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德十九年春,三月十六,宜嫁娶。
苏幼微手执却扇,端坐在轿子内,另一手扶了扶头上的钗钿,青绿相间的大袖服从皓腕上滑落些许,露出一节玉色的腕子,抬手间,镯子的金玉叮咚声,都掩盖在了花轿外面喧天的锣鼓声中。
道路两旁,人声鼎沸,恭贺祝好之声盈盈不绝,前头开路的喜执事,后面是一筐筐的铜钱压弯了粗壮的担子,走一步洒一大捧,引来无数百姓的哄抢,不时夹杂着孩童的惊呼声。
“今儿个日子倒是选的好!"苏幼微喃喃了一声,声音小的几不可闻,随即又正了正本就十分规矩的仪态,这也是她来到这大宁朝五年来,不得不刻入骨子里的闺阁礼仪。
春日午后,阳光懒散,脱去厚重的冬装,穿上鲜艳多彩的春装,整个安京城好像一下子生机勃勃,那抛洒在空中的,掉落在衣褶里的花瓣,在地上转圈滚落的铜钱,都让在场的人们感到今儿真是来对了,幸好早换了轻便的衣衫才能多抢几枚铜钱,给家里的孩子买几块糖甜甜嘴。
永宁侯世子骑着一匹黝黑发亮的高头大马,身披红绸,姿仪挺拔。
苏幼微在花轿晃荡中听着人群对新郎官的赞美昏昏欲睡,想着三年前在赏花宴上远见过一面,能当得上一句公子世无双,只可惜,此人并不在苏幼微的选婿范围之内,不知怎么的皇帝赐婚竟然落在了她的头上,可怜她为了嫁个合适的人经营数载,王权之下一切付之东流。
这样的人儿,怕是整个安京城的小娘子们日夜的惦记,就算平日里一本正经端着不敢逾越,今日见着这着喜服的少年郎,怕也是要意难平,家世贵胄,长相清隽,比得了这满安京的好儿郎。
终是这样天上的人,却被小小的户部郎中嫡女纳入怀中,引得这京中贵女怨声载道,往日之后,再不得惦念了。
仪仗正好走到食肆坊,多的是二楼三楼的小窗半掩,不知是谁先开了头,只见一个粉色香囊自楼上落下,正好搭在马儿黑色的鬃毛上,楼上的人似是也没想到扔的这样准确,喜悦的惊呼了一声。
赵承元看了一眼,轻轻夹了一下马腹,油亮的鬃毛抖了抖,香囊便蹋在蹄下,这一幕也不知是刺了谁的心,便只见纷纷撒撒的各色香囊、荷包、手绢落下来,兜得这一路满头满身的颜色,马儿打着响鼻,有些不知所措,瞪大的眼透着傻气。
一路织绸春染色,日落要黄昏的时候,吹打声点开了永宁侯府的绵延画卷。
赞礼看着仪仗队停顿妥当,新郎也勒缰下马,赶忙吩咐下人再确认一遍流程,自己则开口唱念到“一阳初动,二姓和谐,请三多,具四美,五世其倡征风卜。六礼既成,七贤毕集,凑八音,歌九和,十全无缺鸳鸯和,请新娘!”
赵承元走到轿前,伸手扶了一下苏幼微的小臂,喜服是正式正装,再加上珍珠头冠,虽已是竭力做了镂空,但比起平日里头饰装扮还是压的人脖颈酸疼,直不起腰,若不是赵承元借力拉了她一下,苏幼微也不能如此优雅的下轿。
时人礼仪繁复,苏幼微脚踩在毛毡席子上,双手执扇,脊背挺直,只刚刚下轿用眼角瞥了一眼,便不再张望。
这些礼仪流程在家里都熟记了,一步步的随着赞礼的喝唱,跨了马鞍、秤杆,来到了中堂,迎亲的有两个夫人均三四十岁的年纪,是赵承元的姑母勇恩伯夫人和姨母工部侍郎夫人,这些亲朋好友大礼前苏幼微都已经打听清楚了,虽第一次见,但也能对号入座。
中堂大厅搭了一顶彩帐,缀着流苏宝石,离得近了只觉得晃眼,苏幼微被两位安坐在内,走了这半天才到了坐虚帐的环节,待会,且有的忙碌。
苏幼微不明显的抻了一下后背脖子,这婚礼着实磨人,哪怕已经提前做好准备了,也是被折磨的整个人僵硬不堪。
坐在帐中偷偷懒,看着送她出嫁的亲友围绕着新郎官,每人手里执酒杯,赞礼和大媒安国公夫人分别给送亲的郎官和夫人们斟酒,三杯酒过,宾朋尽饮杯中酒,笑闹着调侃新郎官刚带的花胜,满堂的喝呼声“高坐,高坐,新郎官高高坐……”
赵承元一向清冷,不知是这帽上簪花映的还是人逢喜事,嘴角尽是浅浅的笑意,朝众人行了一礼,大步在中堂正中的椅子上坐下,刚一坐下,“高坐,高坐……”的呼喝声又一次此起彼伏。
也有猴圈似的少年郎呼喊着“嫂子,小嫂子……”踢踢踏踏的朝帐子奔来,彼此之间推推搡搡挨挤着奔向帐子中间那块撕成一条条又缀着细小宝石珍珠的红布条,红布条几息间转眼就去了大半,“高坐、高坐”的声音也变成了“利市,利市,利市缴门红……”
人群闹的热闹,苏幼微看的也起兴,虽隔着却扇,又隔着珠帘,不妨碍她也欢喜,赵承元高坐完,又至大门送走岳家送亲的人,刚缓过劲来,赞礼忙慌的拉着他“哥儿今个可得快点,快随我去牵巾,莫误了时辰,耽搁了拜堂!”
到底是新婚头次,赵承元以往也着实没有经验,清冷的脸色却是再也挂不住,只得被催促着紧赶慢赶……
苏幼微这边还没歇好,碍于今日她的主角地位,只能被迫营业,两人一手执一端。彩锻挽成的同心结,让整个仪式渲染了郑重感。
拜堂不及开始的喧闹,确赋予了这场婚礼的神圣与庄严,不只是结两姓之好,也寓意着两个彼此陌生的人会在这个时代相持一生走下去。
一跪一叩不知不觉带了虔诚,苏幼微一丝不苟的跪拜,赵承元也目光深邃,两个人拜完这最重要的一个环节,变随着众人的簇拥,进了洞房。
安国公夫人是两人的大媒人,自是先于人前,看两人在床上坐好,吉利的的唱词随着金钱彩果的抛撒,苏幼微浅笑娇羞的朝一旁倾斜了却扇,丫鬟春柔忙双手接过,放在后面小丫鬟捧着的锦匣中。
屋子里燃了龙凤烛,一室透密的光,赵承元也转头看着一直都未成好好见过的新婚妻子,两靥粉面着霞,娇羞满目,脸上不同于时下的装扮,看着确更自然纯真,这让他对这场婚姻也莫名多了几分期待,若能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倒也不是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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