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童溃烂的双眼无神望着。
说是孩童,实在是抬举它们了。丑陋如蜥蜴,凶恶似毒狼,除了四肢,实在不能把它们与人相提并论。
腥臭的味道藏在它们身上的黏液里,就仿佛刚刚从血腥的胎盘中爬出。姑且叫它们虫孩。
数百个虫孩争先恐后地爬出来,团团围住众人。
“路兄救我!”颜仁宝大吼,不知为何,他似乎特别对虫孩的胃口,已经被抓住手脚抬了起来。
其中一个最高的孩童乘着他大吼,将一个如倭瓜的紫果塞入了他的口中。紫果似乎有灵性,触及人口,瞬间化成了一滩腐水,流入了咽喉。
路长谦抽出刀,几刀划过,把围困颜仁宝的包围圈破了个口子。
“嘻嘻嘻……”,没过一会儿工夫,虫孩纷纷被砍成了两半,奸笑着却是不肯松手,硬生生掐着颜仁宝的嘴,好一会儿才松了手。
路长谦冷目一视,又是几十个来回,终于从多如牛毛的虫孩中抢回了颜仁宝。
“呕……”颜仁宝被喂下紫果后腹胀胃痛,一有休息的工夫,翻江倒海地吐了出来,可无论怎么吐也看不见果子或污水。
暴乱戛然而止,两人定睛一看,队伍里人仰马翻,只有一抹暗红色的背影冷冷站着。
刚才的一切消失得似一场梦。
“你说话”,颜仁宝气冲冲道:“刚才那些是什么,为什么只有你没事?”
齐梦舟没说话。
只听得一群村民们满地打滚,其中两个抓着齐梦舟的衣摆痛苦地喊救命。
路长谦看着她的背影长思,似乎遇到了什么疑惑。
颜仁宝正要扯过她问个明白,路长谦拉住她,摇了摇头。
此时,齐梦舟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袖子里那条洁白又恶心的虫尸身上。
她深深地吸了两口气,缓缓转过头来。
路长谦抓住了她一刹而过的神色,只见那张凌冽若冰峰的面容闪过憎恶、不甘与愧疚,如火花般闪现,又似火花般消失。
他解开了捆仙锁,道:“得罪。”
齐梦舟没什么反应,不置可否。
颜仁宝不明所以,扯住路长谦的袖子:“路兄,你干嘛?”
路长谦拍开他的手。“道使能破此案?”他看向了齐梦舟。
道使,是行道使的简称,即为还未有仙位的修仙人士。
齐梦舟看着满地打滚的人,皱了皱眉,“或许吧。”
下过雨,黄泥路并不好走,上坡下坡小半个时辰过后终于进了村。
受了惊吓的跟随者们安顿好后,齐梦舟跟随二人打量着村庄。
村名烈林村,村子不小也不穷。瓦房林立,甚至有几间已经有了镇上大户人家的规模。寺庙供奉着武曲星君,怒目圆睁,右手持剑,左手拿着元宝。
这可奇怪了,武曲星君是玄明十二楼的,怎会是七十二白玉京来这里?
齐梦舟揉了揉手腕,悄悄问身旁二人,道:“这是一个守灵村?怎不见一个女人,哦……也没有小孩。”
一个个妇人面无血色,眼中无光,左右手各抱着两个婴儿,身旁还各自围着六七个小孩,腹部隆起,显然还怀着胎。
颜仁宝率先抖激灵了一下,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路长谦摇摇头,看了一眼路旁的妇人小孩,轻声道:“坐下聊。”
……
“我说我们能找个像样点的地方吗?”齐梦舟憋出了一抹尬笑。
供台上摆着一尊极为奇特的神像,竟是一个身体有着两个上半身,只不过年久失修,头部早已不翼而飞,身上的盔甲绫带早已褪色。
颜仁宝帮路长谦打着下手堆柴点火,白了她一眼道:“难不成去武曲大帝那?”
“……”
“还是不用了,我也不喜欢他。”
路长谦坐下接话道:“太白星君消失多年,占用此庙倒无大碍。”
“嗯……”齐梦舟转过目光,看了看神像,闪过一丝情绪,“没想到还能看到她的神像。”
“跟我说说这儿的情况吧。”
原来烈林村早年来贫穷弱小,居户无几,直到后来有人想了发财的路子才带领全村发家致富。
后有一妇人,家富而无子,听说烈林中槐树通神,三跪九拜,拜后疲乏,睡于槐树旁,感而孕,被认为是天降祥瑞。
如此一来,槐树成了新神,日夜接受供奉。即使被奉为守护神的武曲星君都受冷落。
可直到下胎时,生下来的却是蜥蜴一般的怪物,一落地就能跑,那妇人一胎生了十来个,随即被拖到烈林深处。
与此同时,村中妇人纷纷怀孕、生育。烈林中的腥臭味越来越浓,村人意识到不对劲,欲砍伐槐树,无果。作法告神,引来了颜仁宝与路长谦。
齐梦舟双手抱胸看着火堆,“玄明十二楼的没来?”
武曲星君乃玄明十二楼的主人,既然这村里供奉的是他,怎么来的人是七十二白玉京?
“小地方,小事情,没人管。”颜仁宝经过一天的惊吓,已经有点困了。
路长谦道:“十二楼的行道使不敢来,仙君、星君又嫌供奉少。”
凡人的供奉对修仙之人极为重要,可越往后,需要的供奉越多,像一个小村子的供奉甚至还不够塞牙缝。
“救命!道长!”庙外又喧嚣起来。
路长谦站起来,皱眉道:“又出了什么事?”
为首的一个中年男人跪下,满头须发连连磕头,应当是村长一类人。
正在此时,颜仁宝忽然捂着肚子疼得打滚,“好痛!什么东西!”
齐梦舟连忙按住他,眼见颜仁宝的腹部狠狠涨了起来,心下震惊之余,忙看向村长村民,只见他们大腹便便,却不是那种中年男人的肚腩。
“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她不可置信道:“你们……有了?”
路长谦道:“什么有了?”
“有喜了。”
路长谦一脸发黑,低声骂了一句什么。
颜仁宝抓着地上的废稻草,满头大汗:“什么有喜了?我是个男人!”
齐梦舟摊手:“我就是猜猜。”她无奈地看向一众村民。
这件事情难以启齿,但为了保命,也顾不得什么脸面不脸面的了。
“是……”村中的赤脚大夫回答道,虽已经年近花甲,可看着越来越大的肚子,叹气道:“都是喜脉。”
颜仁宝捂着肚子坐起来:“路兄,你还好吗?”他说这话时已然喘气,一脸通红,好似就要生了。
路长谦捏着眉心挡住了难看的脸色。
“道长,快想想办法吧!”村长求道,这才刚过一会儿肚子就已经这么大了,男人不同女人,哪有生孩子的地方,若真是生了,还不知道要发生什么。
村民纷纷附和,这吵吵嚷嚷间,原本清静的破庙也烦躁起来。
“都下打胎药。”路长谦别扭得不知道是怎么说出这句话的。
颜仁宝跌跌撞撞站起来,扶着腰,“不成不成,损阴德的。”
齐梦舟看他站的艰难,顺手扶了一把:“不损。不过……我觉得打不掉。”
村长越来越瘦,好像被什么吸取了精力,卑微发言道:“先前有人怀孕又不想生,打胎药都用光了……用光了又怀上了。”
“道长,求求你救救我们!我们真的什么也没做,以后再也不侍奉野神了!”其中一人面色苍白,显然怕得不行。
路长谦放下手,清醒了些,对着颜仁宝的肚子打入了一道符,黄色的符咒刹那变黑。“好强的怨气。”
齐梦舟叹了一口气,道:“都进来,赶紧。”把一群人都赶入庙中,她又指了两个人找了两根竹子,和两大框湿土泥巴。
看颜仁宝还要发问,她堵住他的嘴道:“别问,干活,把竹子削成一把刀,一把剑,能让那尊雕像握住就行。”
经过刚才的事,众人对齐梦舟的来历不经好奇,但时间紧急不敢多问,纷纷安顿好自身,不敢添什么麻烦。
齐梦舟坐下来捏着土,不过两时三刻,便捏出了两个一模一样的女子头颅。
“帮忙。”她径直站到了神像上,让几个村民将泥头举上来。一会儿工夫便装好了,而刀和剑一左一右地握在雕像手中。
路长谦和颜仁宝大惊失色,颜仁宝更是吓得几乎当场难产。
“拜这瘟神做什么?!快砸了!”
“真把祂招来了,这祖宗看到了非得把你大卸八块不可。”颜仁宝看到齐梦舟还踩在雕像的手上,急忙喊道。
反倒是村长疑惑道:“拜祂的神像管用不?”
齐梦舟稍稍调整了右边雕像的头颅,一边说道:“谁知道呢,不过隔壁那庙我求不来。”她从腰间掏出一支名为“红缨”的朱砂笔,在左侧的神像的额头点了一点红珠。
“来个人帮我供上一炷香。再把供盘摆上祭品。”她从腰间解下三条怒目圆睁的大咸鱼。
村长接过咸鱼着急得流汗:“道长,这……这……不好吧?”谁上供会供咸鱼?这路神仙要是发火了那可怎么办?
“不好?那你现在给我变出个三牲祭礼?”齐梦舟没看他。
“是——是……”村长不再多言,按照齐梦舟说的老实办好。
齐梦舟站在神像正前方深吸了一口气,手势如蝶翻飞,在虚空中画了一个咒,就在咒完成的一瞬间,好似一道金光闪过,沉重的钟声敲了第一声。
众人只听闻肚子中传来纷纷的怪叫,随后再无动静。
颜仁宝摸摸自己的腹部,疑惑道:“它……它不动了。”胎儿停止了生长,安静地躺在男人的腹中。
路长谦试探地拍拍颜仁宝的肚子,转过头看向齐梦舟。“你是怎么做到的?”
齐梦舟刚刚干完活,还有点累,刚刚灌下两口水。“都说了试试嘛。”
“贡品三根咸鱼?这你就叫得动寡头星?”颜仁宝吓得破音。此招名为法相威慑,一般是信徒请神后,得分身于载体中,护持一方平安。这也是人间拜神的由来。
太白星君原有两位,后赤白一战后,剩下的那个被整个仙界称为寡头星。
齐梦舟:“咱就只有鱼肉,总不能杀个人祭天吧。”
一众村民纷纷围在齐梦舟身旁,“救苦救难的大罗金仙,您一定要救救我们!”
事不宜迟,三人安顿好众人后从透不过气的太白庙中离开。
颜仁宝虽然还是大腹便便,但经过神像威慑,情况好了些,也不再孕吐。
当务之急,是到烈林中找到那棵槐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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