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走不久,他们就遇到了第一个麻烦。
抽泣声幽幽怨怨。一个模样不过四五岁岁的男童趴在井边,看不见脸。
正是齐梦舟先前在烈林中那口井……
路长谦在后悄悄地把手握在刀柄上。
男童把那双红色的鞋紧紧抱在怀中,好像刚刚才发现来人。他抬起头,一张粉粉嫩嫩的小脸还淌着泪痕。
路长谦与齐梦舟对视一眼,齐梦舟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颜仁宝行动不便,不敢给两人添麻烦,差两人半步远,看着那小孩眨了眨眼。
齐梦舟踱步过去,对着小孩笑了笑。“你为什么在哭?”
小孩的睫毛挂着泪珠:“我娘亲掉井里了……”
齐梦舟走近了,再问道:“那你爹爹呢?”
小孩笑了,裂开一道裂缝似的黑牙:“我自己呀。”
路长谦早在后面警惕,听到小孩这番回答,跳起来就要往小孩头上劈。
滋滋滋……的黑烟冒后,只剩下一滩乌色渣滓。
诡异的歌声四面而来,幽怨憎恶。
“三头怪在黑夜窃窃私语
新娘呀你为何在深井悲伤
双面头说:她不小心掉入井里
没来得及孝敬爹娘。
战士遗骸为人收敛
黄金头说:我是那个好心人
槐树会安顿他们的灵魂。
一切如此和美
多嘴头说:辩解不是罪名
善心人为何受这永生之苦?
头颅风餐露宿,躯壳安息何方?
噩梦为人编织,让我们安息
给予尔等永恒的平静。”
歌谣连着唱了三遍,烈林的迷雾散了,原来已是清晨。两只绣红鞋正如第一次齐梦舟所见,早已落上了尘埃。
天亮了,颜仁宝胆子也大了一些,竟然主动往井边探头。“什么少女,什么躯壳?”
“啊!”颜仁宝猛地缩回来。
与此同时,路长谦和齐梦舟两人清晰地听见了什么掉入古井的声音。
颜仁宝吓得踉跄不稳,倒退几步竟站不起来,幸好路长谦眼疾手快接住了他。
齐梦舟摸摸头上的汗,心道:“幸好幸好,要是动了胎气谁给他接生?”
路长谦道:“里面有什么?”
颜仁宝吐了。昨晚吐得厉害,到今天已经没什么能吐,只呕出几口酸水。
“蛋……白蛋。”脸色更加苍白。
齐梦舟挠挠头发,不打算再为难他。“我去看看吧,我猜里面那个是鞋子的主人?”
她往井里看了一眼,神色微微动了一下,快步走回二人身边,路长谦显然好奇,在等着她说话。
齐梦舟露出了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我觉得用话说不出来,还是你亲眼看看。”她伸手接过吓瘫了的颜仁宝。
耐不住心中好奇,路长谦一步一回头地往井边走去。
只一眼。浑身上下发麻,青筋毕露,身体本能地反应,脚下一登,竟然跳出了两丈远。
“什么鬼!”他面目狰狞,惊魂未定。
那井说是一个巢都不为过。白色如成人拳头大小的蛋孵化着怪物,靠近井边的已经破壳而出,正是虫孩。白蛋层层叠叠地排满井中,恐怖又恶心。他们似怕光,纷纷往井下走。
而就在井下,依稀看见一个人影,虫孩爬满了躯壳,半身泡在井中。
见吓到了人,齐梦舟噗嗤一笑:“难怪没人愿意来,玄虚赤雪四级,此地至少是赤级。”
为方便凶险程度,仙门界将奉求分为四级。颜色越深,则越是凶险。
她又上了前,把红色绣鞋捡起来,拍拍上面的尘土。
“好小的脚……”齐梦舟端详了一阵,“如果不是人长得太矮,那就是年龄小了。”
“十四岁。”路长谦答道,“先前我们也注意到这口井,郝老伯说了,那个姑娘在井边玩,不小心掉进去了。”
“我看你两都被这迷障熏迷糊了。”齐梦舟把鞋子摆整齐放好在地上。“不小心掉井里会留下鞋子?人掉了进去不会捞上来?杵在井里干嘛?泡酒啊?”
“少女新娘?……”颜仁宝反应过来,“她会不会是自杀的?!被情郎背叛什么的。”
“不知道,反正我这么大年纪还只会玩泥巴。”齐梦舟道,“走吧,找到三头怪,他们会说话。”
三人正准备往槐树的方向走。
“我的玉!”颜仁宝脸色白了,想到刚刚井里“扑通”的一声,原来是他腰间的玉佩。二话不说,他转身径直往井里跳。
“等等!”齐梦舟急忙拦住他。
“不行!不能丢!”颜仁宝变成了一根筋,一定要下去。
路长谦道:“什么玉?”
“镇墓兽。”
齐梦舟摸着下巴想了想:“不然还是我下去吧。”
路长谦和颜仁宝都愣了一下,随即想到了井中的可怕东西,纷纷恶心得又想吐了。
齐梦舟腕起了袖子,缚住头发。片刻后,便下到了井中,她对着二人道:“拉紧了。”带起阵阵回音。
她小心翼翼地避开墙壁,刺鼻腐臭再度灌入鼻腔。虫孩纷纷转动着僵硬的脑袋,混沌迷茫地看着她。井底下的人微不可查的动了一下。
这通道好像活了过来,黑暗湿热如人的喉管。井很深,越往下虫卵越小。
“难不成这些虫卵都是下面那东西生的……”齐梦舟心道。
定睛一看,又发现了一具尸体,尸体腐烂不堪,烂肉横生。齐梦舟对上面喊道:“再往下一点。”
她身子一个转换,正如蛇挂上了树枝,大着胆子伸手把横倒在井中的腐尸翻了一翻,黏糊糊的触感让齐梦舟恶心了一阵。
腐尸没有头。
没有头的尸体……齐梦舟醒悟,那这定然是三头怪中的其中一副躯体。
“是了!身首异处自然不得安宁,看来这躯壳用得着。”
正准备让路颜二人再甩一根绳子下来,齐梦舟愣住了。
一只瘦骨嶙峋手臂抓住了她。
手臂力气极大,任由齐梦舟如何挣扎,也只是徒增几处破皮。
感受到绳子晃动的两人喊道:“怎么了?”
尤其是颜仁宝,踌躇了一阵,断断续续喊道:“你要是不行就先上来。”
齐梦舟没空理他们。
因为那具直立在井中的女尸动了。
似伸了个懒腰,井水之下一片晃动,竟把虫孩和虫卵都吓得抖了三抖。也正是在此时,齐梦舟看清了井水下是个什么玩意。
一条粗大的虫尾,尾部一刻不停地产卵,另有虫孩服侍在她身边熟练地接着白色虫卵。
原来,女尸与虫孩就像蚁后与白蚁。
但此刻,自己被钳制在这,齐梦舟也没空想别的,开口道:“你是想拜托我什么事?”
女尸僵硬地点着头,另一只手缓缓举起了一块玉佩。正是镇墓兽的那块玉。
齐梦舟松了一口气,“你想说,我帮了你,你就把玉佩给我?”
女尸缓慢地把嘴张张合合。
齐梦舟的眼睛逐渐睁大,思索片刻后答道:“可以。我帮你们。”
颜仁宝听到齐梦舟自言自语,怕她中了魇术,急忙道:“你怎么了?别捡了!我们拉你上来。”
“等一等。”齐梦舟道。她熟练地把身下的绳子抽出一截,捆在了无头尸首上。
井中很闷,没一会儿功夫,连汗也出来了。
齐梦舟用手臂上的袖子擦汗,看向上面:“可以了。”
路长谦与颜仁宝察觉到绳子重了不少,等把人拉上来时,才发现原来还多了一具尸首。
“借我个手帕。”齐梦舟道。
路长谦从怀里找出来,递给了她,问道:“这不是那具女尸。”
齐梦舟一边擦手,一边道:“对,不是。”
颜仁宝左看右看也没看见自己的玉佩,不由得心急:“你找到镇墓兽了吗?”
齐梦舟摇摇被糟蹋的手帕对路长谦说了句道歉,回应颜仁宝道:“被你说的少女新娘拿了。”
“啊!”
“她说,只要我们把躯壳带给她的父亲,她就还给你。”
“我怎么知道她爹是谁。”颜仁宝气鼓鼓地。
路长谦无奈摇了摇头,“她爹应该就是双面头。”
看颜仁宝还有所犹豫,齐梦舟道:“要不然你下井跟她抢一抢?”
颜仁宝抖了一机灵,“我还是找她爹吧。”
“还有一个问题。”齐梦舟指了指无头尸道:“怎么背?”
……
一会儿过后,路长谦背着一副裹尸布,黑着脸走在后头。
齐梦舟拍拍颜仁宝的肚子,取笑道:“我们得快点了,它又大了。”
“我觉得……它好像……在叫。”颜仁宝扭捏着说。
这话他听着都觉得玄乎,未出世的胎儿怎么可能叫?
转角过后前行数十步,一片枯黑掩盖了日光。
一块巨大的墓碑挡住了去路。
“烈林之碑。”齐梦舟念着上面的红色大字,又细细看了上面的简介。原来这里是个将军冢,所葬之人皆为人间王朝册封的将士,奖励他们护卫疆土,还迁了一支宗族守卫此地。
“这种地方怎么可能闹鬼?”颜仁宝不解地踢着地上的小石子。
烈士之魂,是为鬼雄。妖魔鬼怪从来都是避着走的。
“咔嚓!”木板断裂的声音从颜仁宝脚下传来,他低头看了看。
齐梦舟道:“把脚拿开。”
路长谦也蹲下来仔细看了看,抬头道:“是棺木。”
齐梦舟捡起来看看,又凑在鼻子下闻闻,把两人都惊到了,颜仁宝扶着自己的肚子竖起大拇指,“你……真勇。”
齐梦舟不以为然,把棺木扔下,发出清脆的哐啷声。“很高级的金丝楠木,本来还刻了金文。躺尸的事件和这碑上所说的下葬时间差不多。”
“是烈士的棺?”
“多半是。”
“丧心病狂啊,谁挖烈士坟!”
“谁来了!”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尖叫,把三人都吓了一跳。
在烈林碑下,整整齐齐地排着三颗头颅。
齐梦舟眨眨眼睛看清楚了,一颗为硬邦邦的金色,一颗为腐烂的双脸,还有一颗密密麻麻长了许多张嘴,没有其他五官。
开口说话的是黄金头颅。
“我的个鬼奶奶,等了那么久,终于……又来人了!”他的脸兴奋得扭曲。
双脸头一张脸镇定自若,另一张脸闪着贪婪的目光,而多嘴头更是兴奋,无数张嘴一起说话,以至于三人根本就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好似处在一片吵嚷的街头市井,吵的人头晕。
“住嘴!”黄金头大吼了一声,终于镇住了多嘴头。
语气一转,他转了转僵硬的眼球,谄媚道:“三位贵客一定不是常人吧?我就知道!这里有棵成了精的树,就是它把我们变成这样的。”
双脸头一张脸满是忧愁:“我们祖祖辈辈都恪守祖训,不知上天为何这样惩罚我们。”另一张脸愤恨道:“把躯壳还给我!小贱人!”
多嘴头贪婪又兴奋:“都是他们惹的祸,凭什么我也要受罪?还给我……我的身体……我的身体……”
它们一起看见了路长谦身上背着的裹尸布,当下就猛地从地上一跳。
颜仁宝发出一声惊呼。原来,在他们断掉的头颅下早已长满了密密麻麻的槐树根,此刻连头带根一齐被扒出来,就像无数只章鱼手。
树根纷纷朝路长谦而去。齐梦舟骤然喊道:“放肆!”她一跺脚,似有一股威压从天而降,挡住了蔓延的槐树根。
三头似感觉到什么,瞬间收回树根,磕头求饶。
齐梦舟淡淡道:“不用心急,必让你们入土为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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