害的道士都可以斩妖除魔,千里飞剑,但明显应该跟自己八竿子打不着了。

不过王不易也没有抱怨什么,毕竟自己也没见过有那么厉害的道士,多半又是自己师傅说出来哄自己开心的吧。若天地间真有哪般逍遥自在的事情,也轮不到王不易去羡慕,自己什么泥腿子身份,脚踩在那柄仙剑之上只怕仙剑都嫌弃自己。

“要真有天上仙人,也得是丹阳那般模样的吧。”王不易便想还便出了神,但仔细一想,跟丹阳一一比,自己是要多跌份有多跌份。

想着想着王不易慢慢的平静了下来,进入了一个玄而又玄的状态。

躺在屋檐上的丹阳似乎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然后扭头向下看了一眼:“青阳宫弟子三千,能进入入定状态的也不过数十而已。”

然后又摇了摇头,“可惜了,没什么修为傍身,倒是浪费了这么好的机缘。”

若是现在的王不易处于一个下三境的瓶颈期,便会轻松突破,即便是中三境乃至上三境的真人,入定也能巩固修为,让自己实力再涨一涨。

这件事倒让丹阳小道士好奇的很,那个虽然看起来平平无奇与常人无甚两样的老道士肯定不是什么善茬,保不齐又是一个隐居山林的上三境老怪物,但是为何不教自己徒弟一些法术就让丹阳百思不得其解。

“高人的想法总是奇特,还是莫要多问的好。”丹阳上挑着眉毛,然后嘴里不断得哼着师叔教的几句调子:“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声音不大,小道士沾沾自喜,偷得半日闲。

大殿之上,清微笑而不语,只是回头望了一眼山下。

有客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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