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通此节,林仁均说道:“听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事有蹊跷,最大的可能是在城里出了事,不会是没到城里,更不会是在回来的途中”。
孙继道:“我看李泰的模样,一定是知情的,现在最紧要的是怎么让李泰能把真实情况告诉我们,我们也好想法子”。
林仁均道:“对,在这里多猜测也是无用,我们和李泰都熟,不妨再上门去询问,无论如何都要得个准信才好。我想李泰不愿开口只能是受人胁迫或是怕惹麻烦,我们只需把话说明,李泰也是个明事理的人,应该会说。你想啊,我们同处巨龟岛,外人要想胁迫也是无从下手啊,至于惹麻烦,谁又知道是他说的,我们只要保证不连累他即可”。
孙继点头道:“那好,我们马上过去,也好趁天黑前赶回来”。
两地相距不过五六里,二人路上也不敢停留,一路无话,不到片刻已赶到李家大船停靠地点。只见大伙正忙着搬运货物,全族上下尽皆出动,扛的扛,背的背,前后相连竟是一条线似的,老老小小,男男女女,嘻嘻哈哈,有说有笑,好一派热闹景象。
见此情形,林仁均想到:“人家骨肉相聚欢喜无比,自己却是有可能老来丧子,何等悲切”,又想到:“十多年前,自己带队遇上匪盗,平时朝夕相处的族人就在自己身边被人杀害,那是何等惨烈”,思之及此,竟是老泪纵横。
身后孙继也不知道如何劝解,只得在身旁停步,轻抚后背以示安慰。
林仁均毕竟当过多年族长,也知道此时不是伤悲的时候,硬收起悲痛之情,抬步向前走去。李家族人也都熟悉两位,看见两人过来也都热情招呼起来,二人只是“嗯嗯”相应,也难有多余话语,此时也顾不上这些人情礼节了。
李泰远远看到二人过来,只是长叹一口气,也没有躲避,反倒迎了上去。
李泰本是个热情豪爽之人,前面怠慢了孙继心里觉得有些愧疚,自责道:“李泰啊,李泰,枉你自认为重情重意,同在一个海岛,相识了几十年,何况两庄之间关系错综复杂,向来同进共退,全无彼此之分,怎能忍心隐瞒”,又自问到:“你是在怕啥?有什么不可说的?又没人胁迫你,几十年的情谊都忘了吗?”。
越想越不是滋味,正打定主意要亲自上门告知一切,谁曾想二人就来了。
“林族长,孙长兄,请随我来”。李泰迎到两人,将两人引至一边。
三人走了有数十丈远,随意找了个稍微平整的地方坐下。
孙继二人刚坐下,还未开口,李泰抢先说道:“林族长,孙长兄,不必多说,我知道你们所谓何来,我这就一五一十的告诉你们”。
见林、孙二人虽神色悲凄,但还算平静,李泰也顾不得做那惺惺之态,当即竹筒倒豆子似的尽数抖落出来:“那是十日前,我们的大船从海口城出发,大船刚起锚没多远,就见海里漂浮着一块黑乎乎的东西,我家小三眼力好,当时就说‘像是块木头,看着像是船板’,听三儿这么说,我就留了心,让众人齐力划近了一看,真是一块船板,虽说已经被烧得面目全灰,但我等还是能够认识,用刀一划,更是和我们大船所用木料完全一样,因船板较大,在水中也不好弄得上来,我们也就没有带回来,只是用绳索放下三儿,让三儿敲下两块铁钉带了回来”。
说话之间,李泰从怀中掏出两根三寸长短的铁钉,分别递给林、孙二人。
林仁均接过一看,已是猜到七八分,一时之间万念俱灰,哽咽道:“正是这种铁钉,和我们船上用的一模一样。”二人心里已然明了,只是毕竟未能亲眼看见族人尸首,林仁均心里还不愿意相信,还存有一丝侥幸,说道:“想我林家二十几条汉子,就算遇得土匪,也不能一个都跑不掉吧,再说就算船烧没了,人总不能全没了吧!李泰兄弟,你还知道什么,也请一并说了吧!”。
李泰叹了口气,说道:“原本我也没往这上面想,茫茫大海,就是找到这东西也不能说就是林家的吧。可是就在走的前几天,我们买货时听城里的铁匠孔老板说起:‘也是奇怪,和你们一样年年都来我这里买铁具的林家人今年竟然给了定钱没来取货,我虽白得了两千定钱,但却少卖了那许多货,算起来还是不划算啊!’, 第二天晚上到附近农家准备吃食的时候又听一个老丈提起,说是几日前就离我们船只停靠地点不远的地方,半夜三更了还隐隐听见喊打喊杀的声音,那声音凄厉无比,喊了没一阵就见燃起一团大火,足足烧了有几个时辰。只是海边住的人本来就少,半夜三更的,也没人敢靠近去看,等到第二天天明再去,却又什么都没看到,甚是奇怪。这么前后一想啊,我就感觉怕是出什么事了,所以在看见那块木头的时候我才留了个心。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
林仁均越听越是难受,听到后来脑中已是一片空白,早已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孙继这次倒是没有至亲在船上,虽说无数朝夕相处的族人遇难,心里也是十分悲痛,但毕竟还能保持一份清醒,扶起林仁均,说道:“感谢泰兄弟相告,大恩不言谢,我林家几十年来也没有遇上过如此大难,我等还要回去商量对策,还请泰兄弟尽量约束族人,能瞒得一时是一时”。
李泰道:“孙长兄但请放心,我早已交代过了,此事不可胡乱猜测,更不可乱嚼舌根。知道此事的都是族里青壮年,都不是乱说话的人,也都知道轻重,你就放心吧。天快黑了,我也不留你们,你们快回去商量应对之策吧”。
孙继拱了拱手道:“好,那告辞啦!”
二人依旧回到祖祠旁边的林仁均家里,此时林仁均也稍稍缓过劲来,只觉得心乱如麻,一时之间也理不清头绪。只对着孙继吩咐道:“还是先把族老们叫过来吧,我们先合计一下”。
孙继答应一声,正待出屋,背后林仁均又想到什么,急急喊道:“等一下,把钱老太爷的大儿子也叫来”。
“呃”孙继答应一声急忙挨家去找人。
不到半个时辰,人已到齐,孙继将事情详细说与众人后便开始商讨起来。
这样的事情,别说他们没经历过,就连年龄最大的林仁均也都没有遇到过,几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办,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林仁均年龄大了,遇上长子和长孙同时遇难,心里全是苦楚,根本无心言语。
看见大家都沉默不言,孙继只得第一个说道:“现在基本可以断定,林家这次是遇上大祸了,船是肯定没了,估计人也...…人也凶多吉少,现在当务之急是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究竟还有没有人幸免于难”。
有人开了头,大家也就陆续说起自己的看法来。赵仁安道:“是啊,人死不能复生,伤心也没用,但若是有人本来好不容易逃过此难,我们却没能及时救助,那才是罪孽深重啊”。
赵仁家附和道:“我同意二哥的意见,我们应该尽快挑出人选,借李家的大船即刻出海,一是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二是打听寻找有没有族人幸存下来”。
一旁,钱老太爷的大儿子钱如海素来对爹敬重,父子感情极好,猛然听到老父遇难,心痛不已,暗想道:“这么大的事情,一船青壮年尚且难以逃脱,父亲一把年纪,料想已经被害了”。此时见众人只谈救助,丝毫没有提及报仇之事,一时之间气愤难忍,目呲欲裂,猛然站起,大声吼道:“人要救,仇更要报,父仇不共戴天,不能报此大仇,枉为人子!”。
初逢此难,众人先谈救助之事本也无可厚非,况且两地相隔甚远,对对手又毫不了解,对方能在有数十名青壮年的情况下烧船杀人,那必是势力极大。这种形势下,就是再去数十人又有何用?
听到钱如海牛一般的吼叫,在坐的几人都算是长辈,不仅没有计较,更是为钱如海的孝顺所震动,均是唏嘘不已。
经此一吼,林仁均也是回过神来,暗自下定决心:“想我老头子,本该安享清福,却不料老来丧子,一个好好的长孙也一起赔上了,我这把年纪还有什么指望,就是拼了这把老命也要给儿子孙子报仇”,想到此,赵仁安将靠在墙上的身子挺了挺,对着几人缓缓说道:“如海说得对,我林家庄世世代代打猎为生,野狼猛虎都不怕,这次二十几条人命全是家里的顶梁柱,顶梁柱去了,老人、妇女、孩子还怎么活?这么大的仇没有不报的道理,就算赔上全族人的性命也要报!”。
林家庄就这么千余号人,又同处孤岛,互相之间也都是沾亲带故的,平日里大部分时间都在一起,就和一家人一样,族人之间的感情远非一般家族可比。之前几人均未提报仇之事,只因为报仇实在是困难重重,一个不小心恐怕会再次招来大祸,因此都没敢提起,此时见赵仁安言语果决,毫不避讳,众人都听得热血上涌,纷纷表示赞同。
林浪这天因白日里有些活计要忙,直到傍晚才空闲下来,林浪虽说年龄小,却是极有毅力,想到今日的打坐任务尚未完成,因此悄悄溜出,准备找个地方完成今日的“功课”,正巧走到爷爷屋前,听到似乎有好些人在说着什么,因为还是小孩心性,一时好奇,不由得停在门外偷听起来。
十五六岁的年龄也是什么都懂了,很快就明白爹爹和哥哥怕是被什么坏人所害了,多半是回不来了。林浪也知道这是“大事”,也顾不得再去打坐了,急忙往回跑,只想第一时间把这个消息告诉母亲。
林浪一回到家,就迫不及待将刚才听到的一五一十告诉了母亲杨氏。林浪毕竟涉世未深,也不清楚这番话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话未说完,杨氏已然支持不住,只觉眼前一黑,竟然昏倒在地。林浪顿时慌了手脚,吓得“哇”的一声哭了起来,不住用手摇晃母亲,边摇边喊,摇了好一阵,杨氏才又悠悠醒转。杨氏虽已醒转,但却脸色惨白、神色空洞、目光呆滞。此时杨氏已心如死灰,只觉全身无力,但见小儿子在身边,怕惹儿子担心,才又用力支起身体,却忍不住哭道:“孟凡啊,我对不起你!”
林浪虽说年龄不大,但智力已不差成人多少,心里疑惑不解:“是那些坏人害死爹爹,干娘亲什么事,怎么娘亲会对不起爹爹呐?”
平日里林孟凡早出晚归,很少陪伴这个小儿子,平时又极为严厉,因此林浪和父亲林孟凡并不十分亲近,外加毕竟年龄尚小,对生死之事还处于懵懂之间,因此此时却并不十分悲痛,只是隐隐感到:“哥哥和爹爹都不能再回来了,以后被人欺负也找不谁帮忙了,只能靠自己了”。
却说杨氏哭了一阵,又觉得在儿子面前如此失态未免太过难堪,只得止了哭声。但丈夫和大儿子同时去了,自己的希望和依靠也随之去了,想到平时丈夫对自己颇好,自己却在年轻时做过一件有损“妇德”之事,从来没有对丈夫提及,现在也没有了述说的机会,一时悲伤与羞愧之意交织,竟是难以自拔,自然而然生了随夫而去、一了百了之心。只是想到小儿子年龄尚幼,又身材单薄,担心自己去后小儿子无人照料,被人欺负不说,恐怕谋生都困难,怕是一辈子只能靠族人救济度日了!
思之良久,终无万全之法,只是决定死前将自己的事一并告诉小儿子,把小儿子托与“那人”照料,自己也好安心而去。
心里打定主意,杨氏也觉心气稍顺,遂指着床沿对儿子说道:“浪儿,你坐下,听娘跟你说”。
林浪见母亲一本正经的样子,也没有多问,就在杨氏身边坐下。
杨氏道:“浪儿啊,娘对不起你爹,今天娘就把这件事告诉你,你要认真听着,记住娘说的每一句话。”
林浪回答道:“娘,你说吧,孩儿一定认真听,认真记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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